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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拨鼠的三次死亡人生》第10章 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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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巨大的等身镜前,镜子里那个穿着白纱裙的姑娘正怯怯地抬头望着我。

哦,我已经二十四了,不能称之为姑娘了。

礼服是繁复的宫廷款,厚重的蕾丝压得我透不过气来,而腰下的裙摆又过于宽大,对比得镜子里的我看起来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朋友。

“您还满意吗?”一旁的店员问道。

我满意吗?

我又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像是在隔着镜子看到了另一个自己。镜子里的自己小心地提起礼服的裙摆,试图在原地转一个圈,但她放弃了,因为裙摆实在太重。

我说不出自己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毕竟我对于礼服没有任何的想法。

有一个女生穿着洁白的婚纱从隔壁的试衣间里走了出来,我的目光完全被她吸引了过去,只因为那个女生脸上带着毫不遮掩的幸福感。

让我感觉久违。

女生刚从试衣间里走出来就朝着坐在一边等候的男友飞扑了过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两人的年纪看起来也并不大,像是刚大学毕业的模样。

“好看吗?”女生甜甜地问道。

男生宠溺地用手碰了碰女生的鼻尖。“你穿什么都好看。”

我定定地看着他们,感觉有些恍惚。

在我还是看童话的年纪,我幻想过自己未来的婚礼,我希望自己能穿着洁白的纱裙,在神圣的教堂里与自己心爱的王子结婚。

后来我希望与自己喜欢的人结婚。

现在我希望完成任务让其他人开心。

我一直注视着那对情侣离去,店员仍小心翼翼地跟在我身边,问询道:“要不,我再帮您换一件?刚刚那位小姐穿的您喜欢吗?”

“我还是改天再来吧。”我想了想,说道。

说完我就往试衣间走去,打算把身上的累赘脱下来。

“我们店里的款式还很多,您可以和您的先生来慢慢挑选。”店员的声音从我的身后传来。

我顿时一滞,但很快地回过了神来,继续往试衣间里走去。

就在我刚刚将礼服脱下来的时候,清晚来电话了。

我和清晚并没有中断联系。虽然我们分别考了不同的大学,在不同的城市,而后来大学毕业以后,我顺从家里的意思回来当了一名人民教师,而清晚履行了当初自己的承诺,没有选择回到北宁,而是选择在邻市发展。

“清晚,怎么了?”

“你看到班级群里的消息了吗?”她补充道,“就是关于聚会的事情。”

我从自己的记忆里搜寻了一会儿,才想起清晚说的是前不久班长在高中班级群里组织同学聚会的事情。

“是同学聚会吧?我最近没有空,我就不去了。”我回答道。

这并不是第一次聚会,但我和清晚每次都找借口推脱了,我原以为这次也是。

“对哦。”她懊悔的声音从电话的另一头传来,“我忘了你要结婚的事情了。”

我没有接话。

良久,她才继续说道:“我没想到你会那么早就结婚。”

我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我自己也没想过。”

时间过得很快,六年的时间像是眨眼间就从眼前溜走了,有时候一觉醒来总觉得高考似乎还发生在昨天。可悲的是,我并不知道时间改变了我什么,我往某个方向前进了,还是一直停留在原地,我无从得知。

但我依旧不合群,身边的朋友也从来只有清晚一个。

我与清晚在电话里沉默了许久,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知道有谁会去吗?”

“什么?”清晚茫然地问道。

“就……同学聚会。”

“挺多人去的吧。好像白予安也会去,所以我才问你的。”清晚问道,“你不会对他还有什么想法吧?”

我没有回答。我本该果断拒绝的,但我竟然说不出话来。

我还惦记着他吗?明明高中毕业以后一切都结束了,我仍然保留着他的qq,但从来不会主动联系。我听说他考到了省外的学校,自毕业后再也没见过他。

我们又沉默了许久,然后清晚开口了。

“丹歌,对不起……他答应见我了。”

我瞬间就懂了她的意思。“你又去找周远航了?”

她没有回答。

我一路见证了清晚的坎坷情史,无论是六年前的李格非,还是六年后的周远航,自始至终伤得最深的总是清晚一人。

我心疼她,但是我无能为力。

我听见她在电话那边叹了口气。“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了,我答应你,见完最后一面我就会彻底把他忘了,我只是把他的东西还给他。”

我没有拆穿她的谎言。

“希望你能做到。你还要好好地,要在我的婚礼上当我的伴娘呢。”

“那我就等着你的婚礼了。”她的语气听起来高兴了一点儿。“你和韩承什么时候去领证?”

