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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女持国》第4章 维子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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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萏回来得巧,西宫中正好到了要用食的时候了。(1)公子萏虽然与驷彰在城里逛了许久,倒是一直未曾觉得饿。回来之后,或许是因为闻到了饭菜的香气,她才发觉腹中早已是空了。

下午的这一餐,公子萏向来都是和家人一起吃的。往日里,席上应有她和母亲共姜夫人,伯兄郑伯已和嫂嫂叔芈,孟兄公子骀和弟弟公子乙这六个人。今日伯兄已经领着卿大夫出城去了;嫂嫂叔芈最近怀着孩子,行动不便,胃口也总是不好,只能吃些小食;公子骀昨夜熬了一整宿,又出席了授兵典礼,回来之后早就已经精力不济,母亲便让他好好补一觉去了。这么一来,今天的席上就只剩下了三个人,显得冷清了许多。公子萏不多时便用完了饭,刚放下漆碗,冷不丁听得弟弟公子乙冒出来一句:

“姊姊今日吃得好少。”

“小孩子没吃完饭的时候不要说话。”公子萏虎着脸吓唬了一下弟弟。公子乙刚九岁,姊姊一吓,便不敢再多说了,又闷着头吃起饭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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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乙年纪还小,用过了饭之后不多久就有了困意,早早地便睡去了。只留下公子萏陪着母亲在寝中呆着。

叔芈已经有□□个月的身子了,郑国公族即将迎来下一代的第一个孩子。这些日子,即将成为祖母的共姜夫人一直在忙着给将要出生的婴儿准备小衣裳。公子萏亦对即将到来的小侄子或者侄女充满了期待,便在母亲身边打着下手。

“今天你比平时吃的,确实是要少些。”共姜夫人突然开口说道。

公子萏正准备着丝线,突然听到母亲的话,感到一阵愕然。本以为那只是席间弟弟随口说说的一句话,没想到母亲却还记着,现在又重提了起来。

“有……有嘛?”公子萏一脸茫然地看着母亲。

共姜夫人手上不停,淡淡地说道:“我记得,酸凫羹是你最爱吃的菜肴。我还以为你会多吃些的。”(2)

“可能今日的酸凫羹做得不好,没什么滋味吧。”公子萏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便随口支吾了几句。

共姜夫人听了她的回答,脸上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

“是这样么?”共姜夫人微微眯起了眼,低声说道,“可是刚才席上的菜肴里,却并没有酸凫羹这道菜。”

公子萏一愣,回想起适才的筵席,对于菜肴的印象,却是模模糊糊的。自己到底吃了些什么菜品,她竟然真的是不记得了,仿佛当时自己的魂魄出了窍一般。

“母上……母上为何要戏弄儿臣。”公子萏嚅嗫道。

“吃得少也就罢了。今日你用饭的时候,还哼着歌儿,一直就没停下来过。”共姜夫人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女儿。

公子萏肤若葇荑,眉似柳叶,唇如弯月,目蕴灵光,原本就是个美人胚子。现在身材又长开了,出落得越发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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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萏不知母亲为何一直盯着自己,心中有些发虚,低下了头不敢说话。

“你哼的那些歌儿,不是《溱洧》,就是《山有扶苏》。嗯,似乎还有两句《子衿》?”共姜夫人接着说道。(3)

“母亲……”公子萏脸上阵阵发烧,心中砰砰乱跳。听了母亲的话,她现在脑子里想到都是下午在洧水河边的嬉游和笑语。适才用饭时,她脑子里想着的似乎也是这些画面,这才让她连吃了些什么菜肴都没在意。

可是,与她偕游河畔的那个人,她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向母亲说起。

公子萏和母亲相对坐着,只有咫尺之遥。可是这一刻,她突然发现自己和母亲离得好远,让她有种心慌意乱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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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萏,你长大了。”共姜夫人将女儿拉入自己的怀中,温言道,“这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感受到了母亲温暖的体温,公子萏心中的不安终于渐渐宁定下来。她抬头看看母亲,她能感觉到母亲的笑容是真挚而非戏谑的。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着胆子试探着问道:

“母亲,今年的上巳节的洧水河边,我……可以去么?”

