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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仙皇》第一百零七章 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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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去早早遁走的贪狼子和勾陈子,智玄是第一个离去的。随后人们纷纷离开。

这恐怕是有史以来最为奇怪的散场,除了复杂的眼神,人们对于此次事件的结局没有任何评价。倒像极了教徒葬礼上的场面,沉寂而肃穆,人们的心中有着同样的悲悯和感伤。库克家族也确实是标准的基督徒,只是他们不会有葬礼了,也没有墓地。

孤云城在泥石巨龙苏醒的时候便已经分崩离析,此刻还有大部分长在泥石巨龙的半面背脊上,且已面目全非。死去之人的尸身还埋在里面,连草席都省了。

“嗯,既然事情已了,本尊也该歇歇了。”泥石巨龙一面说话,一面舒展着身体,仿佛真的能从早已石化的身体上感受到肉体独有的酸涩疲乏。其实它从醒来到现在,除了动了下爪子,整个身体基本没怎么动过。当然,这样也最好,看看这篇千沟万壑满目疮痍的土地,实在不能经受更多的伤痕了。

墨云天这会儿正检察岚若的身体状况,听得帝殒龙尊的声音,于是收回搭在腕脉上的手指,转而对其躬身一礼,“尊者自便,墨云天定当铭记今日恩惠,他日若有实力,必会践行承诺。”

“嗯……”帝殒龙尊抬鼻深嗅,好似在感受新鲜空气的美好滋味,而对之前的交易已经不再感兴趣了,只轻轻地道,“你记得就好。”

说完话,它又缓缓地卧回了原来躺着的巨坑,缓慢的速度仿佛满含着它对世间万物的不舍。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它活动的能量绝大部分是由阴冥御灵阵提供的,现在墨云天正缓缓收拢幻龙图卷,它自己扛着这具僵硬的躯体可不那么轻松,而且是没有意义的浪费。

哪知这边明火火不乐意了,“嘿,你这家伙,醒来就捣了一爪子,却要让小小感恩戴德,还要践行什么承诺,你可真会做生意啊。”

这是事实,不过明火火也知道这“捣了一爪子”有多么的重要,她纯粹是为了跟泥石巨龙搭话而找了这么一个借口。若是熟悉明火火,则肯定能从这之中感受到浓浓的羡慕和亲切。

帝殒龙尊不可能熟悉明火火,甚至不屑于同明火火言语。它缓缓地躺下,在发出一声慵懒的叹息之后沉沉睡去,再没有任何声息。

“嘿,这家伙真臭屁!”明火火撇撇嘴,很不爽地评价道。然而语气中依旧透出浓浓的艳羡,乃至于嫉妒。

墨云天拍了拍她的小脑袋,“你会超越他的,而且用不了太长时间。”

这才是明火火最爱听的,她举起小拳头示威式地朝孤云城的方向挥了挥,“那是当然了!到时候他要还敢这么臭屁,老娘打的他老娘都认不出他来。”

“他脱困之后就必须转世,怎么打?”墨云天笑着道。经历了这么多,火火还是这样的天真烂漫,让他渐渐冰冷的心又感到深彻的温暖。

他的问题可难不住明火火:“那更好,找到他的转世之身,然后好好炮制他,嘿嘿。”

看她喜不自胜的样子,仿佛光是这样幻想一下就够报那轻忽之仇了。不过明火火也并非一味地没心没肺,没笑两下便觉索然,转而问道:“他没事吧?看他这个样子,恐怕要好一阵子都无法恢复到全盛时期了。”

明火火口中的“他”自然是指昏迷中的岚若了。她这样问也是为了应付眼前还没有离去的尤丽,虽然不喜欢她,但看在岚若的份上,实在没必要跟她计较。

墨云天不需要拐弯抹角地说话,而是向尤丽直言道:“你哥哥损耗了过多生命本源,而且正陷在心魔迷惑之中,但他很强,会慢慢好起来的。在此期间我会照顾好他。”

“在此期间?”尤丽轻蔑地咀嚼这个字眼,随即质问道:“他为了帮你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就只得到这么点?”

“得到是一种感受,不在于你给予了多少,关键在于对方内心的体验。”墨云天应道。他这边说话,那边却发现明火火正拿出一粒莹蓝色的丹药想要喂给岚若,又赶忙制止。

尤丽看在眼中,又是满脸的厌恶。她也是个见惯世面的人,自然知道那粒丹药必定极为不凡,正是如此,她才愈发地替哥哥不值。但这终究不是重点,她还是接着之前的问题说下去:“是,他将你的需要视作崇高的荣耀,他是那样尊敬你。为了你,他放弃了对妹妹和父母的责任,也放弃了在罗斯柴尔德家好不容易挣来的地位。他只是想要追随你,只是这么一点小小的梦想,你还是要让他失望?”