“待会。”我看了看时间,“我等一下就要回去拿户口本了。”

“嘻嘻,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新婚快乐!”

电话挂断了。

家里依旧是一贯的冷清。

还未等我开口,胡秀梅女士便主动从柜里拿出了户口本递给我,似早就等着我来拿了。

我默默地接过了户口本,感觉有些灼手。

她与刘庆国先生齐齐坐在沙发上,好似有话对我说。

果然,她先开口了。

“以后到了男方家里,不要再像在自己家里邋邋遢遢了,你可不是在自己家里,没有人会让着呢,尤其是你未来的婆婆。”

“不要再不着调了,成天就做白日梦,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孩子,你要让你的孩子跟你学习发梦吗?抱着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能养活你自己和你的家庭吗?”

听到“孩子”的字眼,我身体微微一颤。

“像你这个鬼样子,也就小韩愿意要你了。以后呢,尽心尽力地照顾你的公婆,家里呢就不用你劳心了。”

一直沉默的刘庆国先生也开口了。

“其他都是虚的,你现在也长大了,你父母虽然做得不怎么称职,但是到了以后你也当了别人的父母你就会明白我们的不容易。切记,生活没你想象得那么简单,尤其不相信你的眼泪,你看你,成天说你你就知道哭,像什么样子?你以为有人会可怜你吗?”

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我内心呐喊道。我想站出来与他们据理力争,告诉他们并不是这样的。但我还是沉默着,沉默着接受了他们的劝诫。

我把门关上,将所有的话语隔绝在屋内。我深吸了一口气,以控制自己眼眶边的泪水不落下。

我突然想起多年以前收到的思觉的来信,她如果知道我现在的样子,一定会瞧不起我的吧?

她现在,也一定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真好。

我坐在计程车上,此时车子正在红绿灯路口前等待着,在前往市区的道路上。

我打开钱包,从内夹层里掏出了一张旧照片,照片上的我还是青涩的脸,怯怯地坐在座位上看着镜头。我身旁坐着白予安,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像湛蓝纯净的天空中的一抹云彩。

那是我与他的唯一一张合照。

手机“滴”地响了一声,我将照片小心地收了起来,打开锁屏,收到了清晚的来信:

“你现在能出来吗?”

我刚想回复,她的新信息又再度弹了出来:

“我在我们常去的那家咖啡馆。”

我抬头对坐在前座的司机说道:“师傅,麻烦调一下头。”

北京时间15:26pm。

我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没见过清晚了。我们在不同的城市里,彼此工作都很忙,仅仅靠着网上通讯维持着联系,上一次见面还是清晚回来过年的时候。

她看起来比上次憔悴了很多。

我有很多的问题想问她,但想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问出来。

倒是她先开口了。“他来北宁出差,所以我去找了他。”

清晚的眼眶红红的,眼睛也是肿肿的,明显哭过的痕迹。看得出来他们见面并不愉快。

我又回忆起多年以前清晚刚与李格非分手那会儿,我陪她哭得天崩地裂,在多年以后,依旧还是一样的场景。

“你说,男人怎么就那么狠心呢?”

我没有接清晚的话,她仍自顾自地往下说,誓要与我发泄她的一腔愤意。“当初说以后会好好在一起的,当初是他先开始的,为什么最先离开的也是他?”

“男人都是骗子!”

“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做了很多坏事,上帝才这么惩罚我?呵,李格非是这样,周远航也是。”

我原以为李格非对于苏清晚来说已成过去,但我错了,我才意识到这已成了苏清晚心口的一块伤疤,即使结痂了,仍然留着无法抹去的痕迹。

我沉默地陪伴着清晚,看着她无助地恸哭、控诉,直至她终于哭累了,心情终于平复下来,一派面如死灰的脸色。

“我与他彻底结束了。”

我轻轻地帮她整理好额前杂乱的刘海。“总会过去的,你会遇到更好的,你还会有更好的生活,都与他无关了。”

“不会有更好的了。”她喃喃着说道。

“丹歌,你幸福吗?”她抓着我问道。

我愣了愣,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但我知道我现在一定笑得很难看,不能给清晚丝毫的安慰。

