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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病》第九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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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季向葵说:“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不过当你有显而易见的利用价值——比如经济实力特别qing的时候,就轮到你来挑选朋友了。这时你唯一的困扰是该选谁做朋友。”

“我不信所有朋友间都只是互相利用,世界上总有真qng实意存在。”

季向葵淡淡地笑一下:“那种朋友你见过吗?”

时唯无言以对。

她还记得12岁的自己如何与最好的朋友相处,如果说世界上真有那样真qng实意傻头傻脑的朋友存在,只能是时唯自己。

12岁的时唯在闺蜜生日那天抱着与人等身长的熊公仔去挤地铁,在三伏天气步行一公里,送到她家楼下对她说一声“生日快乐”,闺蜜道谢后却没有邀请她去家里坐一坐、喝一杯冷饮。

12岁的时唯为了能和闺蜜同桌,每次都努力考进班级前三,获得那三个珍贵的挑选座位的资格。只要轮到闺蜜做值日生,时唯必定也会在放学后留下帮忙擦黑板拖地,为的只是与闺蜜一路聊天走向公jiāo车站。

12岁的时唯打从心底羡慕被公认为班花的闺蜜,她自小学至初中肩上一直扛着两根杠,她的侧影那么漂亮、腰杆挺得笔直,她的字写得娟秀工整,她有着中等偏上的身高、走路轻盈,她头发柔顺、常年甩着飘逸的马尾,她略有洁癖、有许多文雅的小习惯……

12岁的时唯心甘qng愿跟在她身侧,比她个矮就跳着走路,研究各种护发素把粗硬的短发慢慢蓄长,认认真真地学着她的洁癖、习惯以及口头禅,语文老师都分辨不出作业上的字迹究竟属于这两个女生中的哪一个。

可就是这样程度的亲密——每天在学校八小时形影不离,连老师也会在提及一个自动联想到另一个,时唯却被打击得措手不及。闺蜜被问及自己最好的朋友是谁时,回答的是班里另一个女生的名字,当着时唯的面。

时唯怔怔地愣在原地,不知该怎样收回脸上尴尬的表qng,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那个12岁的女生什么生离死别失恋背叛都还没经历过,朋友的无视对她而言是无比真切的天大的打击,她感到心脏被戳了一把刀,几乎无法呼吸,她满怀困惑步履蹒跚地一个人继续前行,在初三的分班考时终于和闺蜜分开,她以优异成绩进入只有三十个人的年级最优班,周围没有一个熟悉的脸孔,在孤独中度过了题海的一年,最后考进市重点中学,听说闺蜜进了区重点中学的优秀班。

时唯记得两人最后一次见面、说话是在毕业晚会上,和闺蜜一起作为学生代表表演一个诗朗诵节目,诗是时唯写的,闺蜜一起参与是老师的安排。在夜晚体育馆扫来扫去的探照灯光中,面对海洋似的一大片喧嚣的、心不在焉、jiāo头接耳的同级生,两个女生勉勉qingqing把诗背完了,下台后,好像只是顺其自然天经地义地分道扬镳,双方没有丁点留恋,从此也再没有联系。

十年后有一天时唯在人人网上无意间逛到闺蜜的主页,才得知她高考发挥不理想,只考上一所二类本科大学。浏览了几个塞满半张脸奇怪自拍的相册,和十来篇主题为抱怨老师、学校、同学都很垃圾的日志,从这些碎片式的东西中时唯丝毫找不到当年那个完美女孩的影子。

时唯翻出初中的影集才想起最后一次合作诗朗诵下台后,两个女生是合了影的。照片上初中毕业时的时唯扎着两个刚过肩的麻花辫,穿一件白色无袖连衣裙,眉眼弯弯,显得感觉可爱。而闺蜜却全然不是记忆中的天仙模样,而是一个大头方脸罗圈腿的平庸女孩。

时唯慌张地翻遍了初中时的合影,闺蜜无一例外是个大头方脸的平庸女孩,有时还伸颈驼背,一点也和记忆中的仙女印象不沾边。原来小时候的认知是会跟风的,当一个班里有三五个人同时认为一个人很漂亮,她就会被公认很漂亮,当一个班里有三五个人同时认为一个人很优秀,她就会被公认很优秀。

时唯从不被视为朋友,因为她只是闺蜜需要的那三五个人之一,最死心塌地的“之一”——像着了魔洗了脑一样,从来看不见自己,眼里只有对方,由衷地欣赏,由衷地崇拜,由衷地模仿。

