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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病》第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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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一般而言,在时唯家,如果时唯和爸爸闹别扭,妈妈总是充当调停人,而如果时唯和妈妈闹矛盾,爸爸总是热衷于煽风点火。

不记得已是第几次,时妈妈在朋友登门拜访前慌张地四处找钥匙给时唯的房间上锁,关门之前她最后瞄了一眼凌乱的书桌、满地滚的空可乐瓶、起chung后没叠的被子,不禁怒火中烧。这一次她终于忍无可忍,好不容易等到朋友离开,“时唯批斗大会”当场揭幕。

“没见过哪个女孩子像你这么懒。两个月以前就开始,每个星期五都让你好好收拾房间,每次你都当耳旁风!你看看里面乱得像猪窝一样,哪像是女孩子住的地方!”

“累了一星期好不容易回家,就不能让人放松一下吗?”女生倒在沙发里,一边看漫画一边吃薯片,连头也没抬。

时妈妈看见她还不当回事就气不打一处出,上前两步大力掀起沙发垫:“你也太放松了吧!说了多少次,不要躺这儿吃零食,碎屑全部掉进沙发fng里,会招蚂蚁蟑螂老鼠。”

时唯重心不稳,从沙发滚到地毯上,视线仍然没有从漫画书上抬起来。薯片的碎屑露出不少,家养的小狗从厨房蹿出来满地毯乱舔,时妈妈把它赶走:“你看看你,又吃到地毯上去了。天天就知道看连环画小人书,多大点出息!”

“就是!这么大了还看小人书!报纸也不看!天下大事全不知道,像文盲似的。”一旁正看着报纸的爸爸补充意见道。

“这才不是小人书!这是漫画,是亚文化,谁像文盲了?你们不懂就不要乱说。”

时妈妈打扫着沙发上的薯片屑,用脚踢踢时唯迫使她站到一边去。

“嘁——还‘亚文化’!你懂!你jīng通!多看漫画能有助于你将来考复旦吗?”

“我到这个世界来又不是为了考复旦的。哎呀,懒得跟你说。”

“你就该少顶嘴,有那么多jīng力去把自己房间收拾好!自己不收拾还不让人家收拾!什么保护隐私?像猪一样懒、活在猪圈一样的地方的人根本没有隐私。我跟你说,你明天之前再不收拾,我就去帮你收拾。”

女生终于把漫画书扔在茶几上不看了。

“gān吗呀,整天就是收拾来收拾去,我又不会带朋友到家里来玩,反正也没有人要求进我房间,我当然怎么舒服怎么好咯。”

爸爸也跟着放下报纸来cha嘴:“就是嘛,烦死了,整天唠唠叨叨,让人连报纸都看不下去。”

妈妈完全不理会爸爸的发言,一心只针对时唯:“住在猪圈一样的房间当然不好意思邀请朋友来玩!所以啊,像猪一样懒惰的人才不会有朋友!”

“就是嘛!从没见你带朋友回家,肯定是人缘不怎么他!”爸爸又莫名其妙重选盟友倒戈一击。

“谁没有朋友!每个双休日你们都在家,谁愿意到有父母的家里来!”

“就是嘛!都怪你妈妈是宅女,每次叫她出去玩都不肯去!”

“你看你jiāo的都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朋友?用得着偷偷摸摸躲着父母吗?”

“就是嘛!翅膀还没长硬就嫌弃父母,长大了还不得把父母赶出去睡大街?”

“爸爸!你的立场到底在哪里啊?”终于有人反应过来笑出声了。

时妈妈那厢还在拼命憋笑,不过也已经被转移了注意力:“你说你这个人哦,每次都要煽风点火,我们俩吵架你就那么高兴?能多张块ru吗?”

这架终究是吵不下去了。

可矛盾是十年如一日地存在着,因为时唯的房间总是十年如一日地混乱着。有时候她也会痛下决心来个大扫除,但大扫除的成果最多只能保持一星期。

大学本科时,时唯一个人在外地读书,租两室一厅的屋子,居然用了一间卧室来堆书。整个房间铺天盖地都是书,chung上地下放了几十个瓦楞纸箱,每个纸箱里塞满了书,书脊朝上。

时妈妈第一次去外地探望她,见了她的住处,久别重逢的喜悦也变成了忍无可忍。

回到上海后,时唯同样是一个人住,时妈妈每个月来看她一次,前两天拼命忍不住不抱怨不制造矛盾,到第三天就开始帮她整理屋子。

时唯倒是从来也不领qng:“你不要乱动我的东西,统统藏起来,让我要用的时候怎么找?”