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我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后划下了左边的红色按键,回复了一条短信过去。

“我临时有点事,稍晚一点过去。”

“你有事吗?”清晚见我拿着手机,问道。

“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我回答道,见清晚还是一直盯着我看,我又补充道:“嗯……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今天也不用上课,就是待会要去领证,赶在民政局下班前就行了。”

“那你快去吧,别耽误时间了。”

“没事,我真的不急。”我推脱道。

“你快去吧。”清晚坚持道,“这么重要的事情可不能因为我耽误了。”

见我还在犹豫,她又继续说道:“我挺好的,我都哭完了肯定没事了。你看,我都说了见完一面就彻底结束了。”

“那好吧。”我终于被她说动了。“你……要小心点,如果还是不开心的话,就联系我。”

“快去吧。”清晚催促道。“新婚愉快。”

我收拾东西时,清晚突然抓住了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异常认真地对我说道:“丹歌,我希望你能开心。”

我隐隐觉得清晚有些奇怪,但并没有细想,只是敷衍地回答道:“我会的。”

在我准备离开咖啡馆时,她又把她的话重复了一遍。

“丹歌,你一定要开心。”

我朝着清晚笑着招了招手,离开了咖啡馆。

如果我当时能多留心一些。

如果我能再细心一些。

历史的充分地教训了我,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如果。哪怕历史再重演一遍,我们依旧会走向已知的结局。

使我足以崩溃的结局。

北京时间下午17:00。

我来到民政局门口时,韩承已在门口等着我了。他看到我时,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微微地皱了皱眉。

“出什么事了吗?”

“我朋友那里有点急事。”我含糊着回答道。

他没有再说什么,微微地朝我伸出了手。“走吧。”

我没有接过他朝我伸过来的手,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悄然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当进入大厅时,我的心里没由来的一阵抵触。

临近下班的时间,大厅里办理结婚手续的人并不是很多,我们的前方仅有一对情侣在排队。我慢悠悠地走在后边,,感觉有些许局促。

不知道为什么,我又再度想起了思觉写给我的最后一封信。她现在还好吗?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呢?

我突然意识到我是无比地想念思觉。

“我们来登记结婚。”我听见韩承的声音说道。

如果你做不到,我会瞧不起你。

我没有做到……我感觉呼吸有些难受,抱着头蹲了下来,内心一阵情绪涌动。

我没有做到……

我做不到的!

“对不起……”我喃喃道,就连自己也不知道这句话是说给谁听的。

“丹歌?”

我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抬头看见,韩承和民政局的办事人员正好奇地望着我。

我迅速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从地上起来,就在这时,我清楚地见到了韩承严重一闪而过的不耐烦。

“请出示一下相关证件。”办事人员对我们说道。

我打开了自己的包,从里面拿出了准备好的证件和资料复印件。就在我正准备将东西交出去的时候,脑海中又回想起了刚刚与清晚离别时的画面:

“丹歌,我希望你能开心。”

清晚看着我,异常认真地说道。

我开心吗?

这真的重要吗?

我将准备好的资料递给办事人员,努力忽视心中一直发出的抵触的呐喊声。

如果是思觉,她会怎么做?

如果……

她根本不会让自己处于这样的境地。

其实……我真的……希望这样吗?我并不想这样,这也并不是我想要的。可是,真的还来得及吗?

我用手捂住了口鼻,强忍着不让眼眶中打转的眼泪落下。

难道这一切已成定局了吗?

而就在这个时刻,我的手机恰逢其时地响了起来。我打开锁屏,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此时的我仍困于自己的情绪中,一无所知。

我接通了电话。

“喂,是刘丹歌小姐吗?”对面先开口问道,是相当严肃的口吻。“这里是北宁市公安局。”

“对,我是。”

兴许是从未接到过警察的来电,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声音也变得紧张了起来。

“是这样的,您的朋友苏清晚在家服用了过量的安眠药,因为她的手机最后拨出去的电话是您的,我们希望找您了解一下情况,请问您待会有空吗?”

脑里“轰隆”的一声,我觉得似有一道惊雷劈到了我的身上,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了下来,但声音还有些发颤:“不好意思,你说我的朋友怎么了?”