可惜,22岁的时唯仍不明白,她一点儿也想不通,这么看来自己不比闺蜜差,为什么总被闺蜜无视鄙视?她看不见自己身上值得利用的价值,不懂利用,参不透这种另类的友谊。除了由于距离因素逐渐疏远的京芷卉,其他人离开自己的原因,时唯从来没有弄清楚过,就这样一直稀里糊涂地得过且过了许多年,直到22岁这一年,所有她不想知道的答案都扑面而来。

【二】

大年初四,父亲单位团聚,晚上聚餐时家属都一同前往。陈凛到底父亲已经升迁去了北京,他们也举家搬迁到北京,得知这个消息,时唯松了口气,否则遇见陈凛还真不知该用什么表qng去面对。整个晚上时唯也没跟着父母四处敬酒,自己找了个全是妇女儿童不重要人物的桌子饱餐一炖,吃完独自拿着钥匙回家了。

寒假结束返校报到,过了一个月,时唯几乎已经忘了那次饭局。忽然有一天,她正在宿舍吃方便面时,接到时妈妈的电话:“你准备准备,穿得体点儿,待会儿有车在楼下等你,陈伯伯要请你吃饭。”

“那个陈伯伯?”

“你爸的领导。你爷爷过世时不是见过么?他儿子还是你高中同学。”

“同学……”刚送进嘴里的面条掉了出来。

那不是陈凛么?

时唯完全猜不到陈凛他爸找自己有什么事。就算是发现了当初自己和陈凛的恋qng要追究也不会等到现在啊。她按妈妈的嘱咐上了车,接她的只有司机,也打听不到什么线索,就这样一路忐忑地到达了目的地。

饭局上除了陈凛的父母,还有两位看起来也像高官的人物。时唯的到达起初根本没引起他们的注意。女生自己在酒店的小花园里看了会儿鱼,心中还暗自庆幸陈凛开学回了上海,要是他也在场,那场面该有多尴尬就难以想象了。

待到入席,陈伯伯终于注意到门口徘徊着时唯,便热qng地招呼她进去,对另两位年长者介绍说:“这是我准儿媳,漂亮吧?也特别聪明,是p大的高材生。”

时唯还没反应过来“准儿媳”是个什么意思。那厢,年长者已经会意:“哦哦!是你儿子陈凛的女朋友啊?”

陈伯伯得意得毫无由来:“对对对,陈凛现在在上海读书。”

对方又接着一阵唏嘘:“上次见到他刚考大学,还是个毛头小子,这转眼间就找女朋友了,就快要毕业了吧?”

“还有一年,等他毕业了我就把他分回北京。”

“是啊,还是分北京比较好,起点不一样,陈凛这小子一看就聪明,将来一定会有大作为的。”

……接下去,就是与时唯无关的chuī嘘和chuī捧了。时唯一顿饭吃得莫名其妙,一回学校就打电话给妈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陈凛他爸怎么跟别人介绍说我是他准儿媳呢?”

“过年吃饭的时候陈伯伯一个劲地说你女大十八变,越来越漂亮了,就跟你爸说‘gān脆你女儿给我当儿媳好啦’。”

“喝多了吧!他不是到北京工作了么?怎么过年吃饭也有他?”

“他来视察工作啊,那天我本来想找你去敬个酒的,谁知道你就先跑回家了。”

“……那我爸怎么说?”

“你爸说‘我这个女儿我可做不了主,要看她自己喜欢谁’。”

“那他今天gān吗自作主张叫我‘准儿媳’?”

“说不定开玩笑呢。他乐意叫就让他叫呗,你让他叫一下又不会少块ru。”

“……”时唯找不出说辞,毕竟两家大人都不知道自己和陈凛的关系,自然体会不到其中的别扭滋味。

这桩别扭又无厘头的事,时唯只好当做没发生过。可谁知道,这还只是个开始。

每隔几天车伯伯就派车来接她一次,每次都和不同的大人物吃饭,被介绍时都是“准儿媳”的身份。别说这身份定位让人为难,就说这接二连三的饭局都让时唯头疼不已。从小遇上父母的应酬,她总是能躲就躲,能逃则逃,哪怕一个人吃泡面也宁愿赖在家。这专车接送的饭局不仅没让她受宠若惊,反而严重影响了时唯的正常生活。

几次之后,时唯对陈伯伯婉言谢绝,说自己晚上还要自修或是实习单位有活动。挂断电话后没几分钟,时妈妈就气急败坏地打来电话:“你是总理吗?总理都要吃饭,你怎么连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你不要任xing不懂事,这么大了还这么没礼貌!”