“对此我很感动,但墨云天不需要奴仆或是随从,乃至于下属。我将你哥哥视作朋友,或者更多。”墨云天的神情依旧淡淡的。尤丽指责的很多,但他并不觉得有申辩的义务。何况对方只是在发泄,即便意识到自己的强盗式逻辑,也不会有任何改观。

即便如此,尤丽依旧能在墨云天的话中找到可供质疑的地方:“既然你将他视作朋友,就不应该利用他,还让他卷进这场漩涡之中,最后再将他扔到一边。”

她越说越激动,每一次质疑都让她的不忿拔高一阶,及至不忿终于变成仇恨,让她的整片视野都为之而燃烧。其实这份恨意早就根植在她的心里了,只是这一次终于有机会能光明正大地展现出来。

可她的理智又竭力地压制着这份恨火,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在墨云天面前,她根本提不起任何能产生威胁的杀意来。她恨他,但更怕他。

“随你怎么想,我没有给你解释的义务。”墨云天冷声应道,这个地方有着他太多不好的回忆了,他不想再在这里多待上一刻。于是放出冥舟,示意明火火带着岚若先上去。又“见”尤丽提步伸手却又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又补充道:“你哥哥暂时不能还给你。但如果你想要跟来的话,这也是你作为亲属的权利。”

尤丽得此邀请,先是愣了一下,忽又脸现不屑,冷声道:“他不管父母,我却不能不管。而且你的船,我也没那个胆子上。咱们就此各走各路吧。告辞!”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墨云天沉默地望着尤丽御剑离开的方向,然后也上了船。

船上。

墨云天进到内舱时,明火火就坐在床边忧心忡忡地看着昏迷不醒的岚若。不禁好奇道:“你在想什么呢?”

“这一切。”明火火幽幽地道。没有转过头来,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突然有一种很沧桑的感觉。

“哦?”墨云天更感兴趣了,“有什么心得吗?还是有什么困惑?”

小小总是能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明火火幽幽地想到。她终于绷不住了,垂下头,却不敢朝这边看上一眼。其实这一次,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可她就是这样想了:“我不喜欢这一切。”

“嗯。”墨云天找了一只凳子坐下来,然后才以一种很慎重的语气应了一声。他知道明火火在为什么而困惑了。

听到这一声,明火火终于转过脸来,眼里闪动着脆弱而又深深渴望的星点,湿湿润润的。

“我知道你是对的,我知道你为了保护我下了多大的决心。我不讨厌杀人,不反感灭门,只要道理是对的,哪怕天诛地灭我也不在乎;我也无所谓别人怎么看待我,把我当成妖怪、恶魔,或者诋毁我们、仇恨我们、算计我们,火火喜欢斗争,火火无所畏惧。可火火就是没办法喜欢这一切。”

感性永远都像是一座喷薄的火山,理性则是在此之外的皑皑白雪。陌生的人从外表上看到它的冷漠,他们可以通过聪明才智发现积雪中的缝隙,然后利用“震波”之类的刺击引发它的崩毁。看起来好似十分浩大,但永远只能是表面的一层。

感动却有机会直达火山的核心,莫名涌起的激流只需要一点点就能引爆原本就激昂澎湃的火山,坚硬而又脆弱的积雪随之四散飞扬,只是一下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一次的感动更特殊一些,她也无法确定那是为什么,只是感到谜茫、疑惑、心痛,难过的哭了。心里空落落的,又充满了谜茫,好像再多的美好也无法将其填满了。

明火火自己都不明白的心意,墨云天却知道这是为什么。其实一切都没有变,这个问题明火火早就抱怨过:她不喜欢墨云天难过的样子,以及一切引发难过的人和事。包括她自己。另一方面,却要排除智玄,跟墨云天一样,她根本无法抱怨智玄那纯洁的慈悲。

只是后来遇到的事情越来越复杂,越来越难以捉摸,她的直觉被蒙蔽了,感觉什么都好像没有问题,只能是那样。但事情一旦搅在一起,她就本能地感到不舒服。

墨云天很感动,同时又无奈。心灵就是这么微妙的东西,墨云天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想要稳固明火火与他之间的信任,他做到了,但却无可避免地为其套上了一层充满压力的外壳,同时为之付出一些别的代价。