“一个家被你搞得这么乱,我好心帮你收拾你还不识好歹!你看看四周,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我现在很忙,等我有空了自己会收拾的,不要你管。”

“你永远都很忙。有那么多时间上网看娱乐八卦,却没有时间收拾一下自己的家。人家外国人a和外国人b结婚,外国人c和外国人d分手关你什么事?自己天天住在垃圾中转站,还cao心到美国。”

“看八卦最多十分钟好吗?况且我又没有天天看!”

“看八卦是只有十分钟,逛淘宝每天十小时吧?我才在这儿待了几天,你说你收了多少快递?我在厨房做个饭,门铃能响十遍。你买点有质量的东西我倒不会说你。你看看你都买了些什么?家里都已经这么乱了,还没完没了地往家里收破烂。”

“……”

无论为“生活环境问题”争执多少次,败北的永远是时唯。在学校她也算得上辩论队叱咤风云的四qing,在家面对时妈妈每次都只能哭着收场。就算把时唯说哭了,时妈妈也会不依不饶穷追猛打:“你哭什么?有理说理!你有什么委屈的吗?你怎么好意思哭呢?”

于是,闺蜜京芷卉从高中起就经常会收到时唯发来的场外求助短信:“你能打个电话到我家约我出去吗?再跟我妈一起多待一分钟我就要死了。”

【二】

将她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的京芷卉此刻正穿着睡衣睡裤、披头散发走在商业区的主路上。

“每次你跟温柔善良活泼可爱的妈妈闹别扭,我都敢打一万个包票问题出在你身上。”

“你完全被她蒙蔽了。”

“反正麻烦你下次不要连累我,《lng客剑心》看到一半被你打断了。”

“既然你这么无qng就不要理我好了。”

“我才不无qng,我很同qng你妈妈啊!你有那么多jīng力跟她叫板,不如好好准备下周末的比赛……别又输给阳明的人了。”

芷卉提及的是学区最重要的辩论赛,由于采取小组赛制,时唯所在的校队在半决赛时就遇上了劲敌阳明校队,从某种程度而言,这已是决赛。圣华校队在比赛第一轮曾输给阳明校队,这一站也可以算是“雪耻之战”。

“他们队其实整体水平不如我们,但是三辩那个男生太qing了。”

“哦对!有印象!是个很稀有的姓氏,叫什么来着?”

“季霄。”

“长得也很灵。”

“……你的关注点错了吧?”

“他这次还会出场吗?”

“没理由缺席吧。”

“我要观战。”

“动机也太不纯了!人家是一年级的学弟哦。而且是阳明的主场,你确定要去吗?”

芷卉停下脚步,转过头:“唔?一年级就那么厉害了?”

“呃,是啊。相比起来我们下一届根本没什么好苗子。从长远来看,以后圣华想超过阳明会很困难。”

“说起一年级……你那个堂妹在她们那边好像不算风云人物。”

“辩论不是光靠伶牙俐齿就行的。”

如同季向葵对时唯一无所知,季向葵在校时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时唯也没有概念。她只知道向葵的成绩不足以进阳明的双语班,但成绩不能说明任何问题。时唯与阳明高中学生打jiāo道的机会少之又少,上次在圣华中学比赛,阳明来的人只有辩论队的几个同学和带队老师,没有普通学生来观战。季向葵没出现,让时唯松了口气。

但此刻时唯冥冥有种感觉,下周末辩论赛的压力不是来自于比赛本身,而是来自于季向葵。

【三】

令人有点意外,不知什么原因,阳明校队是新人三辩在如此关键的比赛居然没有出场,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表现平庸的高二女生,让时唯她们赢得易如反掌。时唯个人拿到了本场的最佳辩手。

由于比赛时太投入,时唯没留意向葵是否在台下观众席。领了奖状之后,她跟在队友身后,在工作人员的引领下经由后台离开,在休息室门口,遇见了向葵。

可以用“眼前一亮”来形容,季向葵穿着深青色的制服套装,这套装是阳明的校服之一,时唯以前见过阳明的参赛选手穿,但同样的衣服在向葵身上的效果和在她们身上大不一样。深青色将女生原本就白皙的肤色衬得如同上了釉的瓷瓶,更加光彩照人。当然,粉底和遮瑕的双重作用将下颌处原有的痘印遮得gāngān净净。眨眼时才能看见,眼睑上蒙了一层卡其色微闪的眼影,这使她的眼睛在睁开时显得更大。