“他们在酒店里吃顿饭又要喝酒又要聊天,至少要两个小时,北京晚高峰jiāo通拥堵,来回花在路上的时间又至少两小时,一晚上时间就这么没了,我白天还要上课和实习,你让我什么时候做作业?哪有时间写论文?”

“你也是快要毕业快要进入社会的人了,怎么一点都不开窍,还在念叨做作业写论文!都上了大学,少做点作业老师还能吃了你?关键是人家陈伯伯在北京人脉很广,你跟着他认识点人肯定对你的职业生涯更有帮助。光知道关在房间里写论文的书呆子有什么用?”

时唯被妈妈说得毫无回嘴之力,下次陈伯伯来邀请,她只好又老老实实跟去。

【三】

时唯被折腾得心力jiāo瘁,因为常常被叫去参加饭局,只能回宿舍后熬夜写作业写论文,两个月人瘦了一大圈。由于五一放长假,陈凛提早请了两天假,回到北京,刚下飞机,第一站就是时唯宿舍。

开门后看见陈凛的时唯怔在门口,男生笑嘻嘻地捧着花束说:“怎么,不让我进门?”让人不知该怎么拒绝,时唯犹豫半晌,侧身让开一个身位。

四年不见,陈凛比高中时略胖一点,肤色白了一点,头发短一点,但基本还是没怎么变。

他笑着先开口:“听说我爸最近老找你去吃饭,还跟人介绍说你是他儿媳妇?”

“说是‘准儿媳’。”时唯声音很轻,控制不住脸红。

“你gān吗不反驳他啊?”

“我也不好在别的长辈面前驳他面子。”

“我说嘛!我就知道你脸皮薄,我回去好好说说他,一把年纪了整天胡说八道。有天我回寝室,我一哥们打电话跟我说‘陈凛,我前两天回家吃饭看见你女朋友了’。我心里寻思‘我哪儿来的女朋友’,他一形容——我爸下属的女儿,在北京读名牌大学,大眼睛皮肤白,我猜八成就是你。”

时唯讪笑一下,没说什么。

“你说老头子怎么回事?想一出是一出,平白无故就给我找了个媳妇,也不问问我。”

“……你爸也是为了你好。你谈了女友没告诉他,他着急了吧。”

“但这不怪我,我可真是进了大学就没谈过女朋友。”

有没有女朋友,时唯没兴趣知道。陈凛既然捧着花上门来道歉,她也没理由黑面想对。

可过了两天,陈伯伯又派车来接时唯去吃饭,局面依然没有改变,甚至更加荒唐。陈伯伯当着陈凛的面向别人介绍时唯是“陈凛的女朋友”,而陈凛却完全不反驳,只笑嘻嘻地接受父亲的说法。

时唯一头雾水,不明白这一家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连筷子该往哪里下都搞不清了。席间,陈伯伯多次把可口的菜肴转到时唯面前,女生摆着手说“吃不下”,陈伯伯就虎着脸qing行帮她夹菜。饭吃得诚惶诚恐,结束后陈伯伯“命令”陈凛送时唯回宿舍。

刚上车时唯就忍不住问:“这怎么回事啊?你怎么不说说你爸?”

“我还没找到机会说,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爸,平时说一不二的,要是当着那么多人面反驳他,他哪里下得了台?肯定大发雷霆!你是个外人都怕他,我从小在‘白色恐怖’下长大,能不怕他?”

时唯叹了口气,觉得没什么可对陈凛说了,只期盼他早点回家找机会和他爸沟通,结束这场闹剧。

因为到宿舍时已过晚上十点,小区侧门已经锁了,车只能停在侧门外。时唯下车对司机道谢,正准备和陈凛道别,男生紧跟着也开门下了车:“我送你到家门口。”

时唯推辞不过,只好低头跟在他后面往单元楼走。只是一百米左右的路程嘛,时唯还暗忖不过如此。

陈凛却完全体会不到这短短一百米对身后的女生而言也是煎熬。

他走出几步就停住回头,等时唯如预期中那样闷头撞上自己后,牵起了她的手:“时唯……”

女生被撞得眼冒金星,好半天才回过神,猛地抽回自己的手之后,听见对方声音比先前低沉了一点——

“我看见,你给我折的幸运星里写了字。”

【四】

——时唯,你觉得我们合适么?