明火火不是那么敏锐,但却又比任何人都要敏感。她找不出令自己厌烦的因由,却十分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在找不出原因的情况下,她不由自主地往自己身上联想:如果小小不是那么在乎自己,也许就不会用那样既伤人又伤己的方式去处理问题。他和小玄玄之间也就不会闹矛盾。

一切的一切或许还是要归咎于自己。自己太笨了,也太弱了。如果自己足够强大,小小就不用担心自己会受到威胁,也就不必逼迫自己做那样的事情。

看,自己就从来不会为小小的安危担忧,因为小小那么强,根本就不需要为他担心。

就这样,明火火不知不觉地走进了死胡同里。她之所以讨厌一切,源头还是自责于自己的孱弱。

墨云天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得将她的小脑袋抱在怀里,感受着对方内心困惑的源头,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终于,“对不起,火火。”

明火火仰起头来,只是目光闪烁着,有意避开蓝丝宝带遮住的部位。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她却在无法从那上面感触到任何波动,除了无边的心痛和无奈,因为在不久之前他亲手将它捅破了。

这本来不过是一点“皮外伤”,不说墨云天本身精通医道,便是普通的结丹修士也能轻易凭借自身的强大恢复能力自行愈合。但墨云天的眼睛却一直不见好转。“眼睛是心灵的窗口”,说的真没错,血洞瞎眼就是墨云天内心的写照。他的心里一定充满了痛苦与矛盾,却又从来都不愿将之宣泄出来与他人知晓,只是默默地承受着。

墨云天感受到明火火的眼神,柔声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而是我的错。我希望你能成为强者,但强者也分很多种,你没必要承担我必须背负的东西。我希望你拥有强大的意志,因为只有那样,你才能幸福、快乐。”

“可是,我的幸福和快乐就非要以你的牺牲为代价吗?这样我又怎么可能快乐?”明火火既幸福,又纠结,建立在小小痛苦基础上的幸福快乐她根本无法认同。蓝丝宝带怎么可能挡住她心灵的视线,在她的眼中,小小那血淋淋的双眼是如此的刺目,刺得她的心都快要碎了。只是一眼,她就再也承受不住,赶忙瞥过脸去,然而泪水已经簌簌而落了。

墨云天耐心地解释:“我灭门是为了保障你的安全,无论它付出的代价是什么,都是必须的。至于幸福快乐,我希望能与你一起分享。但这需要智慧,现在的我还不知道如何才能准确地达成。你还记得东敖帝君的忠告吗?我越来越觉得这句话是如此的珍贵,我怕我的决定是受到执念的影响而产生的。一旦犯错,我就很可能会走上他们的老路。”

这个问题墨云天在道果盛会上的时候就表述过,但那时明火火中毒昏迷,没能听到墨云天不愿轻易示人的挣扎和困惑。

他内心渴望爱和友情,可他又清楚地了解道之本源的冰冷无情。前者是他的欲望本能,后者是他的理智天赋。

表面上,如果按照“忠告”的字面意思,墨云天应该遵从自己内心的渴望,而摒弃他所笃信的道。可让他忽略道的本源,转而追随自己内心的渴望,则无异于抛弃顺流而下的圆木。逆流而上的愿望只是看上去很美好,真正下水后很快就会耗尽气力,最终溺水而亡。可如果一直待在“圆木”之上,他又永远只能随波逐流。

没有爱,没有快乐,只有孤独。

而在更深层里,很难讲哪一者是东敖帝君所言的“笃信”的东西。因为选择就代表着内心的相信的倾向。这里面不存在相信这个,而为了不落窠臼,于是选择另一个的逻辑。

也许这就是东敖帝君认为这句话非常重要的原因,因为它几乎无解,无论你怎么选,都会掉进逻辑的漩涡里。可如果这个悖论一旦被揭开,价值将会非常的巨大。那也是墨云天一直迟迟不肯轻易得道的原因。

只是他一直努力地探索,却好像总是还在这忠告的边缘上打转。遇到问题,他还是只能以自己笃信的道理来解决,于是就会显得非常犹豫,心里充满挣扎。尤其在面对智玄的时候,这种感觉一度成为一种绝望的痛苦。

他想要顺着智玄的意愿安抚自己。一般情况下,这并不是多难,他还能从其中感受到包容或者牺牲所带来的幸福。

可一旦明火火的安全受到威胁,他必须在两者之中做出选择的时候,他只能无条件地选择保护前者。他也相信智玄能理解自己,可这已经是一种代价,无可争议,无从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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