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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女持国》第5章 棋在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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罕欣和许琢的会面,本不需要持续太长的时间。除了必要的寒暄,他只是来给许琢通报一下当国和国君已经出发的消息,顺便落实一下父亲走后的交接。只不过说完了事情,罕欣却没急着走。他请庄上的涓人拿来了一副六博棋,磨着许琢奕了几盘,方才告辞。(1)

整个晚上,驷彰都只是在一旁看着,几乎没怎么说过话。

一出了中行业的庄子,罕欣便对驷彰行了一礼:“今夜多谢驷大夫。在下初领重任,还需要驷大夫多多相助。”

驷彰赶紧还了一礼,说道:“我替你观人,是因为你允诺替我解惑,因此司寇大人不必言谢。现在我已经替罕司寇观了人,那么也请司寇示我,为何这次当国大人出兵之意如此坚决?”

罕欣笑着说道:“你今日在太庙里的遭遇,这个许先生便是答案。”

“这位许先生?恕在下鲁钝,还请明言。”

“家父之前已经透过此人,和晋国领兵的军卿达成了密约。这次去负黍邑,是去言和订盟,而不是沙场交兵。驷大夫所虑的种种,或许并非无稽之谈。然而都是军争之事,于家父看来便显得多余了。”罕欣向驷彰说明了情由,“之所以授兵出征弄得如此大张旗鼓,主要则是做给楚国人看的。虽说这可能瞒不过明眼人。不过叔芈夫人看在眼里,归宁的时候,大约还是能替郑国说几句好话的。”(2)

驷彰听了罕欣的解释,颇觉有些惊讶,一时只是低头思索着,并未立时接话。罕欣便又说道:“这次的事情,诸卿都参与其中。只是驷大夫则外镇京邑,驷司马可能没有机会向你详说。因此害得驷大夫劳心了。”

“司寇所说的事情,在下今日确实是第一次听到。既然当国大人做了这般准备,只怕我可能是多虑了。只不过……”

驷彰把话悬着,抬头看了一眼罕欣的表情。罕欣只是看着他,微笑着点头。虽然没有接话的意思,但是却似在赞赏驷彰话锋的转折。驷彰见状,便接着说了下去:“罕司寇请我来替你观人,看来你对令尊找到的这个中间人并不放心。”

“这个许先生和家父有些交情,但是和我只有几面之缘,我确实不知其为人。事关重大,在下不敢不谨慎从事。”罕欣模棱两可道,然后又转过了话锋,“来的路上,驷大夫教我请许先生玩博戏,以棋观人。那么驷大夫觉得这个许琢是什么样的人?”

“只是看了几盘博戏,在下不敢说能断言。”驷彰正色道,“不过我觉得这位许先生行棋善于谋划,暗藏杀机,局势明朗之前,往往已经占得优势。从这一点上看,他这思量气度要胜过一般的生意人。但是他有些急于求胜,优势建立之后,往往贸然行险,有些时候固然能一举奠定胜局。但是也会因此失去先机,最终功亏一篑。”

“原来如此。”罕欣听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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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已经不早,驷彰便要告辞,罕欣却止住了他:

“我这次找驷大夫,还有一件事情。我想请驷大夫暂时留在新郑。在国君和诸卿回朝之前,便不要回京邑了。”

驷彰皱起了眉头,上下打量着罕氏的宗子,心里不住盘算着。二人都是七穆卿族中的年轻公子,年岁差得不多,亦是各子家族的继承人,自然早就有些来往。不过二人各自及冠之后,罕欣在都城做官,驷彰则外镇边邑,因此二人交情只能说是泛泛。驷彰对于罕欣的性格脾性并没有把握,一时间也难厘清罕欣的挽留之中有何用意。

“我今日在太庙冲撞了当国大人,只怕我留在朝中非他所愿。”驷彰试探着问道。

“我父亲走后,在这新郑城里,说话算数的是我。”

这一整晚,罕欣一直都是彬彬有礼的样子,这一句话却突然露了锋芒,驷彰一时错愕,也不知该如何再拒绝。这锋芒旋踵即逝,一瞬之间,罕欣又恢复了温润公子说话的语气。

“在下不及家父那般娴熟国政,请驷大夫帮忙,也是为社稷计。请驷大夫务必不要推辞。明日朝议时,我们于西宫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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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朝中的显贵要人大多随军离去,不过国中的事务还是要照常处置的。翌日的早晨,由于授兵典礼而暂歇的朝会又重新恢复了。