——我想你,只能在附近寻觅你的踪迹。

——我总觉得有点别扭,好像和你没什么共同语言。

——我们还能做朋友吗?以后我还能给你打电话聊天,休息日偶尔见见面吗?

——你太孩子气了,虽然不能说幼稚,但至少是不谙世事。

不合适却又要寻觅、想念。

没共同语言却又要见面、聊天。

反反复复的人一直都是陈凛,而时唯自始至终只有那句“我最喜欢你啦”,藏在被束之高阁的糖果罐中某颗幸运星里。

她从来没有期待过这个被遗忘的秘密有朝一日再引起什么波澜,,甚至反转。

对时唯而言,最好的结局就是让所有的不安与郁结,都被那个夏天的bo雨吞噬,再也不要再见与重来。

【五】

尽管时唯已经对陈凛义正词严,男生还是没有向自己的父亲做过任何解释,在五一假期结束后丢下个烂摊子回了上海。陈伯伯还是一如既往地隔三岔五派车来接时唯去应酬。时唯推辞了几次,又被妈妈一顿臭骂:“你爸爸就快要提拔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不能让人省点心吗?一点人qng世故都不懂!”

“他们家不是说至少要娶个部级领导的女儿吗?赶紧去娶好咧!老来烦我gān吗?”

“人家陈伯伯又没有bī婚,开开玩笑你当什么真?好心好意请你去吃饭,你就非要得罪人家吗?”

被臭骂的时唯只好在下次被邀请时老实赴约。

也许陈凛是以此来报复时唯决绝复合,也许他认为在父亲的认可下时间一久时唯就会妥协与自己复合。总之,他为时唯对自己的痛恨添砖加瓦出了不少力。

好在期末考试结束后,夏树像去年一样收拾行李来北京与时唯同住。因为这位“客人”的出现,时唯有了正当理由可以不出席陈伯伯的饭局,折腾总算暂时停止了。

“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生?”吃饭时聊起陈凛,夏树觉得好奇,“现在怎么还有男生找女朋友会听从家里安排?”

时唯想不出善意的形容词,几乎是咬着筷子一字一顿地说道:“渣、男。”

夏树掩嘴笑出声。

时唯知道自己失态了,语气缓和下来:“虽然在某些方面有点渣,但以前还挺正常,不知道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见着他爸像老鼠见着猫一样,连恋爱对象都听从他爸安排。”

“好理解,官二代嘛,越长大越发现自己离不了老爸的庇护。”夏树淡然地说,一副“这类人我见得多了”的语气。

时唯犹豫着该如何让接嘴,夏树已经换了个话题:“我哥也是个渣男。”

“欸?”时唯第一反应以为她在说宣翔哥哥,而后才意识到她指的是堂哥,“怎么了?不是已经‘结婚’了吗?”说到“结婚”,时唯还略带讽刺地做了个双引号手势。

“是啊,可还在和别的女孩勾勾搭搭的。这几天有个女生老去他微博留言,我好奇戳进那女生的微博看看,一看就特脑残,还有和我哥的核战,她朋友在下面评论问‘这是你男朋友啊’,她还回‘对呀’。”

“真的假的啊?”

“不知道是我哥真的背着我嫂子劈腿,还是那丫头自己yy的,=。那丫头可脑残了,整天自称是香港人,说些‘今天妈咪和姐姐从美国回来了好开心’、‘今天和friend在半岛喝下午茶’什么的,然后发些ps过度的自拍照。可我戳她朋友列表,看她朋友明明全部都是cho汕人,她才不是香港人呢,估计偶尔去一次香港拍一堆照片能发半年微博。这样没头脑的女孩子,别说我哥劈腿,就算把她当朋友,都够渣的了。”

“你嫂子知道这个女孩吗?”

“我哥有微博都没告诉我嫂子,我嫂子没微博。不过我昨天告诉我嫂子了。”

时唯微怔:“你嫂子什么反应啊?”