季向葵眨着她会说话的大眼睛,微笑着替一行人打开休息室的门:“在这边休息一下吧。”她的目光几乎没有在时唯脸上停顿过,仿佛两人是第一次见面。

寒暄加闲聊了一阵,时唯听出季向葵的身份,原来是阳明高中学生会的外联部副部长。她才高一,已经当上了副部长,显然不是等闲之辈。这推论让时唯有点失望。

和时唯一样,季向葵也不希望时唯成为圣华的风云人物,时唯这个最佳辩手的奖领得让她一头雾水,她不懂辩论,但时唯的语速在四个人中最慢,不温不火。在提问过后还总是让对方辩友重述自己的主要观点,好像心不在焉不仔细倾听似的。向葵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坚持到底,可结局却令人大吃一惊。若不是校际比赛,她肯定怀疑时唯买通评委做了手脚。

向葵没把心理活动写在脸上,什么都表现得淡淡的,事不关己的模样,也不对时唯显露出不满,她等着时唯主动提及两人的关系,让她接着现出有些困扰的神色来给对方制造尴尬,但时唯那厢似乎已经抱定了“你不认我,我也不会认你”的决心,于是两人都有点赌气似的,假装是陌生人。

刚才在场上辩论的那个时唯已经从身体容器中飘走了,剩下的这个时唯目光有些呆滞,也不爱说话,不太jīng神地勾着背,坐在沙发最右侧,只有当同伴说话时提及她或直接向她提问,她才简单地回答几句。

向葵与圣华的一辩聊得状似投机,一个劲地夸赞她刚才表现不凡,理应夺得最佳辩手才对。一辩的特点是语速快,说话像倒豆子,陈述观点时一气呵成,外行看起来确实很惊艳,但在内行眼里,硬伤也很明显,由于思考速度赶不上说话速度,这位女生往往前言不搭后语、时常出现逻辑漏dng,甚至无法自圆其说。

向葵的意思很明显,旨在讽刺“最佳辩手”的实际得主名不副实。一辩似乎对此很受用,就差和向葵当场结拜为姐妹了。

时唯觉得自己在场有点多余,便借口要出去游览阳明的校园。没想到向葵也起身,笑吟吟地说:“我们学校很大,容易迷路,我带你去好了。”

【四】

时唯本来觉得自己和季向葵没什么可沟通的,虽然她搞不懂向葵的来意,但对方不是什么善主,她有心理准备。因此,自走出演播厅的那一秒,她就下定决心不说话,不搭腔。可惜,季向葵的第一句话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你们学校的辩论队,真是面和心不和。”

“怎么可能?别乱说。”

季向葵嘴角牵出一抹微笑:“一辩——叫蔚辰吧——对你很不服气,你没感觉到么?”

“这个你不说我也知道。不过大前提是我们现在处于同一个队,互相之间就算要竞争,首先得战胜对手才行。”

“对你有最大敌意的其实不是一辩,而是四辩那个男生。你肯定没发现吧?”

“怎么可能?”时唯像听了个笑话,表qng特别夸张,但这反而令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于是搬出了很牵qing的理由,“他可是我闺蜜的哥们!”

时唯和这男生虽然不同班,但同在校辩论队,按理说关系应该很亲近,可她舍近求远,找出通过京芷卉建立的联系,也足见两人关系很是一般。不过,时唯只觉得跟他有点疏远,从来没意识到他对自己有什么敌意。

季向葵这辩论赛观众不是白当的,当时她就隐约觉察到这支qing队在配合上有许多不和谐因素。休息室虽然人不少,但她有目的地定准个别人观察,很容易将其中关系理得八九不离十。当然,时唯的低qng商并没有令她太过惊讶。

迹象再明显,时唯都毫无觉察。

从小到大,她都是如此——与其说是迷糊不如说是愚蠢。向葵不禁朝天翻了个白眼,长吁一口气,心里感慨“真不敢相信我和这样的人有血缘关系”。

她简而言之:“不管是你的谁,拐了几个弯的关系只有你念叨,人家可不把你当朋友。他喜欢的人是那个蔚辰,对你嘛,当然非好感了。”

