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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病》第十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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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这一年寒假,由于奶奶过79岁生日,儿女要为她办寿宴,时唯父亲整个家族齐聚一堂,chūn节也在一起过。年三十的除夕宴特别热闹,时唯好多年没看见父亲如此高兴,一高兴就喝多了点,宴席上时唯忙着阻挠爸爸继续喝酒,宴席后又忙着和妈妈一起照顾爸爸,别的人别的事压根无暇顾及。

年初一早上,父亲和叔叔伯伯一起去山里烧香,全家女眷中只有大伯母起得早跟去了。回家后,大伯母特地找来时唯忧心忡忡地说:“你真的要注意你爸爸的身体啦。他心脏不好,才爬那么点山,还没到一半脸色都变了。”

妈妈在一旁听见:“他是心脏不太好,不久前在三亚旅游时也有过一次,连救护车都出动了。”

“可不能再让他喝那么多酒了。”大伯母说。

“也不光是喝酒的问题。他怕血糖高,就不太吃饭,米饭是提供能量的,他不吃米饭,心脏哪里有能量供血?我说他,他一点都不听,固执得要命。也就时唯说他,他偶尔听一听。”

爸爸身体不好,时唯郁闷了一整天,午饭、晚饭是都寸步不离地跟在爸爸屁股后面,一见酒就【】毛,好歹看住他一天,没沾酒还吃了两碗米饭。

到了年初二,时唯终于闲下心,觉出哪里不对劲了,好像少了点什么。少了什么呢?

奶奶的80寿宴办得很有点排场,有虾有蟹有熊孩子。家里较小的几个叔叔虽然家庭条件未必好,但都超生了,孩子太多难免吵得头疼,大人们把所有孩子赶到单独的一桌。堂姐因为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和奶奶最亲,得到了坐在奶奶身边与长辈同桌的特权。时唯就没这么好运了。

小叔叔的两个女儿都已经上高中了,可是一点家教也没有似的,吃相如lng似虎,吃完后还去踩装饰气球,把原本挂在墙上的一排彩色气球悉数踩爆,发出放鞭po般的噪音。如果这种行为发生在小学生身上倒还qng有可原。

时唯很难和她们有共同语言。小姑姑的女儿才上小学,虽然有点吵闹,可也没这样讨嫌。

时唯端着碗筷挪到堂哥身边,尽量远离熊孩子。

堂哥和向葵的继兄正聊着男生们感兴趣的游戏,时唯又完全cha不上话,这时她终于意识到缺少了什么——准确地说,是“缺少了谁”。

“欸,过年怎么没见向葵?好像连年三十那天也没出现过。”

向葵的继兄转过头看向时唯:“噢!她啊!她去男朋友家里见父母了,在对方家里过年。”

“哈啊?”

“不在上海,去北京了。”

“……是吗。”时唯还是没从惊讶中缓过神,“找了什么样的男朋友啊,怎么之前半点风声都没有?”

“好像本来也没谈多久。”

没谈多久,却立刻就发展到“见父母”的阶段。

时唯有点明白了:“……男方家境肯定不一般吧?要不叔叔也不会允许她去人家家里过年。”

“据说是官二代。”

“哦。”

待继兄已经回头准备继续和游戏有关的话题,时唯又拽了拽他的手肘追问道:“她男朋友叫什么名字啊?”

“叫什么名字……”男生挠了挠脑袋,“我给忘了。姓陈,叫什么真不记得了,单名。”

“陈凛?”

“啊对!就是叫陈凛!你知道啊!”

不知道为什么,时唯忍不住想笑。

【二】

怎么会天真到认为季向葵会善心大发主动帮助自己?

直到这时才恍然大悟。回想和陈凛的那次漫长的通话,彼此所谈论的重点压根不在同一层面,每一个回合都驴头不对马嘴。

李艺应该是确有其人,也确实和陈凛有过点感qng纠葛,可也许早已成为过去。在通话的过程中,陈凛其实一直在澄清自己和李艺的关系,时唯从一开始就抱着想结束闹剧的心态,自然什么都听不进。

以季向葵一贯的qng商,这些都是可以预料的。

而在网络上找到几张李艺和陈凛的自拍照、生活照,以此为基础伪造两个同名账号,更是再容易不过了。

和小时候最大的区别是,时唯再也不会满腹委屈地说:“季向葵的那些行为,我才不是做不到,只是做不出。”因为她就是做不到。如果说长大的过程中时唯学会了什么,那就是不再轻易否定别人。

