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缩了缩脖子，仿佛心有余悸，怯懦道：“民女不是没有逃跑过，但总是逃脱不了。被他抓回去之后，打骂更甚。民女……民女实在是不敢再逃了。之所以没有趁机呼救，也是为此。一来怕乡亲们不肯信我，二来也怕求救不成反而被这恶乞丐报复。无可奈何之下，民女也就只好装聋作哑，由这恶乞丐行骗了。好在老天爷也看不惯这恶乞丐，竟教我们遇上了诸位差爷，民女见诸位差爷执法公正，这恶乞丐又如此惧怕差爷，这才斗胆冒险说出实情。”

这番话有条有理，说的十分清楚。

李姓皂隶点了点头，再没有疑问了，作为一个“执法公正”的皂隶，他当然不会为难一个孩子。

“你既不是自愿，我们自然也不会为难你，你这就走吧。”他挥了挥手，给这件事做了最后的定夺。

女孩不肯起来，再次俯身拜倒。

李姓皂隶皱了皱眉，神情不悦。

“你这又是做什么？”

女孩颤声道：“民女……民女不敢走，民女害怕。”

这怎么还没完了？皂隶们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偶尔做一次好事，偏还有这么多是非曲直，早已没了耐心。

小张心里十分可怜这个命苦的女孩子，眼见大家面露不耐之色，生怕这女孩再自找苦吃，忙道：“李大哥都已经答应不追究你了，你还害怕什么？”

女孩垂着头没有回答，瘦小的身体孱弱却坚定。

李姓皂隶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头上的伤口上，勉强耐着性子道：“你只管放心。这恶丐已经得到教训了，想来以后也会安分些，不会再找你麻烦，胁迫你行骗了。”

小张恍然，这才明白原来女孩是在害怕乞丐事后报复。

“对！”他看了眼一旁奄奄一息只能哼哼的乞丐插嘴道：“他现在这样，绝对不能再对你动粗了！”

女孩终于抬起头，凄然道：“他现在是不能对民女动手，可等他伤好之后，民女这条命还在不在就难说了。诸位差爷公正刚直，自然不知道小人卑劣。方才还在差爷跟前，这恶丐就动手打骂民女。倘若不在诸位差爷面前了，那民女这条命还保得住么？”

皂隶们自然还没有忘记方才那一幕。

“李大哥，臭乞丐手黑，这孩子如今已伤了头，下次再有个万一，没准就丢了命了！我们此时放他们走，岂不是害了这孩子？”小张急道，心里暗恨自己方才怎么不一个“失手”打死那乞丐了事。

李姓皂隶看着女孩沉默不语。

女孩低垂着眼睑，楚楚可怜。

李姓皂隶不理会急躁的小张，若有所思地问女孩道：“那你想怎么样？”

是不是要让他们杀了这恶丐，永绝后患？

女孩的身体却向后一缩，好像吓了一大跳似的，仓皇地抬起头来看着他。

“差爷……差爷怎么问民女？民女一点主意也没有，不然……不然……”她慌不择言道：“不然，差爷你们把我抓到衙门去吧！这恶乞丐一定进不去的！”

她的眼睛一亮，似乎觉得自己想出的这个主意很绝妙。

皂隶们都有些无言。这女孩子都怕疯了，居然宁愿蹲牢房也要躲着这个恶丐。

“这怎么能行！”小张立刻大声否决。这孩子知道牢房是什么地方吗？那里阴暗潮湿，遍地老鼠，也是她能住的？

“怎么不行？”女孩问道，神情还有些委屈，“我……我跟着这个恶丐骗钱了，我……我是从犯，你们快把我抓起来！”

她居然还给自己找理由？小张简直气得要跳脚。

皂隶们却觉得好笑，这女孩子方才还说她是被胁迫的呢，现在为了能坐牢又胡搅蛮缠地说自己是从犯，八成是头脑不太清楚，否则天下那么大，躲哪里不好，却偏偏要躲在牢里？

李姓皂隶也是既感意外又觉好笑，方才听这孩子说话有些条理，又尽力给他们戴高帽，还以为她是设计好了要借他们的手杀了这个恶丐呢！看来是他想多了，胆大缜密什么都是强装的，细问就露底了，也是，一个孩子怎会有这样的心计呢？

女孩不管他们在想什么笑什么，还在苦苦哀求他们抓自己走。

小张气得要吐血，喝骂道：“你就算是从犯又怎样？主犯我们都不……”

他猛地停下，差点咬到了舌头，然后他的眼里流露出巨大的狂喜，兴奋道：“我想到了！李大哥，我们把这恶丐抓起来，他骗人钱财，也算是罪有应得！”

李姓皂隶的眼睛又是一跳，那种被人利用的感觉又冒出来了，他忍不住转头看那女孩是什么表情。

女孩张目结舌，像是惊呆了。

“把恶丐抓走？”她自言自语，好像脑子里杂乱的思路要说出声来才能理得清似的，“我不能去牢里……就是说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他也不会打我了……”

“这真是个好主意！”她最后忍不住拍手，雀跃道：“差爷，你真厉害，我怎么就想不到这个主意呢！”

小张顿时得意起来。

那崇拜的神情不似作伪。李姓皂隶又怀疑是自己多想了。

他按了按隐隐作痛的脑门，现在只想尽快解决这件事，“就依小张说的办吧！”

那方姓皂隶凑上来和他低语。

“那些钱？”

李姓皂隶垂下视线，看着乞丐的那个破碗，碗里有不少铜板。

“算了。”他不耐道，今天出了这桩事，搅得他一点兴致也没有了，索性好事做到底吧。

李姓皂隶穿着革翁鞋的脚轻轻踢了踢碗沿，道：“小丫头，这些钱你拿去吧，省着点花，你以后八成是讨不到这么多钱了。”

他难得发一次善心，女孩却像是见鬼了似的跳了起来，向后退开一大步，语无伦次道：“不要！我才不要这些钱！这些不义之财该要充公……充公！我要是收了，就要被你们抓进去了！我……我会被那恶丐打死的！”

她一面摇头，一面高喊着“我不要”，转身就跑，跑到方才跪着的地方捡起了什么东西，又头也不回地跑下了桥。

皂隶们看的分明，她捡起的是地上的糖葫芦和白馒头。

这……这傻丫头！她知不知道这些钱能买多少串糖葫芦多少个馒头？小张心里直冒火。

这真是个傻丫头。李姓皂隶心里也这样想，方才的狐疑就此烟散了。

“不要便罢了。”他轻哼道，弯腰端起破碗，轻轻摇了摇，听着那清脆的唰唰声，心里又敞亮了。

“走，我们把这恶丐抓去衙门，然后喝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