时唯眼神顿时变得有点呆滞。

没错,在辩论队中,算上机动的替补队员和低年级新人,只有四辩和一辩是同班同学。他俩平时同进同出,时唯觉得理所当然。但其中还有这层关系?完全没看出来。

向葵从小就鬼心眼比人多三分,她过分猜度和曲解了一些同窗友qng也不是没可能。时唯不想相信她,却又说不出反驳的话。

季向葵见她这副犹豫不决的样子,笑得比先前深一点:“你啊,经常连输在哪里都不知道。”

这轻飘飘的语气突然将时唯刺痛了。

对方是有意还是无意,时唯不知道,但她自己是为了避免争吵在可以忍耐着对陈凛绝口不提。向葵和陈凛也分手了,但那场没有公开宣战的战争距离结束还不到一年,时唯输得不甘心,忘得没那么gān净,时至今日,她还会偶尔注册小号去陈凛的人人网页面观察他的动向,最初本来是和他较劲,但久而久之,较劲的对象又变成了宿敌季向葵。

从时唯得知向葵和陈凛分手的那一刻起,感受到更大的失落。与之后陈凛页面上伤感基调形成鲜明对比,向葵那边是一派“新年新气象”的歌舞升平,整个寒假她几乎每天都有约,不是闺蜜小聚,就是头像很帅气的男生请客下午茶。陈凛不止一次去向葵的日志评论处留下糅杂着一丁点醋意和指责的语句,但字里行间其实满是爱慕和眷恋,有点小怨妇的作风,这让时唯丝毫高兴不起来。向葵的高端在于,她既不接受这些示爱,也不从页面上删除,只让它们留在那里,无需回应,不构成对话,就已经给自己的魅力值加了不少分。

时唯避而不谈,季向葵却毫不顾忌,她没有明确提及陈凛,但那句话分明是在拿陈凛炫耀。

“赢的人,能笑到最后么?”这么问只是逞qing。

季向葵什么也没回答,却再一次笑了起来。

【五】

尽管讨厌季向葵,但季向葵说的话还是在时唯心里留了痕迹。下一个周五社团活动,时唯再见到辩论队队友,还是同样的人,相处时心qng却截然不同了。四辩的男生看自己的眼神果然不太对劲,有几次时唯刚一抬头,就看见对方正狠狠地瞪着自己,意识到时唯看见他,他才极不自然地把视线转开。

还有一次大课间,做完cao回到教学楼,芷卉进了女厕所,时唯在外面等她,本来没打算偷听谁的对话,只是隔壁两间说话的声音太大,时唯耳朵里漏进几句,议论的内容与自己有点相关,便细听了下去。

“……a班的人么,当然是老师的乖宝宝了。”

“真的很看不惯a班的人,一个个骄傲上天了。有什么了不起。要不是老师偏心,我才不信他们能比b班c班成绩好。”

“老师偏心也没有用,a班隔三岔五均分也考不过b班。”

“所以说啊,最讨厌明明没什么了不起还拽得要死的人。再说,我听a班的杨晓枫说,她在a班的人缘并不好。”

“a班的人对立得很厉害,她和杨晓枫不是一派的吧?”

“反正那些优等生,多少有点心理问题。她们互相之间都不说话的呢。争争斗斗真难看。”

a班的女生确实分为对立的两派,以京芷卉为首的一派,和以杨晓枫为首的一派,起初只是由于这两个女生都既优秀又活跃,在很多qng况下都直接形成竞争,两人有点不对盘,发展到高二,变成了以两人为中心人物的小团体的对立。不过也不是绝对的势不两立,比如时唯,和京芷卉是最亲密的死党,但和杨晓枫也是能聊心事的好友,芷卉对此也没有异议。

时唯由此判断两个女生议论的是芷卉这一派的某个人,想到芷卉也在听着,她不免有点着急,真相让她们快点住嘴别说了。

过了两秒,隔壁的两个女生先后出来,其中一个是蔚辰,让时唯有些惊讶。蔚辰看见时唯的同时,表qng突然变得尴尬。

考虑到自己和蔚辰的关系,时唯首先怀疑她们刚才议论的是自己。

可是自己明明和杨晓枫相处得不错,她没有可能在外班人面前说自己坏话,因此蔚辰她们议论的很可能是京芷卉本人。

时唯内疚起来。

得罪蔚辰的人是自己,战火却被引向了自己无辜的朋友,这比她直接针对自己还让人难堪。

“蔚辰,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光明正大冲我来好了,背后诋毁我朋友算怎么回事?”时唯忍无可忍,气鼓鼓地叫住她。

对方停住脚步,愣了愣神,半晌才憋出一声笑:“你还真是……有病么?”

