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亲合》第10章 她说: 结婚? 4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水灵就在常毅床上接受了体检。她原打算,拿私密处狠狠地赚笔大钱。她不清楚私密处长什么模样,更不清楚它好在哪里,但她知道,男人喜欢它,尽管很多男人对它也不熟悉。她计划,如果体检完常毅耍赖,又不包她了,她就权当用私密处回报常毅对她的好,然后,去真格的挂牌接客。常毅讲诚信,没耍赖。一次性交还没彻底完成,水灵体内的鲜红刚开始渗出,他就来了一次课间休息,把事先写好的包养合同掏了出来。合同书上,既有优厚的待遇也有苛刻的约束。水灵最初拒绝签字。这是卖身契吗?她惊恐地看常毅。她从语文课本上知道,旧社会,坏人都拿卖身契欺骗好人,强者都用卖身契欺负弱者。常毅笑了,你这孩子呀,你学的是“文革”的语文课本吗?咱现在新社会,讲法制,签合同对劳资双方都是保护……水灵给老太太讲这些,也有前提,前提之一是基本不涉及常毅情况,前提之二是她感觉得到,老太太对她的经历能够理解,不厌恶,不反感,不蔑视。

老太太喜欢夏天,喜欢在夏天打量水灵。夏天的水灵没有掩饰,冰肌雪骨如同奶脂,走起路来娉娉婷婷,能摇曳出一缕缕淡淡的甘甜味清香味。老太太想不起自己二十岁时肌肤怎样味道如何。她看不够她闻不够她,很多时候,还想摸她。她能克制住自己。如果有时摸了她身体,也会让她感到,她并非有意,而是两人合作干什么时,恰巧碰到的。老太太的看和闻也很含蓄。

有一天下午,老年合唱团的活动正进行时,突然有人宣布,大家别唱了,去院里排队,迎接领导视察。不在于那天户外冷风飕飕还是烈日炎炎,也不在于领导的到来并没准点儿,更不在于老头老太太休闲唱歌这种事是否值得视察,而在于,老太太不想与任何档次的领导照面,不论她是否认识。她拎起小包假道厕所,偷偷回家了,比往常早到家两个小时。她是回自己家,即使知道屋里有人,也习惯自己掏钥匙开门。

门枢尚未老化,合页没有锈蚀,厚重的防盗铁门被拉开时,无声无息,仿佛它是老太太掀起的一块布帘。室内有声息,还响动不小,那些声息由喉咙里嘴巴上皮肤间喷发挤压撞击出来,蚊蝇一样上下翻飞。老太太愣了短短的一霎。她悄悄往前迈了两步。北屋门没关,迈过去两步,恰好能斜向看到屋里的床。北屋门没关,这一进走廊门就看得到。如果走进走廊门后,看到的是北屋房门紧闭,也许老太太就不会再迈步了。谁知道呢?也许北屋门关着,她都会径直站到北屋门口。北屋的木床吱嘎作响,一对男女叠摞在上面。是女男叠摞,女在上边。从侧后方就辨得出来,女是水灵。平日的水灵怯懦安静,这时的水灵奔放狂野,她上身一升一降,两腿半放半收,像一只警觉的青蛙预见到了危险,撇腿耸身急欲逃遁。她的逃遁非常努力,却没效果,她始终停在原地,停在她身下男人的身上。男人是常毅吗?他处于水灵的遮蔽之中,老太太只能看清他一只臂膀一条大腿和半个屁股。那种黧黑的肤色和紧凑的肌肉不属于常毅。而且,一年多了,常毅做爱总温文尔雅,没有一回大刀阔斧。

老太太拐进自己的大南屋,关上门,开电视。

老太太理解他们,理解水灵和那个显然不是“儒商”,连给“儒商”拎包跑腿当马弁都不合格的小伙子。老太太也提了要求,再不许那小伙子在她去合唱团的下午来。我不希望我不在家时家里有外人,老太太对水灵说,你是房客例外,常毅付我房租也可以例外,但其他人———我这家不能成公共场所。水灵和小伙子连连点头。他们已给老太太下过跪了,又要给钱。老太太不要。说你对水灵真诚点,认真些,别伤害她,也就行了。老太太的话是对小伙子说的。老太太又对水灵说的是,你得小心,有时候常毅说他出差,未必是真出。

像对常毅一样,老太太没打听过小伙子情况,水灵也没说。小伙子十天半月露一回面,估计来一趟不太容易,或者,那十天半月不够安全,常毅没出差。老太太想不明白,处于半软禁状态的水灵,和小伙子怎么认识的呢?他们不像早就认识。她也没听水灵与常毅之外的人通过电话。想不明白她就不想,知道的东西少不影响享用的东西多。以前她听常毅墙脚,越听越无趣,现在她听小伙子墙脚,越听越上瘾。与水灵一样,她不动声色地盼小伙子。每回小伙子来,她耳朵这只吸盘都能增大磁性,都能将北屋的声响吸附上来。北屋的山呼海啸是只开关,由水灵和小伙子掌控,他们按它,是帮她复映回忆的画面。