时唯研一这一年,听时妈妈转达的确切消息是,季向葵甩了陈凛,陈凛全家人吃了哑巴亏。季向葵的新男友的父亲是陈凛父亲的顶头上司,陈伯伯现在见了季向葵不仅无法发作反而要赔笑脸,还打着哈哈说,做不成自己媳妇是和陈凛少了点缘分,可是还想认她做gān女儿。

嫌弃季向葵父母离异、勒令陈凛与她分手的那两位父母,做梦也想不到将来有一天需要应付这种局面。

但向葵并不是因为曾被嫌弃家境受到刺激才决定这样无qng地对待这家人,没有那么文艺的原因,季向葵天生喜欢如此。

就像小时候在剩下的肯德基jī翅上每块咬一口那样,不为什么。

就像小时候给妈妈偷偷发邮件谎称自己在堂姐家被n待那样,不为什么。

就像小时候看见时唯得了最佳辩手就想挑拨离间使个绊那样,不为什么。

很父母离异无关,和遭受歧视无关,只是因为季向葵发自内心地乐在其中。时唯对她的了解,就像她对时唯的了解那么深刻。

但归根结底,季向葵的字典里是没有“报复”二字的,无论是曾经破坏自己家庭的继母还是无视家庭责任的父亲,她从来没有一秒对他们产生过报复的念头,报复在她看来只是幼稚的赌气。季向葵的人生准则只有“利用”,对自己好的人也罢,伤害过自己的人也罢,她只是极尽所能去利用他们,从客观结果而言,伤害过她的人总能自食其果。

时唯野心有限,能力也有限,既不想成为季向葵,也成不了季向葵。即便如此,她倒真有些佩服季向葵。

【三】

某天的文学写作课上,老师让大家讨论各自创作的作品。有个同学写了这样一篇小说:有一天,我走在路上,突然看见迎面走来的女人有点眼熟。她穿着时髦,妆容jīng致,手上拎着一线名牌手提包,但我认得出她是我大学时最好的朋友。我叫住她之后,她也认出了我,我们一相认就相谈甚欢,于是便就近找了间咖啡馆坐下聊。当我问她“你现在过得幸福吗”的时候,她忽然流下了眼泪。原来她这几年的经历十分坎坷。在大学时谈的男朋友是有妇之夫,年龄也比她大将近十岁,所以她父母坚决不同意这段恋qng,我当时也反对,她却执意要和这个男友在一起,这个男人还为了她与妻子离婚,就是从那时开始,我和她渐渐疏远,以至于毕业后就失去了她的音讯。谁知她结婚后生了一个女儿,却遭到丈夫的背叛和抛弃。她因此受到很大打击,再也不相信爱qng,在酒吧遇见了一个女孩,对方游戏人生的态度对她产生了影响,于是她也过上了纸醉金迷的生活,傍上了一个有钱的富商,年龄比自己父亲还大,她花着老头的钱,又偷偷包养了一个小白脸。这就是她现在的状态,她一直认为自己活得快活潇洒,直到我问她是否过得幸福她才意识到自己正过着行尸走ru的生活。

故事看完,老师蹙着眉摇了摇头:“为什么只是被问一下‘你过得幸福吗’,就会立刻泪流满面?这不太可能发生在一个经历坎坷、心态复杂的主人公身上吧?未免过于夸张。”

同学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这个场景是我虚构的,大概是因为这样所以看起来有点假,不过主人公的经历却是真的。我写的主角原型就是我大学时最好的朋友,我也是因为她执意和有妇之夫在一起才和她疏远了。后来她生了女儿,离了婚,傍了大款,这些事我是听别的同学说的。现实中我们从毕业后就没有见过面,但这样小说qng节无法推进,所以我虚构了这样一个邂逅来作为引子。”

“并非只要是虚构,就会缺乏说服力。也并不是所有以生活为原型的小说都能非常bī真。你这里的关键问题是你的思维有点僵化,人物也很脸谱化。现实中,你并没有见过你同学,她并没有告诉你她不幸福,你怎么就能硬生生地根据你的价值观给她打上“不幸福”的标签?”

“对对,我想象了一下,”另一个同学参与进讨论,“我认为更合qng合理的发展应该是你的这位同学哪怕真的不幸福,在你面前也会装作很幸福。按你的描述,她现在傍大款,物质富足,又很虚荣的心态,她全身上下都是名牌,这么好的一出场状态意味着她一定要向所有人宣告自己的生活是最好的。面对曾经反对自己追求——她所认为的——幸福的好友,她应该会极力想争回一口气,绝不会像你写的这样神经兮兮地突然心理防线崩溃。”

老师点头称是:“她这样的心态倒是很符合人xing。先不论这小说立意如何,至少能让人信服地看下去。我现在就假设这样一个场景,昔日好友偶遇,一方变得拜金虚荣,你们会怎么把这小说写下去?时唯,你怎么写?”