后一步出门的芷卉满脸茫然地左右打量对峙中的女生们,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也牵扯其中,甚至连听都没听她们之前的嘀咕。

“这是怎么了?”

蔚辰的朋友拉拉她的衣袖:“走吧。”

时唯目送她们离开后才觉出自己手心里冒了一层冷汗。一向不喜欢与人发生正面冲突,也不擅长义正词严咄咄bī人。虽然表面上像只被惹恼的刺猬,但自己心里清楚自己在虚张声势。

可无论多习惯于妥协的人,也会遇见必须维护的人,无法无视的人。

【六】

冬天已经过去,寒冷却一点也没结束,接连两周不停雨,人的心qng也随之有点抑郁。虽然是周六,时唯还是早晨七点就起了chung,妈妈很奇怪:“咦?怎么不睡懒觉了?”

“辩论赛决赛。”

“不要紧张,没什么。”

“谁紧张了?”

“不紧张怎么没jīng打采的?”

“唔。没什么挑战xing。对手是莘高,从来没进过四qing的队,应该很轻松就能赢。”

“从来没进过四qing,这次却能进决赛,说明有进步,你们也不能掉以轻心啊。”时妈妈从锅里盛出水泡饭,又给她夹了些咸菜,帮她摆好了碗筷。

女生神qng木讷地爬上桌:“唉,你不知道啦,这次是小组赛。莘高分到的那组都是超级弱兵。我倒不怕莘高,只是觉得我们队……都快散了还不团结,这两年在一起听没意思的。”

“怎么不团结?你们一起取得过那么好的成绩,怎么会不团结呢?”

“说了你也不懂。”女生就这一句话,将好奇心颇重的妈妈堵了回去。

已经到高二下学期,时唯本来就打算等学期结束退出辩论队,现在看来,这次也许是自己代表学校最后一次参加大赛。去年学区的辩论冠军队是阳明,圣华惜败,如果今年能拿冠军,也算是个完满的句号。

时唯从未想过的可能xing是胜券在握的比赛也会因心态而横生枝节。

【七】

比赛是在圣华中学体育馆二楼举行的,虽是双休日,但圣华学生来观战的不少。

立论阶段,蔚辰手边有充足的材料,发挥正常,莘高的学生立论有明显的漏dng,这使得驳立论阶段圣华二辩的部分相对轻松。很快,进入质辩环节,时唯的三个问题jīng准到位,但她的实力在全区名声在外,对方辩友也都是有备而来。截至目前,圣华对莘高还是有压倒xing的优势。

转折在于反方三辩对蔚辰的提问。不知是紧张还是没准备充分,蔚辰的回答又犯了她一贯的老毛病,虽然口若悬河但却不得章法,因果关系压根不成立,在这种竞争激烈的比赛中,要想单凭语速快唬住评委是根本不可能的。时唯刚想暗自摇摇头,突然听见她抛出一个数据。时唯不由得心往下一沉,这很明显是假材料。虽然学区级别的比赛没有明令禁止假材料,但这也算是约定俗成的大忌。

二辩的问题没有太大难度,但显然四辩也没有正常发挥,与出现失误的一辩相比,他的应答只能算中规中矩,没有多大亮点。时唯理解为,四辩受了一辩影响。

这么关键的比赛居然受感qng影响,也太不专业了。

时唯几乎是心里带着怨怒做完了质辩小结。

接着,是自由辩论。一般和弱队比赛,圣华校队总能在自由辩论之前就旗开得胜,现出优势,可是这一战,现在的局面却让人心里依然没底。也许是赛前太轻敌,此刻的时唯第一次在赛场上慌张起来。

时唯思路很快,反应灵敏,以往在自由辩论总能大放异彩。对方二辩刚开头就露出破绽,时唯马上站起来,可蔚辰却率先发出声音,见蔚辰紧接着站起来发言,时唯只能坐下。这种qng况以前也偶尔发生,但这次,时唯觉得蔚辰是故意的。

真实太过分了!

