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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病》第六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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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直到高二升高三的暑假,京芷卉才听说了时唯为自己与蔚辰当面闹翻的事,回想起几个月前两个女生在盥洗室门口剑拔弩张的架势,她觉得有点受宠若惊的感动。

芷卉自进高中起就和女生玩不到一起,她大部分朋友都是男生,喜欢gān脆的,果断的,不拐弯抹角的,哪怕是冲动鲁莽在她眼里也比机关算尽要好。但时唯是个例外,她有着最小女生的外表,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白白净净,长发柔顺,个子也不高,乍看过去,明显是一口一个“人家”的类型,谁知却总是张口就来一个“洒家”让人跌破眼镜。

“你身体里住着猛shu还是什么?怎么会当面掐架啊?”

时唯原本已经把和蔚辰的不愉快忘了,这会儿芷卉再提起,她又回忆一下,还是觉得自己理由充分:“因为她太过分啦,怎么能说你的坏话?你又没得罪她。”她一边说一边还摊摊手,满意为自己是替天行道。

“虽然我也一直觉得杨晓枫那个人很过分,但没必要撕破脸啦,那样的话以后大家一点退路都没有。”

“退路?”时唯眨眨眼睛,“什么退路?”

“比如说……上次班导让我们组织集体舞比赛,杨晓枫是副班长,平心而论也确实有魅力,我们不得不合作来完成这项工作。但是如果我和杨晓枫像你和蔚辰那样当面闹翻过,就不会有合作的可能xing了。有些事大家心照不宣,是为了在一些不得已的qng况下双方都能保留颜面。你是怎么回事啊?连这个也不懂!你是男人吗?似乎从来都是那种‘不服来战’的处事方法,就不能讲究点策略吗?”

时唯不生气,反倒笑起来:“我妈也说过我,太直愣愣了。不过我倒觉得没什么不好。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高兴了打一架,说不定不打不相识。这样简简单单有什么不好?”

“这样简简单单完全是男人的做法,你是男人吗?”

时唯依然笑嘻嘻,仿佛在接受表扬,芷卉实在无法理解。她岔开话题:“分班考你复习得怎么样了?”

“就背了两遍单词,反正我想文科应该不会考得太难吧。”芷卉不以为然地耸肩,停顿两秒后接着说,“不过说不定我会和杨晓枫同班。”

“像我一样选理科就不会和她同班了。”

“没什么女生会选理科吧。你以为谁都像你,数学那么好?”芷卉摆摆手,“你不知道,我们文科生超可怜的,选择面好狭窄,每个专业都只招五六个人。”

“选文科的人其实也比理科少。这次总共要分11个班,只有3个是文科班,其他都是理科班,选理科的才竞争激烈呢。”

“其实你文科也挺好啊,辩论队的,语文又qing,”芷卉夸张地抱住时唯的头,“好像知道这种脑袋是什么构造!”

“淡定啊。你先去问问万年第一谢井原吧。我才不是想他那样的理科天才,我可是每天都在很吃力很用功地做题,像我这样做题,猪头也能考第一的,不信你试试啊。”

“……你才猪头。”

【二】

时唯初中时参加年级里优秀学生组成的物理和化学竞赛班,他们班除时唯之外只有一个女生入围。时唯几乎是半玩半学,经常吊儿郎当不好好做练习卷,每节课老师总要对答案,时唯就事先抄好那个同班女生的卷子。

竞赛班抓得紧,有一年大年初二一早就要求去上课,时唯都没睁开眼,耸拉着脑袋背着书包准备出门。爸爸见了有点心疼:“什么破学校!哪有大年初二要上课的呢!”

“是理科竞赛班啦。普通学生没资格去的。”虽然困得要命,时唯说这话时似乎依然带着点骄傲。

“小女孩就不应该去搞什么理科竞赛,别说你大年初二上课,就算全年无休,立刻还能超过我吗?天天做题有什么用?能在原子弹吗?小丫头好好学习一下做菜才是正经事。”

时唯听到“原子弹”就笑了起来。爸爸说得没错,他当年高考就是以数学单科状元的身份进入名牌大学的,想要超过他也着实不大容易。但时唯觉得自己也有可能遗传父亲这部分天赋。

为什么同班的女生做了那么多练习卷成绩还是不如自己?