“她服用了过量的安眠药,她的家人报了警,在我们赶到的时候,她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我们初步怀疑这是自杀,苏小姐患有严重的抑郁症,曾长期服用抗抑郁药物。”对面略微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您请节哀……”

手机“啪嗒”一声摔落在地,屏幕裂出了一朵“花”的痕迹。后面说的什么,我再听不清楚。

“丹歌,我希望你能开心。”

“不会有更好的了。”

我的脑海中在不断地回放着清晚与我告别的画面,她异常认真的口吻对我说着“你一定要开心”,这不过才过去了短短几个小时,仅仅是几个小时的时间,她就彻底地与我告别了。

如果我能发现她的不对劲……

不,我早已发现清晚的不对劲,可我总以为她会好起来,只是时间的问题,就任由她自暴自弃,而把她晾在一边。

公路上车来车往,我抓着破碎的手机,茫然地在公路上狂奔。我希望我能快些跑过去,跑到清晚的身边,此时搭车子过去对我来说还是太慢了。

快一些,再快一些,说不定我就追上了死神的脚步,清晚还在,她还活着,刚刚的电话只是虚惊一场。

是你,都是你的错,你这个刽子手,伪君子!

内心的声音在指责我。

我感觉崩溃的情绪压得我几乎无法呼吸,但脚下的速度仍没有半分减下来,感觉脚下的高跟鞋跑得吃力,我脱下了鞋子,不顾路上的小石子硌脚,光着脚跑在了水泥路上。

醒醒吧,你即使跑过去也于事无补了。我听见思觉在我的耳边说道。

你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承认吧,你就是这么自私的一个人,只知道从别人那里索取温暖,是你两次害死了清晚,也害死了你自己。

思觉就站在我的身后,面无表情地控诉我的罪行。

我停下了脚步。

“妈妈,我好疼啊,为什么爸爸说我脏?”抱着洋娃娃的悦悦在我的身后哭喊道,她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破破烂烂的,腿上尽是青紫色印迹。

我不敢回头。

“清晚,我好累啊,我真的觉得好累,韩承他压根不理会自己的女儿,我什么也做不到,那是他的女儿,他们怎么能这么狠心?”

我无助地在清晚面前发泄着自己崩溃的情绪,而她总会温柔地安抚着我。“没关系,总会过去的。”

“丹歌,一定要开心啊。”

我终于走不动了,脚下已经被石子硌得出了血,我直接跪到了地面上哀嚎着,泪水逐渐模糊了我的视线,也弄花了我脸上的妆。

记忆终于打开了缺口,唤醒了我本不想记起的过去,我终于想起了一切。

世上本无思觉,而思觉,就是我,带着一切记忆的我。

从前的我,懦弱而无用,考上了平平的大学,在大学毕业以后遵循家里的要求成为了一名小学老师,与比我大了五岁的韩承在亲友的撮合下结了婚,没多久生下了女儿其悦。

这或许就是不幸的开始。

我不喜欢韩承,甚至有些害怕他,他过于大男子主义的时候令我想起了我的父亲。他出生于一个商人家庭,他是家中独子,家里偏爱男孩,对于我和悦悦的态度并不友善。

在悦悦五岁那年,她一个人在公园里玩时,被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大叔拿着糖骗走了……当警察找到郊外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衣服也破破烂烂的,身上尽是淤青…….

韩承与他的家人害怕事情声张出去影响不好,而选择将这件事息事宁人。

我终日依赖着清晚,把她当成我唯一的精神支柱。在某一天,清晚也选择抛弃我离去,她分手后受到刺激在家中吞服了大量的安眠药自杀。

而我终日与她在一起,竟从来不知她患有抑郁症。

过去是这样,现在亦如此。

失去一切的我,回到了过去,再一次拥抱曾经失去过的事物,接着再一次目睹他们离我而去。

重来一次并不能改变什么,我依然懦弱无用,我还是与韩承结婚了,我依旧失去了清晚。

在过去,我守不住悦悦;现在,我守不住清晚。

我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麻木地在公路上行走着,脸上的泪痕湿了又干,我已失去了方向,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该往哪去。

此时的我不知道的是,命运为我打开的,不仅是记忆的缺口,还有死神的镰刀。

我站在三岔路上,看着对面疾驰而来的小车来不及刹车,迎面撞击过来的瞬间,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飞了出去。

然后车子径直地从我的身上碾了过去,我最后感受到的,便是身体和精神被碾压的极致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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