她喜欢回忆,回忆是网,能捕捉到她移动在视觉之外的那种漂亮。她是老太太,更是女人。其实北屋动静没那么大,除了第一回,山没再呼海没再啸。两个年轻人懂节制,做爱时,他们把褥子铺地毯上,嘴里分别咬紧毛巾……是老太太的想象有放大功能。老太太对小伙子的节制有些心痛。她不心痛常毅的节制。“儒商”常毅比小伙子节制一百倍。常毅来时,北屋海宁山静,会变成课堂,只有诵经般的嘀咕声平直地传出。他演讲欲比性欲也强烈百倍:文化、礼仪、生死、成败、入世与出世、助人与自保、三从四德的传统、贞妇烈女的美德……他的授课紧跟形势,属“国学”范畴。他采用鼓励教学法授课:这你都记住啦?悟性真好,研究国学你有天赋;小宝贝呀,你是八○后一代中难得的“儒女”。后一类表扬,一般在床上。

女人难呀,单靠自己,想疯都疯不起来,可想遇到个能让你疯的男人,唉,好像比自己发疯还不容易。老太太说。

快交第三年房租时,常毅十天没有音讯。这种情况前所未有。那十天的后几天,水灵烦躁不安,公开和小伙子通电话,既说情话又发脾气,还哭。没约小伙子过来。再过两天,两个干部模样的人来找水灵。乍见他们,老太太误以为他们找她,就有些厌烦,有些紧张,也有些兴奋。很快就什么都不用有了,他们没正眼看她。他们绕开她,直扑北屋,嘀咕几句什么带走了水灵。水灵吓坏了,欲哭不敢,安慰老太太时哆哆嗦嗦:你不用惦记我,他们是管纪律的,找我想问常毅的事。老太太很快想明白了,管纪律的就是纪委的。她也觉得他们不像绑匪,就没报警。

第二天下午,水灵回来了,还把小伙子带了回来。他们关严北屋门,把爱做得欢天喜地,又不乏悲壮,做完一块跪老太太面前。他们希望房子租期截止之前,她允许他们同住这里。不是天天住,小伙子不能天天过来,但一周会过来两到三次,还留下过夜。老太太犹豫,将小伙子身份证号码记下来后,又往外打了几个电话,这才同意。她打电话询问的事,与水灵和小伙子无关,与常毅有关。她通过她过去的关系,对两件事情作了印证:第一,省直某厅的确有常毅这么个干部,半个月前被双规了,有人以为老太太要当常毅的说客,悄悄告诉她,上边没想往死整他,只为敲山震虎,不会启动司法程序;第二,常毅的确长得如此这般,像个“儒商”。

你看,要不是常毅出事,我这房子你还租不上呢,我也就不能有你这个忘年的小朋友了。老太太说,挺动感情的样子。可你怎么就要搬走了呢?唉!哈,走了也是好事,自己能买起房子了,是好事呀。

来,红丫,该吃药了。

红丫在床上躺三天,老太太当三天护理员。红丫要找同事,老太太没让,说她照顾她心甘情愿。这期间,胡不归两度来看红丫。两次北屋门都敞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几句闲话,都是待上一小时左右,胡不归便适时离开。来去都自然。胡不归给红丫剥过橘子,削过苹果,倒过开水喂过药。

老太太说,红丫呀,你住我这儿都快三年了,小胡是头一个上门的男人。

红丫说,阿姨你别瞎猜,你没觉得我和他在一起像父女吗。

老太太说,那不怨人家长得大,是你长得小,像个洋娃娃。男女间外表是不是般配不那么重要。老太太又说,我从他看你的眼神里能看出来,他喜欢你,我还觉得,他可能是真懂女人的男人。一个懂女人的男人,比光知道对女人好却不懂女人的男人有价值一百倍,也难寻难遇一百倍。

红丫病好上班一周后,主动给胡不归打去电话。我病好了,都上班一周了,你也想不起来问候一声。哦,对不起。我知道会好,不问候也会好。红丫对这样的回答没心理准备。这,你———挺好吗?我好,我总挺好。

红丫又不知道说什么了。她天生话少,不善于说也不喜欢说。我想请你吃饭,我得感谢你送我去医院,又看我。去桔塘酒楼好吗?

