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月亮缓缓升起，笼上了神秘的玄黄，半里不见云层。

黄泉路的尽头，鬼门关旁，一个娇小单薄的身影靠近，蹑手蹑脚，嘴里喃喃：“哼，让你们不给我差事，根本就不想帮我。忙活了那么久，就是不给我到人间，我就偏去了，偏去了能怎么样。再也不要听你们说。”

空言左右盯着，看到无人，便跑到鬼门关上，用力推开了大门。一丝阴风从门缝钻进，冷得空言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她明知四周无人，仍敛下气息，侧身钻出了鬼门关。

四周除了烟雾弥漫，便一片漆黑，四处空无一物，空言觉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走着走着，一个慌神，忽然感觉到脚下濡湿，鼻尖传来淡淡地青草气味，听到了流水的声音。眼前出现了小溪草坪，远处似乎有个村庄。空言抬眼看去，可惜那村庄实在太远，灯光小得恍如地上星空。

空言一愣，止住了步子，“这是哪里？”，她用力敲自己脑袋，“啊，我刚才在想什么？天呀，这是什么地方？”

草地传来窸窣声响，空言吓了一跳，心想，可不能在这里待着了，万一这草丛里有蛇，像她这种小型百灵雀，看到蛇双脚都要发软了。她快步向远方的星点走去，却不料，没走几步，那些星点一点一点，陆陆续续都灭了。

明月攀上头顶，原来已经亥时，寻常人家劳作回来，吃过饭，都要睡了。

空言不觉喊了两声：“别灭，别灭。”，但远处的灯光哪里听得见，不一会，四周真的完全黑了下来，惟能借着月光看到些树影。

空言正害怕着想要不要先回去，突然耳边传来了女子哭泣的声音。荒郊野岭，月黑风高，怎么会有女子？

空言只怕猛兽毒蛇，人倒是不怕的，想着有人陪着便更好了。她循着声音，踱步过去，一个女子正靠在树旁，低头抹泪。

空言低声问：“姑娘你还好吗？怎么在这里？”

女子抬头一看，脸色大变，连忙后挪了许多，颤颤巍巍地问：“你，你怎么可以看见我？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空言摇头不解，“你说什么？”

女子仍是颤抖，道：“我已经死了一月，你能看见我，却不是鬼差，难道你也是鬼魂？”

“原来是只女鬼。”空言心想，讷讷笑道：“我，我应该算是鬼差吧。你为什么在这里哭？死去了应该去幽州才对，你是迷路了吗？”说着，空言泄了气，心想，好像迷路的是她才对。正胡思乱想着，她突然灵光一闪，要是她把鬼魂带回去了，无常肯定不敢再这么轻视她，也不会满脸担忧地说着胡话，说不定还会夸她，再给她差事。想着想着，脑海里出现了无常好声求饶，求她帮忙的样子，不禁得意一笑。

空言一把握住女子的手，道：“好姑娘，我带你去幽州吧。”

女鬼听着哭得越发厉害，跪行靠近空言，不住地磕起头来，连声道：“我不想走，我不想走，求求你”。

空言哪里惊得住这样的磕头，慌张道：“别磕了，别磕了。为什么？你可不能永远留在人间飘荡。”空言连忙扶着她，蹲下仔细瞧着，这女子一对笼烟眉，泪光点点，两靥似有病态，楚楚可怜的模样。

女子抽泣两声，抹了眼泪，道：“我名叫谭春儿，是平国人，一月前病死家中。也不知为何，便随风飘到了这里。”

空言点头，“那你为何这般跪我？难道你不想入幽州，重入轮回，再世为人？”

春儿踌躇再三，才低声道：“当日病重是因为邻家的一位哥哥司马无畏参了军，忽然传来军队被镇压，无人生还的消息。我……我担心至极，正患着小风寒，没想到最后病得一日比一日重。”