自己不费chuī灰之力就拿了全市二等奖,而同班的那个女生却名落孙山,这其中一定有天赋的魔力。

那时候的时唯过于乐观地估计了自己。

等她升上高中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天赋。这时的她

变成了当年同班的那位女生,孜孜不倦地做题,而身边一小部分男生即便不读书整天打游戏也能在物理化学上考出不逊于她的成绩。

时唯的数学成绩仍然名列前茅,但却是基于十倍于别人的努力,有时想想真辛酸,为什么没有继承父亲的天赋呢?

天赋这种东西是无法qing求的,但却是可以伪装的。

最了解时唯的闺蜜京芷卉只知道,时唯不是理科天才却装作具备理科天赋;她也不是没有少女心,而是刻意放纵自己大大咧咧的一面,久而久之就习惯成自然。她喜欢别人说她像个男生,芷卉一点也不理解,像男生有什么好?

【三】

直到上了大学,时唯还是那副“不服来战”的做派,向来不参与女生间的勾心斗角,从不唧唧歪歪。

大学每晚11点熄灯断网,时唯习惯晚上看书,觉得十分不便,大一下学期就和同校的学姐在周边合租了两居室,一人一间,这样才有了个人空间。学校的宿舍她也没退,有时冬天下课太晚还能留宿。

偶尔留宿时发现了奇怪现象,寝室总共四人,除她之外有两人从不跟另一个说话,寝室气氛显得有点压抑,时唯觉得好奇,便问她俩发生了什么事。

“吴琪那种女人,谁想跟她打jiāo道啊。洗衣粉洗洁jīng什么的每次都问我们‘借’,有借没有还算哪门子‘借’?她又不是自己买不起。”

“上学期开学她买了一桶洗衣粉放在书桌底下,到学期结束都积灰了还没拆封。”

“更无耻的是,每次一到中午她就说她要去买饭,问我们要不要帮忙带饭上来,一开始我还以为她是好心呢,几次以后才发现,我饭卡里的钱成倍成倍减少,敢qng每次她帮我带饭上来自己也用的是我的饭卡。”

“其实贪小便宜这种事,不把东西借给她也就能避免,最烦的是她每天都要影响别人休息。她是每天晚上十点就上chung去睡觉、早上五点半就要起chung的人。作息规律当然好,可是你不要妨碍别人啊。让我们十点睡觉怎么睡得着?十一点熄灯以后我们还会去走廊里水房里打打电话,这样每天至少也要过了十二点才能睡觉。可是她呢?早上她醒了就不会让别人睡,每次起来都弄得整个房间震天响,非要把每个人都吵醒才肯罢休。”

时唯听了半天才找到问题的根源,不过这也不像是什么你死我活的矛盾:“那你们跟她说说不就好了,让她以后起chung动作轻一点。”

“当面说吗?”室友苦笑一下,“其实我们不想跟她当面撕破脸,否则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以后还怎么住在同一屋檐下?”

转圜余地?时唯不懂。

就像她从前不懂芷卉所谓的“退路”一样。

当面撕破脸就没有转圜余地了,难道搞心照不宣的对立和孤立,以后就还能在同一屋檐下和谐相处?

关键是,你们这厢认认真真地搞“孤立活动”,希望对方察觉不妥自我改进,可也许人家那厢压根没意识到你们为什么而生气。这让人怎么改进?

世界上总还是存在“不打不相识”的事吧?

学校寝室是集体供暖,时唯连着住了一个星期,懒得回校外宿舍,但确实感觉到有吴琪这样的室友影响休息。吴琪住时唯的上铺,之所以每天起chung都会发出巨大声响,是因为学校的铁架chung本来质量就不好,她还不注意控制下chung的幅度,从铁架爬下来时chung体本身会“吱呀”“吱呀”的,chung体撞击墙壁也会“哐哐”作响。吴琪好像从未意识到自己还有室友。

周五这天,四个人都在寝室,吴琪照惯例早早爬上chung准备睡觉,另两个室友都还在上网玩电脑。时唯也跟着爬上chung,不过是开始做仰卧起坐,铁架chung经过这么一折腾,发出前所未有的巨响外加地动山摇的震感。

仰卧起坐做了十几个,上铺的吴琪终于忍不住发话:“时唯,你能稍微轻点吗?这样我没法睡觉了。”

“很讨厌吧?”时唯停下动作淡然地问。

“欸?”吴琪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才做第一天你心里就这么讨厌我,平时每天早晨你都让我们没法睡觉,可见我们有多讨厌你,现在你知道了吧?”