谢谢你红丫。我,你的谢意,我心领了,饭吧,就算了吧,我对吃饭也,也……

你现在不方便?改日也行。

不是,我现在方便,我哪天都方便。可是,是这样红丫,我不太喜欢公共空间。我知道这是我的臭毛病,但没办法,请你理解。

可我想看看你。

这———你对我不必那么客套,我也没那么多穷讲究。要不这样,开春后你不搬家吗,搬家前,你得收拾东西呀,到时候,哪天你男朋友没空帮你,你喊我去,咱就看到了。

你讨厌我?

没有,你别那么敏感。我告诉过你,我喜欢你,在冰与火酒吧我一确定你性格特点,就知道你是我喜欢的那种女人。尤其是你给我当外甥女那天,你那种坚强,那种独立,我特别看重,这感觉不会因为你对我的态度发生变化。可能你觉得我说的是过头话。你不了解我,我经常恭维女人,却不轻易说过头话。我愿意跟我交往的人,不论男女,都能正确了解我对事物的判断。这样交往起来轻松自在。

如果更熟悉了,你会知道我不像你感觉的那么好。

也许。可好坏是相对的,也是主观的,我认为好的,可能你觉得坏。我不傻嘛,还挺精明,依我的判断,就你来讲,我知道你坏也只能坏在我圈定的好里,不会迈出我能接受的限度,所以我才敢作选择。嘿嘿,我觉得,你最坏的表现就是拒绝我。

如果我拒绝……和你好,我们就不能吃个饭,见见面,做个普通朋友?

那倒不是。但普通朋友,如果没什么明确的利益诉求,不必硬往一块凑,不必刻意地吃饭聊天。普通朋友是有事说事,见不见随缘。

那就是说,我已经失去你了?

哎红丫,你可不是倒打一耙那种人———当然了,你是女人,我给女人这种特权。不过咱可说明白,是我失去了你。你已经说过两次,不论我怎么关心你,我们都不能再往前走,只能做个普通朋友。恕我直言,我对做普通朋友没有兴趣,这是一;二呢,我有原则,两个人的事一定要尊重对方,不可勉强;还有三,我特别相信事不过三,就不想给你第三次拒绝的机会,在我这里,你没拒绝我三次,我就还可以在想象中有所期待,如果挨完你三板斧,哈,我连想象的余地都没有了。但红丫请你相信我,我没有一点怪你的意思,缘分没到就没法走,这是天意。这世界上,有许多挺好的组合,都阴差阳错地失之交臂了,是遗憾,可也正常。我真的很高兴你能给我来电话。不过感谢啥的,千万别再提,区区小事呀。我那么做,几乎与你无关,完全是我自己的事。我只做自己喜欢的事。但我决不想把自己的喜欢变成别人的压力,让别人为难。要不这样,过几天咱们再见面,你也再想想,我真不希望今天就听你第三次重复那句话,那有点,太快了……

胡……不归,如果你不忙时,有个普通朋友不是约你出来,而是去你府上拜访,聊五分钟,你也不允许吗?

哪里,来的都是客,寒舍对任何朋友都敞开柴门,热情迎迓。那好,你告诉我怎么走,我现在过去。

红丫在泰山花园北门下出租车时,胡不归已等在那里,拎一只装满熟食水果西点啤酒饮料的大塑料袋。

都说不饿,干坐着。也不怎么说话,似乎要说的话都在不言中了。过渡期便比较短。肢体语言简洁明了。他们搂抱在一起,亲吻,抚摸,洗澡,做爱,像老夫老妻,对对方招式心领神会。差不多能心领神会。然后在床上用餐。暖气烧得好,比市里领导的要求好不少。这得感谢分户供暖的制度。在许多没制度的事情上,领导要求了也没人执行。胡不归始终赤身裸体,红丫身上裹条浴巾。浴巾的金黄底衬上,有几只圆红的苹果连着绿叶。红丫胸前背后都缀着红苹果绿叶子,胸前半遮住胸部,背后将盖住屁股。坐床上吃东西不太舒服,左拧右拧,她胸部和屁股及肚子大腿,就都欲盖弥彰。到这时他们才有了正常对话,所谓正常,也只是每句话都被说成了完整的句子。

胡不归问,你们《尚女》杂志社,都是女编辑女记者吗?红丫是《尚女》半月刊的专刊部主任。

红丫问,你那时候考大学,少数民族也加分吗?胡不归是蒙古族,他考大学那年,红丫还没上小学。

胡不归说,我刚才的意思,不是同意禁锢支持束缚,我是想说关系的构成。自由来之于限制,就像健康来之于疾病。没有疾病你就看不到健康的意义,解除限制你的自由也会失去价值。自由必须通过对规矩的尊重才能实现。当然了,我说的尊重中,包括质疑和批评,包括反抗和重起炉灶。我主张在理解世间自由最宝贵的同时,也要清楚它最危险。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