公子萏没有听到母亲说话,不过她看见母亲笑着轻轻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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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饭的时候,许琢收到了来自罕欣的传讯。今天晚上,这位罕氏的宗子将会亲自登门拜访。

收到传讯的时候,许琢满意地笑了。

这说明郑国这边大张旗鼓的授兵之后,包括当国罕钦和郑伯已在内的君臣都已经出发前往与晋卿订盟了。这也意味着,由他许琢牵线,晋郑两国重卿达成的密约,一切进展都很顺利。

虽然望日已经过了一天,但是许琢还是觉得夜月尚圆。趁着等人的功夫,他便在洧水旁的台榭上酌酒赏月。

许琢是行商,需要靠着往来穿梭于诸国之间贩卖货物来发家致富,因此向来居无定所。暂住一地的时候,他便得投靠当地的亲朋好友落脚。在郑国的这段日子里,许琢便是寄住在城东南的大豪中行业的庄上。

中行业亦是商贾中人,经营着一些皮毛绸缎之类的货物,和许琢早就有生意上的往来。不过,若是比起他家祖上留下的产业,中行业的这点生意便不值一提了。中行家在新郑东南角的庄子是依着洧水河而建的。风光旖旎自然不用说,台榭楼宇亦是一应俱全,规模制度也只比几大卿族的府邸稍差一些。中行业年高德劭,乐善好施,性格豪爽,爱交朋友。因为家中殷实,便常有像许琢这样的往来商旅在他庄上寄住,偶尔有一些落拓的江湖闲客,中行业也是一样款待。

这晚,中行业饭后正在庄里散步,经过水榭,见到许琢独自一人,便径直上来打招呼:“许先生今晚好兴致。近日生意上的利钱想来一定颇为丰厚了。”

“不敢不敢,只是在这里等人而已。小人的这点生意,实在是微不足道。”许琢谦道。

“在下智穷,生意只能是堪堪维持,早已经是十分惭愧。”中行业朗声道,“许先生每次来访,衣饰车马都更显富贵。老夫常常想要请教许先生,不知如何才是生财的门路。”

“我不过是行走南北贩卖货物。不但需要不少本钱和气力,利钱也是微薄的很。”许琢连连摆手道。

“如果经营得法,行商之利,犹胜于坐贾,更远胜于经营田地。许先生这是太过谦了。”

“行商想要挣些利钱,那可得看准时机,亦需要不辞辛劳。稍有不慎,本钱就得赔光。”许琢给中行业也温了一爵酒,又说道,“小人常和列国的卿贵们打交道。这些人居家谋国,没有本钱也可获利万金。只怕这才真的算是生财的门路。”

中行业听到这话,眉头陡然皱了起来,默然不语。

中行家的家业,还真是这么来的。

中行氏也曾是晋国军卿之一,自中行桓子一代起家,在晋国的政坛上叱咤了一百多年。六十多年前,中行业的祖父中行文子在晋国的内斗中失利,不为当政的智,赵,魏,韩四氏所容,困守朝歌邑六年之后,最终还是得亡命出逃,被迫亲族离散,流落异乡。中行文子的母亲是郑国人,因而他辗转诸国之后,最终于新郑重新安置了家业,在此了却残生。中行氏自此退出了晋国的政坛,不过百年世卿积攒的家业依然可观。(4)

中行业生在朝歌危城之内,长于颠沛流离之中。想起自己的这一生,许琢这些话,于他听起来,亦是真,亦是幻。

正在此时,中行业庄里的涓人走了过来,向着二人禀告道:(5)

“许先生有客来,来的人说自己是司寇罕欣。”

“许先生,你的客人既然已经到了。老夫不便再叨扰了。许先生的话,老夫受教了。”中行业行了个礼,告辞道。他一仰头,将面前的酒饮尽,转身离去之前,又留下了一句话,“只是老夫曾经听过的一些故事。那些谋国之人,若是稍有不慎,没有本钱可赔的时候,就只能搭上身家性命。事关重大,许先生可得慎言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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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行业走后不多时,涓人便将罕欣引到了水榭。看到来人,许琢却微微觉得有些奇怪。罕欣虽然没有参与密约的制定,不过许琢还是认识的,毕竟他是下一任当国的人选,在罕氏家族之内,亦有着越来越重要的分量。可是除了罕欣之外,另外一个人是生面孔。许琢想不起来最近曾在新郑见过此人。

不过许琢的狐疑并未保持多久。两边方才见过礼,还没等他开口询问,罕欣便开口引荐了来人:

“这位公子是驷家的宗子驷彰,京邑的大夫。这段时间在下要代领当国,深感力不能胜。驷家公子,乃是在下的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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