时唯从发呆状态回过神,沉思片刻:“我会这样写:拜金的一方极力炫富、晒幸福,而我对她自己描述的完美生活将信将疑。此后,又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突然登门拜访她,发现她现在的丈夫不是当年立志要嫁的那位,而是一个比她年轻许多的男孩。她对此的解释是自己找到了真正的爱qng,所以和前男友分手了。但后来我发现这也不是真相,她其实傍了大款,而她所谓的‘丈夫’只是她偷偷包养的小白脸。她对此的解释是‘人生要及时行乐’,这样才是幸福生活。但我很快又发现她还隐瞒了自己有个女儿,她竟然当着女儿的面对我谎称这是侄女,引起母女争吵。如果她真的自信满满,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撒谎又过度炫耀,我由此判断她其实自觉并不幸福。如果非要让我写的话,理论上应该是这样,但是……”

老师歪过头饶有兴趣地期待下文,时唯想了想又摇摇头:“没什么了,就是这样。”

但是我不认为她会不自信,不认为她会自觉不幸福。

就像季向葵和我,生来有不一样的xing格、心智和秉xing,受着截然不同的家庭教育,直到大学,早已形成了南辕北辙的价值观。

季向葵不会认为我的生活才幸福。

我也不会向往季向葵的生活。

一个人处心积虑、步步为营,过得风生水起,另一个局外人没有资格评价她的人生是优是劣。宣翔哥哥很早以前就说过,世界上什么样的人都有,世界上什么样的人生都有。时唯是能够理解季向葵的,不过理解并不代表要与她趋同为一。

【四】

12岁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举头三尺有神明”的是少女,24岁还相信的——时妈妈说——是病,得治。

24岁的时唯站在岔路口,不是没有过左顾右盼,但最终还是决定继续一路向前。

哪怕你从来没见过“恶有恶报”,可是你还是想相信。

【五】

这年的高中同学聚会照例是时唯组织的,提前了一个月打电话给大家约好时间地点,在这个环节中芷卉帮忙分担了一半的工作量,通知陈凛的任务正好属于芷卉那一半工作量,所以时唯没有和陈凛通过话,只知道一个结果——陈凛再次因故缺席。

“这下你可以松口气了。再帮我拿个纸箱过来。”时唯搬家,芷卉前来帮忙整理打包。

时唯把纸箱撑起来用胶带封好底部,再递给她:“就算他参加也没事。他这个人,脸皮厚着呢。那时候被我打电话痛斥了一顿,相当于决裂了吧,可是他呢,好像完全没有关系破裂的自觉,马上和我堂妹又在一起了,还真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对于做我妹夫这件事他也不排斥。更好笑的是,我堂妹在他家过了chūn节,年初七刚回上海,晚上他就给我打电话,说什么‘真心喜欢过的人只有你一个。”

芷卉不禁停下了收拾的动作,惊讶得等圆眼睛:“哈啊?他还敢这么说?……真奇葩!”

“他真的能做到选择xing失忆,把让自己不愉快的记忆抹得gāngān净净。自己做过害人的事,自己忘得连渣都不剩,被他伤害的人对他生了芥蒂变得冷淡,他竟然还觉得委屈。自己说过的谎言,自己倒是最先信以为真。他chuī嘘自己成就的时候,自己对自己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说’只有你是真爱‘的时候,自己被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

“那你堂妹现在怎样?别被他骗了啊。”

时唯笑一笑:“他俩谁骗谁呢?这个彻底轮不到我cao心。”

“……是高中时把陈凛抢走的那个堂妹?”芷卉突然想起。

“嗯。”

“怎么又冒出来了!”

“唔。很难缠吧?”

时唯刚想把一摞旧笔记本放进纸箱,有三张信纸从纸业间掉了出来,她捡起来扫了两眼,是陈凛高中时写给自己的信。原来那堆笔记本中还有两本是陈凛从前写的日记,当时全部拿给时唯看,后来分了手不知为什么也没要回去。时唯本人拿到日记后也没细读,对他的感qng经历不太感兴趣,分手后压根就不记得这两本本子放哪儿去了。

芷卉见她低头看字,探过身子问:“怎么啦?”

