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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棺为臣》第112章 棋罢不知人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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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罢不知人换世·上

“尽欢啊,你真的是说到做到啊!这都几年的光景了,当初这些戏语你都还记得!”孙之望与尽欢面对面坐着干了一杯,两颊皆是微红。

尽欢笑着一饮而尽,然后道:“哎,这可不是戏语玩笑,之望兄本就是国之良才,只不过圣上过去没能发现沧海遗珠,这才耽误了你这么多年啊。”

孙之望是个爽利人,虽然有些话知道不能说,在嘴上藏得死死的,但是心里头的不痛快还是能从眼神里看出来,他准备斟酒,苦笑道:“这都是命数。”

尽欢接过他手中的酒壶,给他满上:“不,我就从来不信命。过去在两州做事的时候,谁都说要在这里干一辈子,最多能出两州往北方去。可我就是不信这个邪,临走前我与你们说过,有我一日就不会忘记你们这些故交老友,而且会一个、一个地把你们接进京城去!”

孙之望晃晃手指头,对她道:“你啊,以前就不服输,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劲儿,居然还真的办到了,不但位极人臣,还能劝圣上调动军队。”

“这自然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只不过,我此次来请你,也是有别的话要交代。”

尽欢拍拍他的手背,探过去的眼神深不可测。

*

半路杀出个孙之望,朝中不少臣子保留了意见,资历老的武将有些不服,从南方发来了折子要圣上三思。不但是三思拜孙之望为将,更是三思此次对西北出兵。好在,谁也拦不住尽欢的死谏和韩呈的病急投医。

七月二日,韩呈要亲临拜将台,而后送孙之望出征。韩圣和一些大臣都来了,郁妃没能来,她凌晨腹中便开始阵痛,恐是马上要生产了。尽欢要在宫中陪她,她死活不同意,叫尽欢一定要去前头守着,不得让孙之望那里受一点阻碍。尽欢便赶紧让抱声在这里陪着郁妃,一有消息立即去报。

拜将台旌旗漫卷,水华殿惨叫连天。

似乎这个孩子的诞生,注定了是不平凡的。

韩呈刚刚将孙之望送出关,宫中便传来消息,说郁妃诞下了一位皇子。韩呈喜出望外,立刻要快马加鞭赶回宫中,尽欢和韩圣没必要着急,知道郁妃母子平安无事也就放心了,在后头的马车里跟着。

“你和圣上为什么都这么相信孙之望?”韩圣发问。

尽欢看着车外的一片荒野:“因为他能解燃眉之急。不仅是圣上的燃眉之急,也是我的燃眉之急。”转头用一个不可捉摸的微笑对着韩圣,“殿下,你就安心等着大展宏图罢。”

她深吸一口气,又看向窗外。

远处的乌云被狂风席卷,朝头顶压了过来。

一场大风暴,就要来临了。

*

“郁妃还没有醒么?”几人在水华殿正殿站着,韩呈看过小皇子后,叫乳娘抱去了。

尽欢道:“圣上让臣进去先看看罢,臣是女子,不怕产房晦气。”

韩呈点点头。

尽欢得到准许就立马往寝殿去了,虽然生产完有一段时间了,但还是见着宫女端着热水盆忙进忙出的。尽欢掀了帘子就近身榻边,只见郁妃满脸的汗水沾着头发贴在面颊上,双唇惨白没有血色。

“御医说娘娘失血过多,让娘娘多休息一会。”宫人在旁边说道。

自己没问话,为何抢着作答?

尽欢瞥了一眼她的神色,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在她拿着毛巾要离开的时候,叫住她,道:“你先等等。”

“顾大人有何吩咐?”宫人表现得还算淡定。

尽欢道:“你去,将裁冰阁的林大人请来。”

“是。”

尽欢支开她,又吩咐其他人下去,对紧闭双目的郁妃轻声道:“娘娘。”

郁妃缓缓睁眼。

“娘娘方才碰了碰我的手背,却不敢让别人知晓您醒了,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郁妃道:“我这是生养第三个孩子,不该有很大的困难,此前也没有任何异兆,但……”

尽欢来不及想那第三个孩子的问题,问:“娘娘是怀疑有人害您?”

郁妃苍白的脸色已经说明一切了:“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事绝不与我一人相关,这天下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你一定要将此事查到底。”

尽欢道:“我一定会的。只是娘娘……”她想问的话没敢说出口。

郁妃居然明白了她的迟疑:“过去听我的祖母说过,有些动物,是会预料到自己的生死的,人也一样啊。”

尽欢摇头:“娘娘可千万不能这么想啊!”

郁妃摆摆手打断了她,眼睛望着头顶的帐帷,那华丽的颜色和她筋疲力尽的模样鲜明地对比着,她道:“我虽身为后妃,多少人眼红,多少人敬畏,但我打心眼里其实在羡慕你。”

“羡慕我?”