接下去几次,时唯和蔚辰明显变成了队内争抢,蔚辰仗着自己语速快,总是还未起身先发声音,时唯抢不过她。二辩觉察到端倪,蹙起眉,把手中的纸张翻出很大的声响。这个局面无论外行内行都看得明白,圣华校队史无前例地自乱了阵脚。

有一次时唯好不容易抢到发言机会,却根本没听清前一位同学的辩词,她愣了三秒,哑口无言,救场的是四辩。可时唯才不认为这是救场,明摆着,四辩在帮着一辩抢夺自己的发言机会。

时唯努力平复心qng,整理好思绪,最后一次胸有成竹地起立,谁知刚说了一句,就已经响铃,圣华四分钟的累计时间就这样在蔚辰和时唯的发言争夺战中耗尽了。她呆呆地坐下,圣华的四个学生都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对方辩友顺次站起来发言,陈述了将近一分钟。

即使四辩的总结陈词做得再煽qng也无法力挽狂澜。

简直能称得上“荒唐滑稽”,一贯所向披靡的圣华居然输给了莘高——一所向来不入流的私立中学。不是没经历过赛场上的失败,但没有哪次失败像这次这样令人羞赧。

“你啊,经常连输在哪里都不知道。”

时唯的脑海中久久回dng着季向葵的话。当时以为是讥讽,现在才知道是诅咒。

【八】

自从回到家,时唯就没说过一句话,这qng形当然是输了比赛,时妈妈不敢多嘴,照常炒菜做饭。爸爸可不懂得察言观色,从健身房运动回来一进家门就扯开嗓门问:“比赛赢了没有?”

“输了。”

“啊?你不是说肯定能赢吗?”

妈妈给爸爸使了一万个眼色,他还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见时唯一副快哭了的表qng,时妈妈赶紧打岔:“哎哎,吃饭了,快来端饭。哦对了,明天你要出门吗?”这话是问爸爸的。

“不出门,怎么啦?”

“向葵妈妈说她想带着向葵过来玩,她的学生送了不少粽子,她们娘俩吃不完,正好拿点过来。”

“我们家不也收了一大堆粽子吗?”爸爸用筷子尾点点餐厅角落里摞起来堆着的盒装粽子。

“是啊,我就跟她说‘粽子不要拿来,家里多得很,就过来玩玩嘛’。”

“不过你不要让向葵他爸知道。”

“我才不会让他知道,只有你会说漏嘴。”

“我什么时候说漏过嘴。”

爸爸妈妈心不在焉地拌着嘴,都觉得对话里少了时唯有点不是滋味。再接下去,gān脆谁也不说话了。餐厅里只剩下微弱的咀嚼声与筷子敲击盘碟边缘的声音。

时唯剩了半碗饭,推说“吃不下了”,进了自己房间。

房门紧闭着,里面响起“哐啷哐啷”的声音,时妈妈忍不住往时唯房间的方向多看几眼。

“她该不会想不开吧?”爸爸也很紧张地探着脑袋。

时妈妈虽觉得没那么严重,但在厨房里转了一圈,想找点吃的送进房去,顺便看看时唯到底在里面gān什么。可是明明刚吃过晚饭,这未免也太刻意了。正当她心神不定在客厅走来走去时,时唯打开门,把一个鼓囊囊的塑料袋放在门口。

“妈,家里扫帚放在哪里?”

“欸?”时妈妈搓着手一脸讶异,“你在打扫房间么?”

“太乱了,我整理一下。”

妈妈赶紧去阳台上找来扫帚递给她,将门口垃圾袋扯开一个角,原来是空矿泉水瓶和易拉罐。

“这个,我先帮你扔到外面去咯?”

时唯点点头,又低下头着手把摊了一桌子的书一本本摞好放回书架。

妈妈经过客厅,和爸爸窃窃私语:“平时跳起来骂她都不理,今天居然主动收拾房间了。”

“该不会受刺激jīng神失常了吧?”爸爸说。

【九】

幸好时唯除了主动收拾房间外,没有其他反常行为。

她没有明确提出申请从辩论队提出,只是接下去的几周社团活动她都缺席。她不知道该怎样对领队老师解释,也无法给无辜牵涉其中的二辩队友一个清晰的理由。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可以算作是默认退出了吧。

有很长一段时间,芷卉和几个略微知qng的朋友都不敢在时唯面前提“辩论”两个字。

期中,三天停课全区统考,其实考试到第三天中午就结束了。吃过午饭,部分学生回家了,班里比较活跃的学生们则留在教室里笑闹,准备等人聚齐了一同出去庆祝一番。

时唯和两个女生正说笑,忽然听见芷卉在教室门口喊自己名字。

抬头见闺蜜脸上挂着揶揄意味的笑。

“出来一下,有人找。”

这时她才看见走廊里还站着个眼熟的身影。自从辩论赛决赛结束,时唯就没再和其他三个队友见过面。学校很大,如果刻意躲避,巧遇的机会很小。但是如果对方主动找上门,时唯还硬不下心肠形同陌路。

她有点忐忑地跑向教室前门:“有什么事吗?”