“陈凛的日记。”女生阖上日记本朝对方示意一下。

“欸?他给你看完一直没拿走吗?”

“嗯,可能忘了吧。”

“那你打算怎么办?要还给他么?”话刚说出口芷卉就反悔了,“不行,不能给他。死了扔掉吧!这样的坏蛋应该要惩罚一下。”

“不想特地去还,也不至于撕了扔掉。”时唯把整摞本子一起放进了纸箱,“帮他留着吧。将来哪天他想起来要就给他,我可不想欠他什么。”

芷卉长吁一口气:“还真烦人。”

为什么连日记这么重要的东西都忘了?

时唯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叠的那些幸运星,同样也没有向陈凛要回来。曾经视如珍宝的东西,现在可能已经觉得毫无意义。

所以,也许一切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充满欺骗、背叛、折磨,也许曾经陈凛也确实对自己付出过真心,也确实珍惜过彼此的羁绊。

只不过后来时过境迁,无价的东西变成了没有价值。

再一次,愿意相信这种可能xing。

【六】

而也许你永远无法看见伤害过你的人“恶有恶报”。

可是,你会遇见更好的人。

或者……

【七】

终有一天,你会发现身边一直有更好的人。

他总在你处理不好朋友关系的时候帮你解围,总在你不慎犯错的时候悄悄替你补救,他看得穿你qing装的笑颜,也明了你的虚张声势,无论你把自己的形象折腾得多糟糕,他也能把你的照片拍得漂亮,因为他才不管照片里其他人扭头还是眨眼,自始至终只向你一个人对焦。他说“你这样的人,让人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帮你”,是因为他不好意思说“你这样的人,让人不知道问什么就喜欢你”。

等你在某一天幡然醒悟,甚至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反she弧这么长。

“妈妈,为什么我身边有这么多人渣中的战斗机?”

时妈妈把装布丁的袋子递给她:“因为你喜欢钻牛角尖,碰见人渣中的战斗机就振奋,还偏要死磕。你身边正常的人也很多,反而不能引起你的特别注意。你的朋友中,阿京不正常吗?谢井原不正常吗?梁弋不正常吗?贝逸铭不正常吗?林森、江寒不正常吗?这么多正常人,比人渣比例高多了,你完全没放在眼里。”

“江寒本来是正常的,被你那时候闹来闹去,和我的关系不正常了。”

“真正的友qng是不会被动摇的。”

“这布丁超好吃!”时唯几乎是把整个甜点吞下肚去的。

时妈妈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那当然了。你知道我给你做这点好吃的多费心思么?先把芒果削皮绞碎……”

“啥?”时唯嘴张了一半忘了阖上,“把啥削皮?”

“芒果啊……啊……”时妈妈一拍脑袋,“你芒果过敏。”

到了同学聚会的当天皮肤过敏还没痊愈,身为聚会组织者,时唯又不能缺席,只能硬着头皮戴口罩前往。比任何人都到得早的时唯在酒店前台确认订的包厢,迎宾小姐见她戴着口罩,怀疑是否患有传染病——至少是流感,站得离她远远的,神色中充满嫌弃和不耐烦。

“不是30个人的包房吗?订的时候明明说好要最大的。”

手指从记录表格上迅速划过,潦糙地核对一遍后,迎宾的态度变得更加不耐烦:“确实没有你说的名字。预定过的肯定都做了记录,我们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

时唯不想再与她在责任问题上过多纠缠,只想快点找到解决办法:“那你就现在帮我找个30人的包房。”

“我们30人的包房只有一个,已经被订掉了。”

“那你说真么办啊?”时唯有点火大了,“你总要让我们这么多人有地方可去吧。”

“我也没有办法,你们去别家好了。”这位迎宾小姐要么是被老板克扣了工资,要么是嫌弃疑似传染病患者的时唯,总之就是拿不出一点服务态度,三句话中两句给人添堵。

时唯心想发火也解决不了问题,只好耐着xing子继续跟她jiāo涉:“已经这个时间了,再换别的酒店也腾不出这么大的包房。你帮着协调一下……”话未说完,感觉到施加在自己右肩上的力量,时唯转过头。

大约四年。

自他高考后出国,四年多没见了。

时唯冲团支书微笑,眼睛弯在口罩上方:“你来啦?”语气如同对方只是刚出门去五分钟就回来了。

“你生病了?”贝逸铭用手示意了一下她的口罩。

“唔,吃错了东西,皮肤过敏。”

男生蹙起眉心:“又是芒果?”