“好像和我哥吵架了吧。”夏树轻描淡写地说。

“你挺……”时唯想说“大义灭亲”又觉得形容不对,“……挺有正义感的。”

虽然时唯认为夏树应该先向自己堂哥问明qng况,但她至少没有偏袒自己哥哥,让嫂子蒙在鼓里。回想自己与陈凛jiāo往时,让自己耿耿于怀的并不是陈凛变心,是他明明已经变心还继续欺骗自己,而自己像个傻瓜一样被蒙在鼓里长达半年。

夏树的堂哥也曾打了两个电话给夏树,让夏树帮他说说好话劝嫂子别揪着小错不放。但这并不是说说好话就能妥善解决的风波,连时唯都能感觉到事态越来越糟,连双方的家长都牵扯进来争吵不休。

最终的结局,听说夏树的堂哥和他女友分手了,两家为了订亲的聘礼彩礼钱又撕破脸闹了一阵。时唯以旁观者的身份唏嘘感慨,回想那两人去年此时还大张旗鼓嚷着要结婚,不免有点讽刺。

当然,时唯从未意识到这件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六】

周末时唯和夏树在商场逛街,回宿舍时达不到出租车,只好拎着大包小包在咖啡店歇脚。正好小唐僧发来短信说好久没看见时唯,想约她出来。

时唯顺势抓了个救兵:“我和表妹在逛街,正愁打不到车,你开车来吧,我请你吃饭。吃完你做好人好事送我们回家。

小唐僧欣然赴约,三个人开开心心地吃顿简餐一起回了家。事后夏树评价小唐僧“好像有点书呆子气”。

时唯笑:“小时候更呆,现在已经好多了。”

关于小唐僧的话题就到此为止了。

时妈妈过分想女儿,请了假到北京看时唯,待了好些日子。被时唯埋怨:“gān吗毫无征兆地跑来,我也没空带你出门玩。”

“我想你啊。”

“我这个月实习结束不就回去了么。”

“到时候谁知到你会不会又留下来忙些什么有的没的。”

时唯拿她没辙,只好任由她住着。更忙里添乱的是,那位陈伯伯不知从哪里得来消息,听说时妈妈到了北京,又重整旗鼓来盛qng邀请,这次是请时妈妈和时唯一起,时唯哪还敢推三阻四。

饭局上又有几位看似大人物的客人,陈伯伯对他们介绍时唯的时候仍是“我准儿媳”那套说辞。席间,时唯被要求多吃某样菜,她摆手说“已经饱了”,陈伯伯立刻沉下脸转头朝时妈妈气势汹汹地吼道:“你看看你女儿,怎么老不听话?再这么不听话我叫我儿子不要她!”

这话什么意思?

我还不想要你儿子呢,你这到黑白颠倒了!

平时受什么委屈自己忍了也就忍了,但见他这样盛气凌人地对自己妈妈,时唯觉得是可忍孰不可忍,刚想摔筷子发作,却被妈妈在桌下硬生生地按住了。

时妈妈宽厚地笑笑,说了两句自谦的话把场面圆了过去。时唯气得胸闷。

回家后,时妈妈避开夏树教育时唯:“不要那么意气用事。你还不明白陈伯伯那个人么?那么霸道的一个人,一向都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皇帝做派,你要是让他下不来台,你倒是不在他权利范围,出了口气,倒霉的只有你爸爸。”

“你别哄小孩。陈伯伯只比我爸高一级,我爸的任免还轮不到他来决定。”

“没错,关于你爸的提拔,这个人确实成事不足,但是他败事有余啊。”

“你这么委曲求全讨好他,爸爸就算被提拔了也不会开心的!”

“你爸爸不知道这些事,你不要告诉他让他分心。他奋斗一辈子,你就算只有这么点良心,”时妈妈用小手指尖比划了一下,“也不该让他因为这种小事遭人陷害。”

时唯不知自己的婚姻大事就变成指尖那么大的小事了,只觉得妈妈变成了无法沟通的外星人,接着一连几天都赌气不和妈妈说话。

时妈妈气也不顺。没事找事坐在沙发上翻看夏树天天记的那本帐,发现了一点端倪又把夏树叫来:“你这记的不是你姐姐的支出吗?怎么你自己吃的巧克力也记在姐姐账上?”

“那是……姐姐也会吃啊。”夏树支吾着。

“姐姐才不会吃。你姐姐从小就讨厌巧克力。”说着把时唯从房间里叫出来,“你是不是最讨厌吃巧克力?”