公子骀身为监国,第一次坐在了西宫的正寝的主位上。(3)手中不能拿着针线,案前没有摆着锦缎;眼前少了绚丽的色彩,耳边没了机杼的响声,他感觉自己在这种环境之中,完全丧失了所有思考的能力。他只是木然地坐着,勉强地保持着端庄肃穆的仪态,以及维系生命的呼吸。

还好他只需要点头同意大臣们的决断而已。

虽然少了当国罕钦的主持,不过朝中的大小事务,在代领国政的罕欣的安排之下,依然进行地井井有条。

七穆世卿,除了罕氏和驷氏之外,其余的五家分别是国氏,游氏,丰氏,印氏和良氏。当国罕钦,司马驷隰,司徒国璋,司空丰蛰以及令正良玦都随军同去。只有游氏的族长游律和印氏的族长印衢,由于年纪太大,不便远行而留在朝中。罕欣虽然代理当国的事务,但这只是沾了家世的光。论起辈分,资历,爵位和职务,比起这两位族长还是差得远了。朝议一开始,他将朝堂中的首席让与了游律和印衢,然后才开始处理政务。两位老卿士受了尊荣,自然也不会给罕欣打岔,反而能还替罕欣压着阵。同样是第一次,罕欣可比公子骀从容得多了。虽然昨晚听到罕欣谦虚了好几次,可是一天的朝议下来,驷彰丝毫没看出他有哪里不娴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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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坐得太久,姿势又太过僵硬,朝会结束的时候,公子骀的两条腿已经麻得失去了知觉。最终,他是被涓人架着,才退入了燕寝。一进了寝殿,公子骀便迫不及待的倒在了席上,把两腿放得笔直。他躺了好一会儿,方才缓了过来。一起身,发现汗水已经浸透了外衣,把身下都给印得湿了。

公子萏看见孟兄这幅狼狈样子,差点没把嘴里的柘浆喷出来。(4)

“今天的朝上,大臣们都说了些什么?”公子萏问道,“竟能把你吓成这幅模样?”

“让我……让我想想……”公子骀皱眉沉思。可是,等到公子萏把手里的柘浆都喝完了,公子骀那儿也没见有个声响。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公子骀最终还是放弃了挣扎,颓然叹道。

“唉……”公子萏见他这幅模样,想安慰两句,“别慌别慌,过几天就好了。”

“今天真是太狼狈了。妹妹你可得帮我。”一副颓唐模样的公子骀突然冒出来一句。

“啊?我?”公子萏惊道。

“母亲现在年纪大了,精神不济,朝议几个时辰,她哪里撑得住。弟弟虽然书读得好,可是又还太小。想来想去,现在也就只有你能帮我了。”

“你这是想要我帮你做什么?”公子萏听得云里雾里。

“下次朝会的时候,你便在屏风后面呆着,听听朝会上臣子们都说了些什么。如果有重要的事情,退了朝便再提醒我下。”公子骀谋划道,“虽然对于政事我们公族并无决断之权,不过我还是应该最少知道个大概。等伯兄回来若是问起,我也好有个交代。”

“这不过是需要记些事情,孟兄你自己记心又不差,何必央我去帮忙。”

“你是不知道上朝有多累人。我在织染署的时候,大多都是独处一室。或坐或卧,全凭自己心意,怎么舒服就可以怎么来。署里的工人见得多了,也早就习惯了,并不会大惊小怪。可是在西宫的朝议上,我这监国就不能那么随便了,时时刻刻都得正襟危坐。我光是好好坐在那儿,就得花费极大力气。再让我动脑子记事情,可就太勉强了。”公子骀一副没出息的样子,只是央着妹妹帮忙。

“你这个织染署的署丞,大小也算是个官员。平时你都是怎么上朝的……”

“平时上朝的时候,可不会人人都看着你,松松垮垮的,也没那么要紧。再说,平时的朝议又没几件事情是跟织染署有关系的,记不住也就算了……”

“那你还可以去找太史那儿的记录看看啊。”

“太史那儿的记录实在太过简略。事情的来龙去脉,从来都不载于册。我就算去看了,也是不明所以。”(5)

“好罢好罢。”公子萏实在拗不过庶兄,只好答应了下来,“可是我也不一定能做得好。大臣们说的事情,只怕我大多数都听不懂的。”

看着公子骀长舒了一口气的样子,公子萏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你说你这个监国,当得算是认真呢,还是偷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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