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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卓》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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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好气:“她死了你不正好,没人管!”

她说:“姐姐我知道你是好人,你要帮我。”

“我可以帮你,”我说,“但条件是你必须得说实话。”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为了确保她的安全,那天我带她去了阿南和夏花的新家,阿南带夏花去医院复查了,不在家。洛丢丢心神不宁,在屋子里不停地晃来晃去,一再问我:“姓方的不知道我在这里吧?姓方的不知道我在这里吧?如果知道,我就没命了。”

“为什么那么怕他?”我问。

“他很坏的!我从没见过他那么贪得无厌的人,他总是教唆我妈去干坏事,我妈要是敢不从,他就拿我威胁我妈,说什么要送我进监狱,管我几十年,等我出来的时候,都是老太婆了,他还说他哪里都有人,我们都不过她的。”

“你忘了这个世界上有法律吗?”

“他说过,他是律师,他就是法律!”她激动的说,“他知道我对他不满,就到处找人绑架我,想逼我妈拿钱出来。结果被你撞上,怕出事他们只能放了我。还有,他还骗我妈把我送到行走学校去,说在里面待一年出来,我保证乖乖的什么坏事都不会做。要不是老娘机灵,晓得那个电闸在哪里,等晚上断了电再爬围墙逃命出来,现在我肯定已经挂掉了。”她说着,撸起她那件卫衣,给我展示她背上的伤口。

“全部是教官打的。狗屁学校,就是渣滓洞!我妈还相信他,认为我从那里出来,就会脱胎换骨,屁!我宁愿当啤酒妹,也不愿意死的不明不白!”她恶狠狠的说完,又低下头去沉默了许久,突然跳下床对我跪下,也不说话,只是哭,我拼命把她从从地上柃起来,她这才哭着喊:“姐姐,救我,救我妈妈,都是我惹的祸,她都是为了我......”

“你冷静点。”我拍着她的背说,“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那个垃圾喜欢赌钱,有空就拖我妈去澳门赌钱,输了就想尽办法到处弄钱,还让我妈给他洗黑钱具体的事情我不清楚,反正利用他是律师,敲诈,勒索,恐吓,他什么都干!”

“你有证据吗?”我问,“再说你妈妈为什么会这么相信他?”

“因为他是律师啊,其实,我妈和他是大学的初恋情人,前几年我爸和我妈离婚的时候他们又该死的重逢了,他替我妈搞到一大半财产。我猜他那个时侯就开始算计我妈了。你绝对想不到我妈那个死脑筋是怎么想的——‘也许这些钱本来就是菩萨给她的’我靠!还要什么证据,你没发现吗,他整张脸就写着一个‘贱’字!”

“后来呢?”我说,“那些视频你怎么弄来的?”

“他骗钱不够还骗色......当然啦,我第一次看到我妈身上的那些伤就明白了,他根本就不是人,是个变态,晓得不!他不喜欢我住在家里,所以就变着法子赶我走,我才没那么傻,趁他们不注意,在他们房间练了一个针孔摄像头。”说完,她又哭了,“我妈那么高贵的一个人,呜呜呜......”

我心疼的把洛丢丢搂在怀里。

那晚,我和洛丢丢挤在一张床上。我从未和一个女生睡在一张床上过,但这一次我并没有觉得不习惯。这个小小的女孩,她瘦弱的身体蜷缩着,是那么需要一个保护和温暖。但孩子到底是孩子,看我跟毒药发短信,马上就凑过来问我说:“跟谁发短信呢?帅哥哥?”

“不许看,快睡!”我把她推到一边。

她骂骂咧咧的睡过去,不过一整晚都睡得很不安稳,一直说梦话,还踢被子。

我也差不多一夜没睡,因为有些事情,我也必须经过反复的思考。

第二天早晨七点,我给洛丢丢留了字条,交代她千万不要乱跑,然后我决定在上班前去见一见吴媚媚。

“马小姐,”吴媚媚一见到我就说,“我要有什么事,一定要替我照顾丢丢,付多少钱都可以。”

“如果钱能解决任何的事,”我没好气的说,“你怎么还会呆在这里?”

“我没事的。”她说,“我已经请了最好的律师。”

“为什么不请方律师?”我说,“他是你的老朋友,也是最好的律师。”

“她忙。”她答得真是苍白。

“我知道你们的关系。”我低声说,“很多事也都是他指使你这么做的,事情败露了,他让你顶包,告诉你肯定不会出事,他会把你捞出来,是不是?”

她惊讶的看着我。

“上天有眼,你保不住他的。到头来就是大家一起死,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不为丢丢想一想?”

“你都知道什么?”她很惊讶。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说,“吴女士,我给你的建议是,千万不要去跟法律玩冒险的游戏,只有说真话,才能救你。我想,你也不希望丢丢最后连个家都没有,是不是?”

“马小姐。”她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现在在方律师的事务所打工?”