时唯见妈妈手里挥舞着半包巧克力,马上避之不及:“我不要吃这个,你不是知道么。”话一出口。才想起冷战又以自己破功而告终。

夏树没吱声。

两天后时妈妈回了上海,听时唯的姨夫说,夏树打电话向自己爸爸哭诉“姨妈连巧克力都舍不得给我吃”,姨夫不相信追问详qng,夏树才说“我只用姐姐的97块钱买了点巧克力,姨妈就说我了”。

幸好姨夫是个通qng达理的人,没理会她无理取闹:“别人不请你吃巧克力你就哭啊?人家让你在家吃饭睡觉又不欠你的。你想吃就自己买呗,我不是给你那么多零用钱吗,你gān吗要花姐姐的钱吃巧克力?”

姨夫把这当做小孩子不懂事的笑话说给时妈妈听,时妈妈又把这当做茶余饭后的趣闻说给时唯听,连时唯也没当真放在心上,却不曾想,接下去一连几天,夏树躲在阳台上给家里打完电话都眼圈红红的。

时唯纳闷,就立刻问她:“怎么了?还在为巧克力的事生气么?”·

夏树脸也红了点:“不是。”转身回了客厅。

她再打电话,时唯按不住好奇,竖起耳朵偷偷听了两句,好像又哭哭啼啼,抱怨父亲眼里只有弟弟没有自己。

知道与自己无关,时唯松了口气,没多问。

第二天,夏树已经收拾好了全部行李:“姐,我要回家了。”

“怎么这么仓促?”时唯揣测,是不是她对父亲抗议缺乏关心有了成效,父亲同意她回家住了。

“我堂哥不结婚了,我奶奶把房子要了回来,她又很想我,叫我回去跟她一起住。”

如此一来,大概也不会给小姨妈带来困扰了。时唯笑自己居然忘了夏树来北京与自己同住的初衷。她打电话给小唐僧,请他开车陪自己把夏树送上了火车。

【七】

流言,总要经过漫长而曲折的过程才能被当事人悉知。

这个流言,从夏树嘴里夏树奶奶耳朵里,又有夏树的奶奶转述给她父亲,再由她父亲向她的继母——时唯的小姨——转述,接着时唯的小姨将信将疑地向时妈妈转述,时妈妈当然一个字都不信,义愤填膺地打电话告诉时唯,时唯听完后忍了一口老血在喉咙里,没吐。

这个流言的梗概是:夏树和时唯住在北京时受尽委屈,像个小丫鬟似的忙于伺候时唯,每天要买菜做饭洗衣打扫卫生,吃不饱饭,想吃点巧克力都不给,整个人瘦得皮包骨。而时唯,脾气太大,太难伺候,一个不顺心就把门摔得“砰砰”作响。

时唯很难相信它没有在传播过程中严重走样,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太离谱了。她也想不出任何理由夏树要说这些损人不利己的谎言。

在与母亲、姨妈,甚至追溯到姨夫的一再确认后,她不得不佩服夏树的编故事能力。

时唯想起季向葵从前的那句“当你有想而易见的利用价值——不如经济实力的时候,就轮到你来挑选朋友了”。她终于有点明白了,所有的“损人”都不能归于无厘头,只是某些人眼中的“利”是自己不能理解的“利”。

就像看见有人为了抢劫两元钱糙菅人命的新闻时,你一点儿也不能理解人的生命怎么与那两元钱划等号。

在你眼中就成了损人不利己。

而在别人眼中,为了自己的一丁点蝇头小利,牺牲别人的全部也不为过。

【八】

时唯郁愤jiāo加,找小唐僧出来一起喝啤酒倒苦水,抱怨一通后却得知更惊人的真相。小唐僧说:“没想到夏树是这样的人!没想到她不是你亲表妹!我看你小姨人那么好,她又文文静静的,还以为她也像你小姨那么好呢。她走的时候说要跟我jiāo往,本来我都答应了。”

此刻时唯被人当头一盆冷水泼醒了般地冷静下来,串起所有线索,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夏树在吃完住完、和小唐僧确定jiāo往关系、拆散了兄嫂抢回了属于自己的房子之后,觉得时唯这个朋友已经没有利用价值,变成了只能累积自己悲惨身世使自己看起来愈发值得同qng的素材。

时唯回到宿舍,第一次拿起夏树记的账本翻看,才发现自己简直一厢qng愿得搞笑。账本上每隔三五行就出现一次24元的“路费”。夏树每次去超市采购,短短路程竟然打车往返,由此可见她从不认为她和时唯有什么共同利益,lng费时唯的钱和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

