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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我到时光尽头》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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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出租车之后,我对司机说:“看我这兄弟醉成这样,一点也不知道老人在家里着急。”那个干瘦的广东佬也不回头,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说:“喝醉了好,最好是一醉不醒,香港本就是个醉生梦死之地。”我笑笑,这司机倒是个灵醒之人。一路无话,到了沙田,我塞了五百港币在司机手里:“师傅你是个明白人,不该说的别乱说。你这把年纪应该懂得:成也一张嘴,败也一张嘴。”

我们在沙田只待了两个小时,等臧建明一回来,我们把肉票塞进一辆租来的车里,由栾军驾车去青山那儿的房子,那地段更偏僻,人烟稀少,是用来藏匿肉票的理想地点。

按照计划,绑架一旦得手,歪嘴连夜回到深圳,用五百块钱在银行开个活期户头,然后打电话把账号告诉我们。

臧建明早晚两次把所有的报纸都买回来,我们读得很仔细,在一句一字中分析警察对这件案子的掌握程度。到目前为止,只有《明报》在社会新闻版里提到某某大户人家的家人失踪,只是很小的一条,登在第二版的底部,不注意就翻过去了。

第二天上午,歪嘴来电话说户头已经开好。我和臧建明出门给肉票家里打电话,电话接通之后,臧建明用纯正的广东话说:“不要打听我们是谁,只通知你们一下,你家少爷在我这儿作客,到时我们会送他回来。不要与警方有任何瓜葛,如果报警,一切后果由你们自负。”

“听好了,你家少爷欠了别人钱。如果你们想要他回来的话,准备一千万港币,尽快打进这个户头里,收到钱之后少爷就可以回家了。怎么欠的?还是让他自己回来给你们解释吧。人?当然好好的。一根汗毛也没少。”

虽然香港商店里的本地电话是免费的,任何行人走进去跟店家打个招呼就可以用;但我们用的是投币电话,每次不超过一分钟,我们为了打这个电话特地乘船过海去九龙,每个电话只用一次,这样警方绝对追踪不到我们的行迹。

我们等了一夜,第二天又打了个电话过去,对方哭穷说只是一般人家,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钱来。臧建明说好啊,没问题,有个朋友急需换肾,没钱没关系,就拿你儿子的肾去抵债好了。这一记杀手锏马上起了作用,对方一口一个好商量。臧说换肾是等不得的。对方说可以先筹二百万。臧建明看看我,我摇摇头,竖起一个巴掌,五百万。

肉票家属还是纠缠不清,千万富豪声泪俱下地把自己说得连出租车司机还不如。哈哈,这种时候还想存侥幸心理?你不想想香港六百多万人,为什么单单挑你下手?

我从臧建明手中夺过话筒:“放明白点,你以为是在菜场买菜,由你讨价还价?五百万,一分也不能少。明天早上十点钟,如果我们还收不到款,‘啪’地一声,那你家就准备收尸吧,不用我多解释了吧!”

回来的路上臧建明对我说:“老大,二百万已经不错了,香港人喜欢露富,一个人号称千万身家,并不是说一捆捆的钞票就在手边,真要能拿二百万现款出来的人家没有几个。”

“你是什么意思?”

臧建明眼睛躲闪着:“我怕大伙白忙一场。”

是的,开价一千万,其实能有个二百万到手已经够满足了,二百万港币,在大陆那是笔天文数字,够吃几辈子了。不过,既然已经冒了险,脏了手,何不赌一把?我相信直感,我的直感是对方会拿出五百万来,已经到这份儿上了,再咬一咬牙就是翻倍的利润。

但是话说回来,我们耗不起。你看看,才两天不到,我们三人的眼睛里都布满血丝,满地都是吃一半扔一半的饭盒,烟抽得像三座烟囱似的,手一摸头发嚓嚓地闪静电,上厕所还没抖干净就赶紧拉上拉链。晚上不敢睡觉,三人轮流睡,但睡下也得睁只眼。走在路上,看见一个老头子也怕是警察的盯梢,有人不经意地瞥我们一眼,手马上伸进怀里摸枪。时间一久,压力大得叫人吃不消。