时唯微怔两秒,才想起高中时曾经有过一次很严重的皮肤过敏,她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芒果过敏,因此去医院吊水两天,静脉注she葡萄糖酸钙。

“哦对……不小心又……”

男生换出没辙的表qng:“你不舒服去旁边坐吧,这里我来处理。”

时唯听话地坐在出门左转的沙发上,过了一会儿,男生跟着出来了:“没问题了。要了一个中等的包间,隔壁一个同样大小的也换给我们了,中间只有一扇推拉门,是可以打开变成一个大包间的。”

“预订隔壁的人肯换给我们吗?”女生还是不敢相信有这样的好事。

“嗯。因为订的人是你堂妹,跟她商量了一下就同意了。”

“谁?”以为自己听错。

贝逸铭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神qng:“季向葵。”

时唯惊讶地匆匆往店内跑去,刚跑到吧台又匆匆折返回来:“等等,你怎么知道季向葵是我堂妹?”

男生抬起眼睑,脸上没有表qng变化:“想知道就能知道。”时唯挠了挠脑袋,再次转身进去,过几秒又跑了回来:“不、不对啊……为什么想知道?”

男生看着她,就像看着当年那个少女——清瘦的身材把校服白衬衫撑得笔挺,藏青色飘带在胸前系成标准蝴蝶结,中长发顺着耳后曲线垂落在肩下,只有眼睛里,藏了许许多多希望、奢望、梦想、幻想。

【八】

曾觉得季向葵行事可怕,打算尽量远离她,现在看来果然还是太天真了。城市只有这么大,两家又住得这么近,连吃饭聚会都会巧遇在同一家酒店。

时唯朝手里端着点菜簿的向葵走过去:“这么巧?”

女生抬起头,目光呆滞了几秒,终于笑起来:“你怎么搞成这副残样?”

“过敏。”

“哈哈哈我就没有这种毛病,”向葵用听似遗憾实则得意的语气感慨道:“就算是堂姐妹,也不是没有遗传基因优劣的差别。”

时唯口罩上方的眼睛变得窄了一点,从眼角白她一眼,嘴里在说别的:“谢谢你把包房换给我们。”

“我可不知道是你要搞同学聚会,只不过看在刚才那个小帅哥的分上。”

这就是自己所认识的季向葵了。

同样一件事,面对长辈,会装成忠厚乖乖女说“是应该的”。面对男生,会半真半假地娇嗔“你可欠我人qng咯”。只有面对时唯,任何时候说不出任何动听的话。

她不需要太多美貌,也不需要太多智慧,就能在所有社jiāo场合如鱼得水。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就不相信世界上有童话、神话、无缘无故善待他人的人,因为她自己就从未无缘无故善待过他人。

会不幸福吗?

绝对不会。

这次,两个女生都再没有提起陈凛,这着实没有必要,对双方而言也都不成为困扰。

“哦,要介绍给你认识吗?”

季向葵盯着时唯,少顷后嗤笑出声:“我想要认识的人早自己认识了,还能轮到你来给我介绍吗?”

“哦。”不屑于与她计较的语气。

季向葵觉得自己似乎没占到上风,又追加道:“倒是你,,你这种个xing很无趣,男人是不会喜欢的。”

“哦。”时唯毫无所谓地起身往门外走去,到了门口才像突然想起什么要事似的回过头,眼睛笑得玩玩的,“可是长相决定一切,我长得比你好。”

季向葵在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之后,连眼睛都气圆了。

如同中学时代女生之间总要写很长很长的信,一点点捕风捉影的猜度被放大再放大,心里的弦仿佛一触即断。长大之后,谁与谁xing格不合,谁是谁依赖的人,谁对谁隐瞒了yīn暗面,谁抢走了谁喜欢的人,再也没有人如此赤luǒluǒ地把自己的心绪变化展现给他人,于是所有金钱能解决的,都不成为事,所有金钱不能解决的,都是无病呻吟的小事。再也没有什么台面上的针锋相对。

时唯倒有点怀念小时候总和自己吵架、置气、较劲、讽刺和互相揭发的季向葵。

【九】

是啊,我就是这么孩子气。

我得了一种少女病,就好像青chūn期永远不会结束一样。

倍受挫折之后,我还是没能变得成熟、变得冷酷,还像小时候那样冲动、缺心眼、不够城府、不够世故、一不小心就热泪盈眶。

但世界上本就该有两种人,一种已像我这样稀少。

【十】

虽然和妈妈争吵时总是愤愤不平地在小本子上记下妈妈对自己“恶毒的诅咒”,但时过境迁,总是迷糊得整个本子一起丢失。

亲人间无法记仇。

于是在某个秋天的午后,爸爸外出应酬,妈妈嫌天气热懒得下厨时,母女俩又在家附近的小面馆对坐下来。时妈妈很满足的表qng:“这个面一般,但是牛ru超好吃。”

时唯迅速用筷子把自己面里的牛ru丢了三块过去:“正好给你吃,我吃不下。”

“你不要减肥啦!”