上铺沉默了好几秒,才传来犹豫又无力的争辩声:“……不……其实我没有……”

时唯这种“迎面一板砖”的做法把吴琪打了个措手不及,她不想估计后果,不管对方会不会记恨自己,只知道这是解决问题最快的方式。从第二天早晨开始,吴琪再也没有发出过巨响打扰其他人的睡眠。

第二天上午吴琪有课,时唯和另一个室友闲在寝室,提到昨晚的“斗争”,室友脸上近乎熠熠闪光:“真没想到你居然会那样做!好解气啊!她今天马上就改邪归正了呢!”

“所以我想不通你们为什么一直没那么做。”时唯说。

让围观群众不解的是,时唯和吴琪没有决裂,反而关系比以前更亲近,只不过两人对那天的事都没再提起。临近期末时,时唯有一天热伤风发低烧,躺在chung上懒得动,寝室里没别人,吴琪还很积极地帮她少了热开水让她吃药。

“谢谢你,我好多了。”时唯一边爬起来一边穿外套。

“你这是要出门吗?”

“最后一节体育课。”

“你们体育课还没考完么?不过,就你这身体,还去上体育课?”

“考完了。最后一节本来老师放话说考试合格的同学去不去都可以。可是我每节课都和我们班一个韩国学生比赛,但每次直到下课都没决出胜负。这回我一定要赢她!”

“游泳课?就算游泳是qing项,你也不至于这么逞qing吧?发烧到37度8还去比赛,简直是胡来嘛。我不准你去。今天你不准出这个门。”

吴琪摆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时唯也没辙,到底是被她拦住了。

谁说“不打不相识”的事不存在呢?

【四】

时唯对于游泳的执着,其实和爸爸有关。爸爸没受过专业训练,可天生水xing好,时唯听说过两个有关他的传奇故事,一是上初中时有一次放学回家,快到家时看见池塘里有小孩溺水,别的孩子跑去叫大人已经来不及,他扔下书包就跳下去救人,得救的孩子是一个远方亲戚家的。曾有一年chūn节时家人相聚,酒过三巡,那位叔叔还热泪盈眶地拽着小时唯的手说“我的命都是你爸爸救回来的”。

另一个是他工作以后,时唯才三岁,有个建水电站的项目,中途水下出了故障,必须有人潜下水去作业,三九严寒的天气,其他同事都往后退缩,他二话没说就跳了下去,好半天都没上来,妈妈蹲在大地上大哭,又过了一会儿,爸爸奇迹般地回来,胳膊被钢筋刮了好多伤痕,水下故障也排除了,妈妈一边啜泣一边喝时唯一起用白酒给爸爸没受伤的背部擦洗暖身。这件事小时唯没什么印象了,可妈妈、爸爸的同事、同事的家属都一遍遍跟她说过“你爸爸真是英雄”。

爸爸说自己的泳姿不标准,所以时唯的游泳是教练教的。妈妈不会游泳,学过几次也没学会,每年暑假全家人去游泳,父女俩争qing好胜地比速度拼距离,妈妈只能扶着岸边踩踩水吐吐泡泡,总遭到父女俩超大声的嘲笑。

水xing好这项天赋,肯定不会是遗传自妈妈。

高二升高三的那个暑假,爸爸带时唯去水库游泳,照例要比赛,游了两千米爸爸就渐渐落后了,时唯第一次赢了爸爸,沾沾自喜地踩着水回到他身边。爸爸不好意思地抹了把脸上的水,只说了一句:“爸爸老了。”

爸爸是真的体力不如从前,才游了两千多米,连黑眼圈都变得明显了。

时唯先前是从未想过爸爸会变老的可能xing,这个现实打击得她猝不及防,她突然笑不出来了。

英雄爸爸原来也是会老的。

回想起来,那次游泳的水库明明都是淡水,可记忆却总是泛着咸。

【五】

截止到大一,时唯还没因男孩般的个xing吃过大亏,但她却也发现自己能jiāo心的朋友越来越少。记得高一刚进校时,女生们总是三五成群地活动,逐渐变成两人一组的闺蜜。芷卉和时唯有相似之处,但到底心思细腻些。高三时分班,芷卉发挥失常掉进k班,很快就结识了更谈得来的好朋友。时唯仍在a班,绝大多数都是老同学,相处时能畅所y言的只有前座的男生江寒。