“是的”我说。

“那你究竟为啥?”

我不回答,只是看着她。我希望她从我的眼神里,能读出答案。

“让我想想。”她终于很艰难的回答我。

见完吴媚媚,我立刻赶去事务所上班。不出我所料,方律师已经坐在办公室等我,他脸色铁青,似乎一夜未睡。

“早。”我说。

“早。”他开门见山,“洛丢丢在你那里?”

“是。”我说。

“你可别听她胡说八道!”方律师说,“你把她交给我,这件事我来处理。”

我从包里拿出u盘,递给他说:“你是律师,我想你应该知道怎么做更好。”

说完这些,我走回外间自己的办公室,收拾好我自己的东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律师事务所。

5分钟后,我接到方律师的电话,他在电话里对我说:“马卓,你有潜力成为最好的律师,你想过没有,如果我提携你,你至少可以少奋斗十年。”

“这是条件吗?”我问。

“算是吧。”他说,“你是聪明人,你也应该知道,我为她母女付出了多少,要不是我,洛丢丢早就关进大牢了。上次她下毒害我,我也没告发她,对不对?”

“很抱歉方律师,她们母女是法盲,可我不是。我不想为了所谓的前途,一辈子都活在内疚里。”

“如果十年以后你像我一样,也有一个脑瘫的儿子,你就会明白什么交钱永远不嫌多。”他说,“你再考虑一下?”

语气竟和吴媚媚一模一样。

“你先回来,我们商量商量。”他并没放弃。

而我挂了电话。

周一早上的上班高峰还是照旧,但我走在人群里无所事事。

我又丢了工作,不过这一次我没有那么强烈的挫败感。而且就在此时我接到他的短信:“在香港,看到一块手表,很适合你,买下来了。”

我回:“贵不贵啊,没超过三十万不要啊。”

他回:“那就连上我自己一起送呗。你还得退我好几十万呢。”

我站在大街上,笑的走不动。

瞧,即使我什么都没有了,至少我还有爱情,多么好。

也是那天,我第一次觉得,如果我这辈子真做不了律师了,兴许,做个茶楼的老板娘,也不是什么坏事。

北京飞深圳,需要3小时。

我做的早班飞机,到达深圳也是中午。一张他意外落在北京又被我小心收起的茶社名片泄露了他在深圳的地址,所以,要找到他其实并不算难。意外的惊喜——我承认,我不擅长做这样的事情。我甚至在机场的洗手间镜子前偷偷练了一下我们“巧遇”的表情,真是傻的可以。

我心中也是有犹豫的,他那么忙,刚从香港回来,据说还要谈好几笔生意。我去了会不会是他的负担?又或者我这样任性,他会不会喜欢?但我控制不了自己想飞去见他的念头。说来说去,万千理由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我想他,真的想他了。

当我从方律师那里看到社会最肮脏的一个角落时,我只希望能够在只属于我们的小世界里暂时躲一躲。也许只有这样,我才能存储足够的勇气,继续打拼。

只是事情没有完全按照我的想象进行,当我推门进入那间茶社,一眼透过玻璃门看到晶晶的侧脸时,我已经替自己脸红,并且几乎就要落荒逃跑了。

我当然还记得那张脸。

那个仅仅因为吃醋,就开着车要把我和毒药活活撞死的女人。她现在就坐在茶社里,难道他们还没有分手?而更让我不安的是,就在晶晶的身旁,我居然看到了一个小姑娘。我不太会看小孩子的年龄,3岁,4岁,还是5岁?

我决定看个究竟,于是我没走,而是选择了径直走到茶社最里面的一张桌子前坐下,因为这里视线最佳,且有一盆大型盆栽的掩护,她几乎不能看到我。

午后,茶馆里的人不是很多,服务员也不知道哪里去了,所以,也没有人发现我的出现,更没有人来招呼我。如此甚好,我可以慢慢观察。

我再次确认了她真的是晶晶,和那时叱咤风云的大姐大相比,现在的她看上去和一个平凡的母亲无异。没化妆,甚至带着一副近视眼镜,头发自然垂落两肩,无刘海。半边脸人有阳光照着,还能看得清她鼻尖上淡淡的雀斑。但她坐在那里,一幅女主人的不可被打败的姿态,无所谓快乐,也无所谓不快乐。

那孩子就这样大大咧咧的坐在桌子上。旁边放着袅袅热茶,她妈妈竟然安然无恙的读着报,丝毫不关心孩子会不会烫到。

过了会儿,那孩子转过头来,我终于可以看到她——她盘着一个和她年龄不太相配的高高的发髻,穿一身绿色的连衣裙,手里捏着一个在她看来稍许显大的nds游戏机,很老乡的在玩着。孩子的鼻梁,几乎和他一摸一样!不知为何,她滴溜溜转动的眼珠叫我想起我幼年唯一的伙伴也是唯一的仇家——蓝图。蓝图要比她大几岁吧,不过在我模糊的记忆看来,她们的影响竟然即可重叠。我心中震惊无比,想起那个女孩曾恶毒地对我放言:

“别以为人家不知道你是个私生女。”

她的表情、动作,至今依然印象深刻。其实这些年我真的偶尔会想起她,想起她的成都话以及那句毒辣的“林果果是个妓女”。那女孩的性格若一直不改,不知道今天会是什么样的命运,但和那些带我冷淡的路人相比,率性如她,早就得到了我的谅解。只是看到眼前这孩子的一瞬间,我竟然涌起一股报仇的冲动,想要将她从桌子上推倒下去。

我被自己忽然涌起的邪念吓到了,那个被我驯养多年的内心野性的自己猛地抬了头,这是另一种血液,来自我的母亲,命中注定,我无法回避。

“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带我去吃麦当劳?”那孩子忽然放下手中的游戏机,跳到晶晶的怀里,大声问道。

她搂住她,说:“快了,耐心点。”

我知道我该走了。事不宜迟,否则就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羡煞旁人。

我站起身来刚准备逃,却没想到被服务员叫道:“小姐,对不起才看见您——”

我一惊,目光竟不知不觉与她从不远处投射过来的目光相遇。我脸上表情一僵,赶紧低下头往门外迅速走去,还是能感到她的注视如针芒在背。我想她认出我来了,当然也许没有,因为我们从没面对面过,她对我的样子并不熟悉。但无论如何,我都像秘密被揭穿的小偷,或者说更像一个滑稽戏出纰漏的小丑一样,把包包抱紧在胸前,快步离开了茶社。

到了马路上,我开始奔跑,跑着跑着,我不得不想起童年的雅安,我苦命的奶奶,早逝的父母,狠心的小叔,还有一直没有断过的雅安的雨,我想起她接我走的那天,我们也便是这样的奔跑,我以为只要我迈开双腿,所有的悲伤就可以被抛在脑后,我的人生整个都会像新买的桌布一样崭新鲜艳。可是命运恼人,注定让我成为孤儿,颠沛流离,无所依傍,背井离乡,任人欺骗!我跑到路口才停下,六月末的深圳有着着世界上最最毒辣的阳光,晒得我头皮发麻,伸手一摸脸,才发现全是泪。

我在怕什么?我到底伤心什么?我不知道。

嫉妒、怀疑、仇恨......我继续所有的恶念,梳理全身的羽毛制成一把剑,最后戳中的只是我自己。

这场拖了这么久的命运之战,我已经选择成为一个落败者,因为它把我硬生生掐断的往事再次续接到我的面前,逼我承认,我只是个孤儿。只是个孤儿而已。在这个铁一般确凿的事实面前,我没有力气将那把剑刺向一个孩子。

除了离去,我别无他法。

我没有告诉阿南我去过深圳的事,事实上,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一趟心碎致死的旅程,只是一场属于我自己的孤独而残忍的独角戏,这辈子估计我都不会再告诉第二个人,包括他。

回到北京刚下飞机,他的电话就来了,很急的问我:“你在哪里?”

“有事吗?“我的声音冷漠的我自己听着都不真实。

“关了几个小时的电话,”他愤怒的说,“你说我有事没事?”

“我很忙。”我说,“有什么事再说吧。”说完,我当机立断的挂了电话。

他再打来,我没再接。

电话没消停几分钟,又响了,我以为是他正准备关机,却看到是阿南——而等待我的居然是更坏的消息:夏花病危。

等我赶到医院时,夏花已经挪到重症监护病房,阿南一个人坐在病房外。

我俯下身,在饮水机旁边接了一杯水,递给他,他摇摇头,继续回到监护室外面的长椅上,坐着。

“怎么回事?”

“上次复查情况就不好,但她不肯住院。早上我刚买完早点回来,在收拾桌子,就听到洗手间里‘咚’的一声,进去一看发现她倒在马桶旁边。”

“医生怎么说?”我问。

“医生说这是停药太久的现象,”他说,“估计很早以前开始她每天早上洗澡的时候就把药冲进马桶里,谁都不晓得。”

“多早?”

“我盘算着应该是知道钱换回去以后。或者——”他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抱歉的话,我们都无从说起,这一切只是因为,我们其实谁都没犯错。犯错的是命运吧,无端端把很多不甘不愿送到你面前,不管你能不能承受都得承受,多么悲哀!

我把头靠在阿南肩膀上,我们就这样在那个长椅上坐了一夜。他不知道这个夜晚对我说有多漫长,因为除了夏花的病,我满心想的都是那个人,那个孩子,那个叫晶晶的女人……他们幸福快乐就够了,或许我可以告诉他夏花已经重症入院,但我现在真的不想跟他说一句话,也不管他发来的威胁短信:“你要为你今天所做的一切付出应有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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