第三天夜里是作案以来最漫长、最不安的一夜。我一直在担心歪嘴那头,说不定香港警方已经通知大陆,监视那个户头,在歪嘴去查询之时就把他拿下,再严刑逼供。

我是信得过歪嘴的,但人在酷刑之下什么也保证不了;也许,警察已经发现我们的藏身之地,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我们松懈之时,发动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击。我吩咐大家不许脱衣睡觉,打盹儿也枪不离身,因为警方介入的话,他们最可能在这个时刻采取行动。虽然到目前为止,还看不到肉票家属已经报警的迹象。但是,决不可小看香港警察,英国鬼子正儿八经训练出来的,反绑架、跟踪、监听都有一套。如果被堵在这里,打起来,我们这三支手枪能派上多少用处?周润发的电影看多了,皇家牢饭可不是好吃的。

说到肉票,我们二十四小时看着他,这公子哥儿不怎么吃东西,我们买回的盒饭碰都不碰,只要求喝水,还得是瓶装的纯净水。都什么时候了,还耍少爷脾气。有一次趁栾军上厕所,他踩上床,打开离地一人多高的窗子,一条腿已经跨出去了,被赶回房的栾军一把揪下来,一个大耳刮子甩过去,马上尿了裤子。我们警告他:再敢逃跑的话,格杀勿论。

我们在等歪嘴的电话。原本说好款子到账之后,马上打电话到房子附近的一个电话亭,一清早我们三人就去轮流守候,十点钟是我给最后时限,结果等到十一点还没有电话。栾军回来时,我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事情不妙,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我让栾军在房间里守候,我与臧建明到走廊上,两人蹲在地上抽烟。

“三天了,”我说,“不能再等了。”

臧建明没说话。

“你去做下准备,中午之前撤。”

“老大,你准备把肉票怎么办?”臧建明问道。

“你说呢?”

臧建明踌躇了一阵:“伤脑筋,留下是个活口,杀了又于事无补。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我手托脑门儿,说:“让我想一想,你先进去换小栾,让他把车开出来准备一下。”

连抽了两支烟,我还是做不了决定。走进房里,肉票坐在床边,臧建明在一边守着,我使了个眼色,朝外面一努嘴,臧建明如释重负地逃了出去。

我慢慢地走近肉票,咳了一声,年轻人低着头不敢看我,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几天关押下来,原本潇洒的发型乱得像个鸡窝,身上的高级衬衫皱成一团,脖子上挂着一条金链子,垂着一个金质的十字架,几天没洗澡,汗馊味,加上他几次尿裤子,身上发出一股腥臊臭气。

“你家人既然不肯出钱,那就怪不得我们了。”我拔出枪来,旋上消音器。

年轻人抬起头来,用广东口音很重的普通话说:“先生,你是不是要杀我?”

我点了点头:“不错,你家人不肯为你出钱。”

“不会的。”年轻人语无伦次地说道,“我家人一定会想办法筹钱,求求你再等一段时间……”

我心中一动,也许我们可以再等半天,随即又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六点之后罗湖海关关闭,再等上半天就得在香港多待一天,一天中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我们几个人的神经已经绷到极限,我不愿意冒这个险,俗话说:上一分钟还走得脱,下一分钟呆木桩。

年轻人看到我不为所动,啜泣起来。臧建明听到响动进来看了一下,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结果还是没说出来,转过身走到门外去。

年轻人要我给他点时间做祷告,我点头容许了。他背对着我跪下,两手搁在床沿上,一面抽泣一面喃喃自语。我轻步过去,趁他低头念诵之际,对着他的后颈窝扣下扳机。打这地方,人的痛苦最少,走得也最快。

我清理了房子里所有的痕迹,和臧建明走去汽车停泊处。他显然受了惊,手发抖,点了几次烟都点不着。我的心情也糟透了,第一次自己出来干就失败。就在我们准备弯身坐入车里时,我好像听见有电话铃声响。电话亭就在半个街口之外,可能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及细想就拔脚狂奔,到了电话亭外铃声戛然而止。我喘着大气死盯着那部电话,心怦怦地跳,与香港街头任何地方的电话一样,塑料的壳子,镀铬的面子,淡黄色的机体。现在它静静地一声不响,我不甘心地把话筒提起来放到耳边,嗡地一阵拨号音,电话没坏。

刚才我确实听到了铃声吗?还是我的幻觉?也许,几天几夜没睡好,脑子里总盼着歪嘴打电话过来,以致耳朵也产生了幻听。就在我扔下香烟转身离去之时,铃声像发疯似的响了起来,我吓了一大跳,手已经自动地拿起了话筒,只听得歪嘴的声音说:“老大?我们成了……”

歪嘴还说了些什么,我一句也没听清,心里雀跃不已,五百万啊!我尽量控制住自己想要仰天长啸的冲动,走回车子,门一开,两人的眼睛都盯住我,我简单地说:“赶快走,我们现在是有钱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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