大学时的女生朋友间起初还能聊聊兴趣爱好,可也许是因为高中时在感qng方面遭到qing力打压,进了大学iu开始qing力反弹,话题很快就只剩下恋爱,身边的女生们也都跟风似的有了jiāo往对象。

无论是在城市周边旅游的活动,还是平时小团体聚餐,成双成对的人总爱和成双成对的人一起活动,甚至还有lng漫者常常四人约会,对于独来独往的女生同伴自然会选择疏远。尤其是漂亮且单身的女生,怎么看都会对自己的恋qng构成威胁。

因为有高中时梁弋的前车之鉴,时唯不想为了不落单而恋爱,可是身边的恋qng其实多半都更像结伴玩闹,真正能上升到“真爱”高度的,每个班也不过一两对。大学里学生来自于五湖四海,大部分人毕业后还不得不回到原籍去工作,在那之前考虑“天长地久”是很不切实际的事,所以大家都只是得过且过罢了。

周末,整栋宿舍楼都空了,时唯觉得好奇:“计算机编程作业那么多,都不用做吗?”室友给的答案是“编程作业这种东西,jiāo给男友好了,反正我是搞不懂”。

时唯愣了愣,突然在想一种可能xing,如果当初没有和陈凛分手,两人一直jiāo往到大学,他会帮自己做编程作业吗?

不可能吧。连自己都笑起来。

和陈凛的恋qng,果然连大学里身边这些结伴玩闹的都不如。

毕业一年后的同学聚会,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出现变化。

从前最活跃的那几个人还是最活跃的,哪怕他们不说太多话,只是坐在位子上倾听,大多数人还是更愿意把自己这一年中发生的故事讲给他们听。就连做游戏时抽中他们的几率也更大。他们低着头,勾着背,埋头吃菜,都改变不了他们作为中心人物的事实。

从前就漂亮的女生就像不屑于炫耀自己的容貌似的,穿着最普通的t恤牛仔裤就出现了,仿佛她们走进的不是聚会包间而是当年的教室,但显然,她们还是比那些当年默默无闻如今jīng心打扮盛装出席的女生漂亮多了。

从前就可有可无的人,如今更是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高中毕业,陈凛没考上一类本科,在二本里面挑了个热门学校的热门专业,不用考太高的分数就能找到极好的工作,他的幸运绝对没有消失。可是当年a班除他之外的所有学生都考上了一本,无论高中时代还是考上大学后,与这个班的同学相处,陈凛完全找不到自信,因此同学聚会时,陈凛总在不出现的名单中。

时唯自然也和他断了联系,班里有一两个男生转了好几重关系打听到关于他的八卦。

“别看陈凛以前成绩又差做人又不行,人家现在可是高富帅了,据说整天神气地开着车子载美女兜风呢,出身好果然就是不同。”

“我们这些diǎo丝现在反而是比不上他咯,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

听了这样的话,芷卉反而比时唯更生气一点:“不过他那么点家境也没什么可炫耀的吧?还没到豪门的地步呢,再说了,那些来路不明的钱也真敢花?”

由于觉得这时候最应该义愤填膺的人是时唯,大家同时停顿下来把目光转向她,好像在希望她说点什么。

“说比不上他还太早了吧。没有真才实学的人就算比一般人起点高,也不会一直运气好……”等到发现周围人都一脸错愕的神qng,原本就不自信的她声音更加发虚,好不容易才把话说完整,“我的意思是……十年以后,谁占上风还很难说。”

这算是自信,自负,还是天真得让人哑口无言?

同学聚会结束后,芷卉拉着男友和时唯两人非要去吃高中母校门口的关东煮。

“你喝多了吧?”谢井原面无表qng地站在原地一步不动。

喝多了是显然的事,女生直接往地上一坐开始耍赖。

时唯只好担起哄芷卉的重任:“芷卉乖,那家便利店不是24小时营业的,现在没有关东煮。快让井原送你回家。”

男生一边把自己女友从地上拖起来一边问时唯:“你一个人回去?”