“我没有减肥。我刚才面试前巧克力吃多了。”

这种理由还是无法让时妈妈信服:“我看你整天都在减肥,也没有瘦到哪儿去。既然没有用就不要减啦,多吃点东西多运动,免得营养不良。”说着又把牛ru一块接一块地扔回了时唯碗里,“你看你小时候跟着我,我把你养得多好,多水灵多漂亮,不像你现在把自己养得面hung肌瘦像排骨jīng。”

“什么jīng?”

“全身长满肋排似的。”不知怎的,时唯一边笑一边忽然想起小时候阑尾炎发作那次,妈妈居然带自己吃了碗牛ru粉丝汤就痊愈回家了。妈妈分明是和自己一样孩子气的人,比自己甚至更开朗活泼,比自己更冲动,比自己更多小女生的缺点,爱哭、小心眼、喜欢猜忌、没完没了地和人家比拼女儿。她看见时唯难过就比时唯更难过,看见时唯高兴就比时唯更高兴,但是她并不懂表白,仿佛两个人要好得从来不需要表白。

记得刚上大学时有一次,爸爸到北京出差,顺便去学校看望时唯。时唯下了课忙班级事务不小心过了饭点,爸爸带她到学校外面吃,见她lng吞虎咽的模样觉得奇怪:“现在胃口好了嘛!以前在家没见你这么慡快地吃饭。”

时唯说:“哪儿啊!我今天早饭都没吃,饿到两点半,快胃穿孔了。”

“那你要按时按餐吃饭,长期这样乱搞可不行。”

“不是忙吗?别说按时按餐,能吃上饭就不错了。你也看见了,我们这破学校一过两点所有餐厅都没饭了。”

“实在不行就在外面饭店里吃啊。”

“外面吃贵嘛。”

本来是吃饭时随便发发牢骚抱怨两句的闲聊,时唯自己说过就忘,爸爸也没有表现得特别小题大做,吃过午饭就回去了。到了下午4点半,妈妈准时打电话给时唯,被时唯按了挂断键。女生在课桌下给她回短信:“在上课呢。”

妈妈没再回复。过了几分钟,时唯收到系统短信:“您尾号0387卡16:07收入(转账汇款)3000元【工商银行】”

时唯这才想起来,下午4点半的是学校食堂最早的开饭时间。

比拐弯抹角地提醒更糟糕的表达是,妈妈经常说:“你看看你胳膊、腿都瘦成火柴棍了,脸还是胖的,你这种小脸型的人就是会往脸上堆很多ru,所以瘦了也没用,还不如多吃点。”

虽然时唯知道她不是那个意思,可这话听着怎么就那么刺耳呢?

妈妈就是这样一个人,也总是给周围人带来压力,如果不是为了给妈妈争气,也许从一开始就会避开和季向葵比较,也许会心无旁骛地走自己的路,不会在前行的时候忍不住张望别的岔道患得患失。

可是,即使如此……

“呐,妈妈。人人都说父母对儿女的爱是最无私的,我觉得儿女的爱更无私。”女生看向母亲,“你三十岁的时候生了我,活到一百岁,就会爱我七十年。而如果我活到了一百岁,会爱你一百年。我多爱你三十年。”

时妈妈从面碗的上方抬起目光,微怔两秒,又换出了一副不服气的神qng:“那你得好好吃饭,好好锻炼身体,不要整天宅在家里看卡通,这样才能活到一百岁。”

“……那不是卡通,是动漫。”

时妈妈压根没有理睬她的cha嘴,自顾自说下去:“你要是只活到七十岁,我就比别人的妈妈亏本了。”

气温19度。

秋天午后的阳光从面馆的大玻璃窗外照进来,把时唯一侧的脸颊烤得发烫。

她抬起右手放在太阳xu附近遮挡,这姿势好似遇上了麻烦事、有点困扰的反应。

女生慢条斯理得低头喝一口汤,嘴角上扬一点。

“知道啦——你总是要赢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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