芷卉脸上带着奇怪的笑容进了教室。

走廊里的男生从窗台上抱起一个瓦楞纸箱:“你的很多材料扔在办公室,你又总不去,我帮你收拾了一下送来了。”

“哦……”

时唯确实有几个文件夹留在备战辩论赛的办公室,她没忘,但也没什么动力去取回。毕竟不是值钱的东西,拿回家最多也只是留作纪念。如果因此遇见辩论队的人造成自己处理不了的尴尬局面,时唯觉得得不偿失,她没想过竟然有人会特地帮忙收拾了送来。此刻她真有点不知所措了。

“其实我……算了。谢谢你。”

时唯从对方手里接过纸箱。箱子意外的沉。

“不用谢……我说……你真的以后再也不去辩论队了吗?”

女生回过神抬起头,硬挤出洒脱笑容:“快高三了嘛!高三了大家都会退出辩论队,我只不过提早了几个月,反正这几个月也不会有重要比赛了。”

“但是……”男生垂着眼睑,稀疏的树荫在他的半张脸上晃动。时唯心里涌起莫名其妙的焦躁,想催他有话快说,但男生的表qng那么严肃,好像要把什么慑住。

“但是你还没有跟大家告别呢。”

“……欸?”

“比赛结束后的那次社团活动你没去,其实蔚辰已经哭着作了检讨。我知道她比赛那天的表现糟糕透了,可是,你也没必要揪住不放吧?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不好么?虽然最后一次失败了,但我们曾经一起创造过那么多辉煌,曾经被称为‘梦之队’,你为什么不想想这些呢?”

“等等……你在说什么啊?蔚辰作检讨?蔚辰哭了?为什么犯了那种错只要哭一哭道个歉就能被所有人原谅?说什么‘圣华的梦之队’?我付出了那么多努力,却从来没得到过区冠军,最好的、最后的机会都被她毁了,我有什么义务原谅她啊?别因为你和她同班、你喜欢她,就是非不分好吗?”

两人不由得拔高音调,架势像吵架,教室里的学生都纷纷扭头往窗外张望。

“哈啊?我喜欢蔚辰?你疯了吧?你平时不把我放在眼里也就算了,这种时候有必要说这种话吗?你去问问京芷卉,我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你不喜欢蔚辰,那gān吗处处帮着她!你不喜欢蔚辰,难道喜欢我吗?”

“对啊,我就是喜欢你!”男生涨红了脸。

“你……”无论时唯想说的是什么,词句都卡在喉咙口了,她声调骤降八度,瞬间石化,目瞪口呆,“你说啥?”

场面太过戏剧化,教室里有人笑了起来。可是时唯不仅笑不出来,还险些就哭了。

她从来没有留意过,有个人一直在默默帮着自己,每一场比赛,只要时唯接不上词,就有人从身旁悄悄递来案例的笔记,每一场比赛结束,他会混在人群中看这位一获胜就又蹦又跳孩子气十足的队友,目光从不离开她周围。最糟糕的那场比赛,也是他在时唯发挥失常的时候及时救场。这一切,因为外人一句别有用心的话,就完全变成了与事实相反的意义。

为什么在赛前没认真将妈妈的话听进心里——

你们一起取得过那么好的成绩,怎么会不团结呢?

【十】

最讨厌的人。

最不想理会的人。

如果有机会选择,宁愿不要认识她。

可是,为什么她的出现、不见、来与去都能对你产生影响?一句话一个词都能颠倒是非?

半决赛那天,以季向葵的qng商,她看见的一定是真相。但她在两个女生里都埋下种子,随着时间推移,它们自动长出了嫉妒、怀疑和斤斤计较。她微笑着chuīchuī气,就能翻云覆雨。原本的心无芥蒂变成了相互猜忌。

赢的人总能赢到底。

时唯不知道,当她因向葵要来家里做客开始打扫房间的那一刻起,她就将自己的弱点bo露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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