“嗯。我打个计程车就好了。”

“绝对不能一个人回去!一点都不安全!”芷卉摇摇晃晃地cha进话来。

“没关系,我一上车就会把车牌号和司机工号拍下来用短信发给我爸,放心啦,平时我在北京也都这样做,完全没问题。”

芷卉整个人凝固了,五官却起着微妙的变化,鼻头逐渐泛红,接着是眼眶,然后她吸了一下鼻子,栽倒在时唯肩上大哭起来:“好可怜……一个人真的好可怜……不知道哪天就会被拐到郊外打劫杀害分尸……该死的陈凛害我们时唯被分尸什么的……”

时唯转向谢井原:“是我听错了还是……”

“她说‘陈凛被害时唯分尸’。”

“我明明听见她说的是‘陈凛害时唯被分尸’。”

男生半阖着眼睑:“所以说,听清了就不要问我。”

时唯被噎得接不上话,芷卉突然又从她身上直立起来:“这个时间营业的只有大排档了。”

“欸?”这思维跳跃幅度略大了点。

“我们去吃拍档吧!就这样幸福地决定了!”没有一个人表示赞同的qng况下,芷卉自己直接高举双手欢呼起来。

井原为防止她摔倒扶住她的胳膊,用少见的求助目光看向时唯:“你知道哪儿有著名的排挡吗?”

“欸——?还真的要去吗?”时唯举起自己的手机,“我妈催我回家呢,已经快把我的电话打爆了。”

“作为回报,我们待会儿捎带你回家。”

【六】

时唯好不容易用手机上网搜到几个本市的排挡聚集地,三人打车前往。芷卉在出租车后座倒在井原膝盖上睡着了。

听见她轻微的鼾声,时唯回过头问井原:“她那样还能吃排挡吗?”

“不要紧,她这个人只要闻到食物的香味就会还魂。它肯定是非常饿了才会一直吵着要续摊。”

“吃吃喝喝了一晚上怎么还饿?”

“芷卉很要面子,在很多人聚会的时候不敢放开吃,她的食量远远不止那些。”男生说。

时唯微怔。

不止是芷卉,几乎所有的女生都会在人多的场合对食量稍加控制,她们会先在家稍微吃点,以免在聚会时lng吞虎咽失态。井原居然细心得连这点女生心思都知道。

回想起来,从以前到现在每次打架聚餐,芷卉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己不吃,只给大家张罗吃的,做足一个中心人物该有的态度,所以喜欢她的人那么多,每个人都和她喝一杯,就到了烂醉如泥的地步。

这么好的女生配这么好的男生是理所当然。

到了烧烤店,发现店里只有四张桌子,挤得转不过身,其余桌子都摆在临街的人行道上,没有空位,三个人只能先站着等位。正如井原说的,芷卉一下出租车立刻jīng神倍增两眼放光,酒也醒了大半。

没等多久,身旁服装店门口的位置被空了出来,时唯第一个看见,急忙招呼两人一起去占着那张桌子等老板来收拾。

井原说:“那边没有灯光,会不会不太好,要不还是等这边?”

“那边那么大地方只有一张桌子,多好啊。没灯光有什么关系!”时唯兴冲冲地要过去,但又被芷卉拉住。

“等……等一下。”女生虽已恢复神智,但说话还不怎么利索。

“嗯?”回过头。

“那个背小红包的女生……是你表妹吧?”

时唯惊讶地再次往那个方向望去,原先她压根没注意去看顾客,只一心盯着好不容易空出来的桌子,这回她看清了,从黑暗中走出来的三个女生一个男生,其中一个是季向葵。

另两个女生互相勾着手,季向葵挽着唯一的男生,背的是几万元的名牌包。她应该是上个月才结束高考的吧。他们一行人很快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离开了。

“嗯,就是她。”时唯淡然地回答,然后火速占领了那个空桌。

“她家很有钱吗?”芷卉跟着坐下,忍不住八卦。

“哪里看出有钱了?”井原问。

“那个包啊,上次我和老妈逛街的时候因为觉得很漂亮所以进专柜问了下价格,三万多呢,吓得我赶紧逃了出来。”

时唯笑起来,女生对品牌的了解程度到底还是比男生qing一些:“我也在杂志上看到过。你妈不让你买吗?”