“是啊,你有真心疼你护你的人,能看到有朝一日大厦崩析,而我什么都没等到就得走了。”

尽欢不住地摇头:“不会的。”

这段日子与郁妃相处,发现了她的随和,发现了她的野心,也发现了那看上去的精明背后是厚厚一本的傻气。她身上藏着故事,可是却不愿意对别人说。尽欢相信,郁妃对自己透露的是最多的,只是还不足以猜到她究竟经历过什么。

郁妃也知道,她可以把心里的秘密交出来了。

“你在这极寒之巅待了这么久,或许能懂我的感受罢。”郁妃长叹一口气,可能是汗水在身上变冷,她的手都是凉凉的,“我也想相信,圣上曾经是真心待我的,后宫妃子不少,可是论起来,我都是第一位的。”

尽欢道:“这我们都看在眼里。”

郁妃摇头:“这有什么用处呢?我想嫁的,又不是一块玉玺、一把金椅。若不是那年的变故,我该是能有个很圆满的家的。可惜斯人已去,再也等不到了。”

她从来没有这么温和、这么悲伤地说过话。过去的郁妃一直是端庄大方,说话办事伶俐干练的,尽欢忍不住深深地注视着此刻的她,想要找到一点点平时的影子,可惜没有能够。

“可能是我的性子,不配得到温情罢。”郁妃苦笑着垂下了眼,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滚到枕头上,消失了,留下一块淡淡的暗痕。

“娘娘为何这么说呢?娘娘有小公主,小公主爱娘娘,如若娘娘将我当作朋友,还有我敬爱娘娘。”

郁妃微笑道:“我记得你是六年前的夏日里进宫的,当时听得一位姑娘能上殿,我吃惊极了,我就想……”她缓了口气,“我就想,这姑娘可真了不起。没想到,你居然能一直走到今天这个位置。”这时候郁妃还开玩笑,“你看,叫我更羡慕了。”

尽欢一言不发。

“你知道太.祖皇帝,也就是先帝,别人如何称呼他么?”郁妃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这句来。

尽欢愣了愣,答道:“称呼……圣上?”

郁妃道:“是皇上。”

尽欢觉得这一问一答莫名其妙:“这?”

“当今圣上为什么要别人叫他圣上,你懂其中的原委么?”

尽欢摇头。

“韩氏有训云:举贤不举嫡,宗亲皆可立。当今圣上是先帝庶出的长子,按道理也能做皇帝,但是人说的不一定都能做到,当时的太子,是现在的应天王殿下。”

听到这里,尽欢来了兴趣,这些事或许对于她的计划有利:“那圣上是如何做得皇帝的呢?”

“先帝忌惮先后,跟着便不待见先后所生的太子,之后因为先后与前朝勾结的一桩罪过,迁怒太子,将他废了。跟着,太子的一众党羽全部都被收拾个干净。其中就有我原本定好亲的平远将军府……”尽欢听得到,她声音在微微颤抖,“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打发到凉山道服役,后来又莫名地……全家都死了。”

“莫名”两个字,是多少争斗过后府轻描淡写,又是多少历史的无可奈何。

尽欢眼里渐渐地有了恍然。

郁妃又是一声叹息:“人心的虚伪,我也是许多年以后才知道的。只是知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郁妃抓住她的手,似乎是身体难受得紧,“圣上原本不叫现在这个呈字,而是尘土之尘,先帝的几位皇子,都是取的土底,意在为天踏地,不忘根本,唯有皇后之子伊始宠爱有加,取名为圣,圣字(繁体),耳口在上,警励莫要闭塞视听,以王作底,表示寄予厚望欲立储君。”

难怪韩圣这么些年一直有夺权篡位之心,原本这皇位原本就是许给他的。

“圣上继位之初,颇忌惮此事,多次跟我提及,认为自己总归是比韩圣低了一等,于是改了尘字,并吩咐下去,所有人必须称呼他为‘圣上’,这样他才觉得自己在韩圣之上。”

郁妃说到这里,不禁噗嗤地发出轻蔑的笑,尽管声音很虚弱。

“圣上过去是真的心狠啊,和他母亲一样心狠。推下了皇后,挤掉了太子,还能不露一丝马脚。好在当上皇帝后把心放在了肚子里,没再乱想心思。但这人多疑的毛病是怎么也改不掉的,无论他有多安稳。就跟男人贪图新鲜一样,那是骨子里带来的,死都不会变的。”

尽欢听得心惊肉跳,她不由地担心起来,圣上会不会早已疑心自己和韩圣,欲除之而后快?

“我也跟他一样心狠手毒了……今日的下场,都是天理轮回,报应不爽。我,唉——”看郁妃这欲言又止的样子,是还藏着话的,但她停在这声叹息上,不再往下说了。

她拉着尽欢的手,竟然唤她“好妹妹”,她求道:“我发过誓,一定要拿走他最在乎的东西。但这势必造成动荡和危难,无论发生什么,请务必照顾好我的两个孩子,不求什么荣华富贵,只要平安健康就好。”

说着强撑着起来,对她弯下腰去行礼。尽欢赶紧扶住,连连答应。

多谢……

郁妃的眼泪沾染了锦绣的褥面。

尽欢见她不再有交待的话,脸色又不对,忙去叫人进来。御医排成一堵墙,墙外头脚步像春天的蝴蝶乱飞,墙里头渐渐没了气息。

*

七月二日。郁妃薨。

郁妃临死前一直梗着脖子,眼泪没停过一刻,那满满的恨意和不甘要从殿内漫延出去,淹没整个宫城。

“希儿,希儿……”

这是她最后和着泪水喃喃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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