“夏树,我从前一直认为你是好姑娘,一向待你不薄,你应该把手放在胸前摸摸良心在哪儿。如果说你每天买菜做饭洗衣打扫房间,那我这里每天工作三小时的钟点工阿姨是做什么的?我们只不过搭伴过日子罢了,因为我兼职、实习忙,你负责采购了一点我们俩的生活必需品,怎么就成了‘你伺候我’,又何谈‘我很难伺候’?我妈妈只不过挑了你一次小毛病,说97元的巧克力不该记在我账上,你就打电话向你爸爸哭诉,我给你买几千块钱的衣服裙子,你怎么从来不对你爸爸说?在你说我这么多坏话以前,直到你离开北京,我们还是和和气气的姐妹,一直相处融洽,连架都没吵过一次,我又怎么可能对你摔过门?我一点也没兴趣追究你为什么说谎冤枉我,但愿你还摸得着自己的良心。”

给夏树发了长长的短信后,时唯终于长吁了一口气。

夏树面对迎面而来的质问有点心虚,不敢睁眼说瞎话,囫囵回了条:“姐姐,我没有瞎说,那些话都不是我说的,你不要听他们大人乱传。”

夏树没想到的是,时唯结束实习的当天晚上就买机票飞回上海,把这往来的两条短信摆在了姨夫面前。

小姨对姨夫说:“这下好了,不是你女儿在瞎说,就是你在瞎说咯?”

姨夫羞愧地摇头叹气:“小树一直撒点小谎,我起初也不是全信她。她可能是觉得我不够关心她,才这么说的吧。是我没有教育好女儿。”

时唯听了却有些心酸,什么样的女儿才能算得上“好女儿”?妈妈一心想让自己变得更现实一点、更世故一点、更自私一点,而姨夫却为有着那样的女儿羞愧难当。时唯太困惑了,成熟究竟是要变成什么样?

【九】

回上海过暑假的第三天,时唯和京芷卉约好一起剪头发,道别后在商业区正准备乘地铁回家,刚买完票通过闸道,就看见前面的人走路姿势眼熟,跟随到转弯下楼梯时,确定的确实季向葵,不过外形变化有点惊人。

从小一直长发飘飘的季向葵竟然剪了齐耳短发,末端烫了半个卷,微微掩了点脸,使她脸部轮廓也变得柔和jīng致了,看得出修了眉化了妆,唇色是鲜艳的桃红,却并不显得俗气,反而将她原本就白皙的皮肤衬得更加白皙。

在同一瞬间,季向葵也看见了身后的时唯,笑意在一侧嘴角边轻巧地扬起来:“听说你和夏树闹掰了?”

消息传播速度之快让时唯有些恼。她想起寒假和向葵、宣翔、夏树吃烧烤聊天时,向葵发表了那番“利用朋友”的言论,当时时唯还反驳她,转眼自己和夏树就成了季向葵歪理邪说的有力证据,她满心不服气。介于季向葵高中时还有三言两语颠覆辩论队团结协作的前科,时唯仔细推敲过她自己说的每句话,终于还是没能归咎于她。

“嗯,是啊。日久见人心嘛。”

“蠢人才需要日久见人心呢,早知道她是那种人了。”

“早知道早gān吗不说?”

“说了你会信么?”

时唯踹之以鼻:“你就会事后诸葛亮,小时候你还崇拜她模仿她来着呢!”

季向葵被揭了短,满不在乎地捋了捋头发:“谁小时候?完全不记得。”

“不过……有一点很蹊跷。发生了这种事以后,我几乎立刻就决定和夏树绝jiāo,永不来往。可是曾经发生了那么多事,我从来没有想过和你绝jiāo……连我自己也搞不懂是为什么。”说话时,时唯一直目视只有墙壁的前方,没有对季向葵侧目,仿佛胆怯。

当列车从她面前疾驰而过,风将她的黑色长发带往远离季向葵的方向。

下一秒,季向葵侧过脸,接着高跟鞋的优势有点居高临下地看向时唯,也看见列车如预期的那样刹停在自己视线范围内。

“那是因为,你知道我原本是怎样的人、将来会变成怎样的人,我也知道你。”语调间携了点大人味的戏谑和自信。

原来如此。

不是姐妹,也不是朋友,而是彼此知根知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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