“我要是买了,我妈会杀掉我。”芷卉的爸爸是全市闻名的实业家,不过她平时也只是比一般的女生穿得稍微好一点,没什么富家女的奢华做派,“人疯了才会花爸妈的辛苦钱去买好几万的东西。”

“向葵那个,大概也不是买的,是什么人送她老爸的吧。”时唯不太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我想要米酒蛤蜊、校验富贵虾和烤生蚝,你们要加点什么?”

井原指指芷卉:“她喜欢吃天鹅蛋。”

芷卉停顿了两秒,又捡回之前的话题:“我也觉得她那个包是别人送的。人长得那么高,却背小号的包,看起来怪怪的。今年流行的经典款本来是大号的,估计送礼的人没见过她本人,图便宜买了个小的。”

时唯微笑着捏了捏她的手,没再接话,招来店员把预想的点单报了一遍。

她明白芷卉是为了让自己放宽心才说的那番话,把季向葵多多少少贬低一点,想让时唯别介意。按常理是会介意的吧,当年抢了自己男友的表妹,不仅有了新恋人,还背着几万元的名牌包,当年背叛自己的前男友,也仗着家境过得风生水起。人人都过得幸福快乐,唯独自己浑身上下找不出一点能争口气的迹象,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学生妹。

连闺蜜都替你难过。

说什么“起点高的人不会一直运气好”,在别人眼里,只不过是嘴上逞qing。

可是,时唯奇怪得很,她心里从来没感到窘迫和紧张,甚至连当初的恨意也变得稀薄。

【七】

世界上只有四种人。

一种会做事。

一种会做事。

既会做人也会做事的那种成了人上人。

而最多、最普遍的那种是既不会做人也不会做事的类型,他们没能力又不努力,没天赋又坏脾气,如果自己过得失意,那么一定是出身的错、命运的错、社会的错。他们将永远平庸又永远愤怒,永远是配衬分子的分母。

时唯不想变成最后那种人。

【八】

冷静下来以后,就会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还算不上是好女生。

分手的时候一个劲的想对方做得不好的地方,背后抱怨诅咒。但是,自己也就这样,不是什么优秀的人,不知道人qng世故,也不懂得体谅照顾,只付出了一丁点就以为付出了全部,一味地索取、索取,索取不到就心绪难平。

“其实我不恨季向葵,也不在分手这件事上恨陈凛。幸福的恋人是适合的恋人,比如你们两个,正好都欣赏对方的优点,能包容对方的缺点,真很难得。恋爱是运动会时的两人三脚比赛,如果摔倒了,不能一味地怪对方脚太短或走太快,摔倒是因为两人步调不一致。”

“你和陈凛,应该是三观都不一致。”井原接嘴。

“所以感qng方面真没什么好抱怨的。我不想跟他再有任何jiāo集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他欺骗了我。满嘴谎言的人连做朋友的资格都没有。”

芷卉气得扔下了手里的筷子:“别这样啦。gān吗变得那么圣母?‘背叛过我的前男友绝对不应该过得比我好’才是地球人的思维!如果过得比我好,就做小人扎他,诅咒他,去庙里烧香求菩萨给他转霉运,虽然这些迷信的东西我也不信,但是!好歹能让自己心qng舒畅一点,心里郁闷也会死人的你不知道吗?”一口气说完才注意到井原从一侧投来异样的目光,芷卉转向他,“gān吗?”

男生立刻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不会背叛你的。”

“关键是,这没什么好郁闷的啊。”

“欸?”芷卉回过头。

“我哥哥上幼儿园大班的时候在学校被同学揍了一顿,我妈气疯了,要打电话给老师告状,被老爸阻止了,我妈又辗转搞到对方妈妈的电话想去警告,又被老爸阻止了。他俩站在客厅中央吵架,把哥哥和我都吓坏了。哥哥一边哭一边说‘算了,我已经不生他的气了’,我爸扭过头对他说:‘对,不用生他的气,因为你有办法打败他。老师、家长都没用,唯一管用的就是去揍他一顿,让他知道以后不能拿你当软包子捏,你用不着躲在老师和家长背后搞鬼,锻炼身体变得更qing,然后去揍他,他就再也不敢来揍你了。’”

芷卉眨巴眨巴眼睛,还没领悟时唯想表达的意思,她盯着时唯,听见她接着说:“我不用郁闷,因为我有办法变得比陈凛qing,我知道怎样才能过得比他好。我不用攥着嫉妒不放,等我到达了让他嫉妒的地方,以前的所有事就都可以放下了。”

“男生的想法一般来说会是这样。”井原转过头对芷卉说,“你不觉得她很像男生么?”

芷卉长吁一口气,趴倒在桌上:“她才不是像男生……而是想变成男生。”

【九】

时唯回到家时已经十一点半,妈妈早就睡着了,是爸爸给她开的门。

“你还没睡吧?”见爸爸还穿着polo衫和长裤,时唯问道。

“我在钉扣子。”爸爸转身往书房走去,“我衣服上的扣子只剩两个了。”

时唯笑起来:“gān吗不叫妈妈给你钉?”

“跟她说过啦,不过她忙了一晚上把这事给忘记了。我自己又不是不会钉。”

“那我帮你穿线吧。”时唯换了鞋跟着他进了书房,她知道爸爸的眼睛从去年开始就老花了,看电视也经常要戴眼镜。

女儿凑到身边时,老爸才注意到:“同学聚会你喝酒啦?”

“嗯。喝了有三四瓶啤酒的样子,后来我和芷卉井原吃烧烤又喝了点。”

“没有醉吗?”爸爸很惊讶地瞪大眼睛。

“不会醉啊,我现在还不到20岁吧,相当于你二十多年前的酒量啊。喝酒什么的,大概也是有遗传的。”

爸爸乐不可支:“哈哈,这我就放心了。小女孩一喝就醉不安全啊。”

“爸爸……”

“嗯?”

“我今天有点难过。”时唯话音未落,视线已经模糊了,手上动了两下,也没成功将线穿进针孔里。

“为什么?”

“因为,我还不够好。”

“欸?哪方面不够好?”

爸爸出身农村,恢复高考后考上名牌大学,参加工作,在城市里扎根下来。时唯和向葵刚上小学时被各自的父母拖着回乡下老家过年,两个女孩从未见过这么广阔的天地。她们在时唯爸爸救过落水儿童的池塘边点燃摔po,扔进池塘,吓得邻居养的鸭子门到处乱飞。拜过十几个土地公公,踢醒了路边的hung狗——正因如此,向葵被狗咬伤了腿,咿咿呀呀地哭着回家去了,一群大人都围着受了伤的小向葵,没有人留意时唯,她一个人去了更远的地方。

在通往公路的必经之地,有一片很大很美的竹林,在万物萧瑟的冬季,只有它们翠绿挺拔,时唯在其间疯跑着,听见风声在耳边chuī哨,玩到太阳快要落山,她找出最粗壮最颀长的那棵,在树gān上刻上“时唯到此一游”。

回家后她兴奋地把发现新大陆的事告诉奶奶,奶奶说:“那片林子是你爸爸小时候种的呀。高考之前他一直在家里种地种树gān农活。”

十几年后,种下的树苗就能长成林。

宿命算什么?运气算什么?出身算什么?如果让我举个无视一切自己改变命运的例证,那就是爸爸。而我是爸爸的女儿。

那么,天赋又算什么呢?

时唯高考的前一天吃过晚饭,爸爸陪她在小区周边散步,问她:“最有把握的科目是什么?”

“数学。”

“是吗?哈哈!果然是遗传我的!”

那届高考的数学单科状元,不是谢井原,也不是别的哪位理科天才,而是时唯。

数学的天赋,游泳的天赋,编程的天赋,时唯都没有。但是把自己bī到这个境地,获得最后的结果,所有人都会认为她是有天赋的,从出生的那一秒起就拥有特长随身携带,做什么都不费chuī灰之力,做什么都易如反掌。焦急、泪水、曾经偷偷撕掉的28分数学考卷……那些只有自己知道就好,拿出来博同qng找借口也不能让别人感同身受。在最后的成功之前,什么样的失败都没有意义。

爸爸的那些天赋都去了哪儿呢?时唯猜,大概是哥哥继承了吧。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时唯从爸爸身上继承了别的。

勤奋,竞争,正面征服对手。如果有了这些还赢不了,也只能说明做得还不够好。

起点高的人不会一直运气好,否则这个世界就太无趣,太缺乏悬念了。

但还是要努力伪装,让爸爸认为自己是凭借天赋所向披靡的。

我是爸爸的小女儿,唯一的女儿,同时也得是儿子,陪他去she击、游泳、打球的儿子,像他一样是数学天才的儿子。

因为爸爸没有了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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