“你与这邻家哥哥？”空言心里猜到了一二，不禁问道。

“祖上指腹为婚，”春儿耳朵微粉，继续道：“我生来体弱多病，不善言辞，经常被村里其他孩子欺负打骂。无畏生来就比别人强壮，为人义勇，每每出手相救。因此……”说到此处，春儿脸色为难。

空言叹气，心想，就两小无猜本就是令人羡慕的事情，这女子怎么这般扭捏，忙道：“明白了，但既然他已战死沙场，你还留在人间做什么？”

“但是，”春儿着急道：“就在前几日，我随风飘荡，竟然遇到他了。无畏参的是流窜在南边的义军，当时被镇压后迅速崛起，现在已经攻下了一两座城池，稍稍站稳了脚步，想来当时应是误传。前几日，我飘到此处，义军恰好行军经过。没想到，我还可以见到他。”

空言一听，不禁感叹这可恶的误传，将两人姻缘从此阴阳相隔。她忽然想起自己与子敛，何止是阴阳相隔，只觉感同身受，叹道：“他虽活着，你却死了。今生缘分已尽，你留在此处，他也看不见你。”

春儿猛烈摇头，拜下，头重重地往地上磕，哭道：“如果缘分已尽，我怎么就误打误撞找到他了。如今他就在眼前，我只愿看着他，没有下一辈子又如何呢。求姑娘明白，放过我吧。”

空言没想到这般弱女子眼神竟然变得如此决绝，十指扒着地面，早已被泥土碎石磨穿了，草地上留下深深的血痕。正迟疑半分，春儿忽然跪行两步，握住空言的手，哀求道：“姑娘求你不要带我走，我不会作恶的，我只想一直待在他的身边。姑娘可明白思念一个人的感觉，每夜梦里都是他，若是梦中的他怒了，醒后一整天都觉得慌张无比；若是他朝我笑了，醒来会把梦境重复想许多遍，日日如此，刻刻戳心。凭什么阴阳相隔就必须放手了，我不甘心呀！”

空言看着春儿，眼中不禁盈了泪，无尽等待，午夜梦回的感觉，她怎么会不懂。她和春儿并无二样，痴痴傻傻，不愿放过这一段没有结束，甚至没有开始的期待。空言细想了许久，收起伤感，莞尔一笑，下决心道：“我要让你活着回到他的身边。”

春儿一愣，她原只求鬼差放走她。

空言将春儿扶起，道：“别叫姑娘了，我叫做空言，是一只死去的百灵鸟，化了人身，在阴间当差。见你年纪也不大，以后便喊我一声姐姐，也算让我占了便宜，就不用再磕头了，俏生生一张脸都磕出血了。”她皱了皱鼻子，道：“我和那些无情无义，要帮忙就逃的臭阴差，特别是那个叫做黑白无常的不一样。你这么飘荡下去迟早会被抓到的，放你走也无用，得想个办法。”

这段日子是因为日游神缺位，夜游神一人巡查日夜，没有休息，看漏了春儿的确很有可能。但这样也不是办法，说不定哪天就撞上夜游神了。

春儿收起眼泪，慌张地握住了空言的手，问：“真的可以吗？原来真的可以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空言愣了愣，笑道：“应该说是先死后生。我也算不上是阴差，手中没有崔判官的生死薄，不能让你起死回生的，所以你还是得下幽州一趟。”

春儿惧怕，握在空言臂上的双手不觉用力了些，怯生生地问：“去了可还能回来？姐姐还是让我在人间藏起来吧。”

空言第一次被喊姐姐，不禁觉得自己得稳重些，沉沉道：“本来每个鬼魂去了就得回来，轮回转世，阎罗王也不能干预的。你进入轮回前，若能不喝孟婆汤，再用我的朱砂吊穗为你保住容貌，这么一来，你便可以完完整整回到人间。”

春儿想了想，疑惑道：“真的可以？”

空言点头，踱了两步，仰脸看着明月当空，得意笑道：“当然，姐姐不骗你。但是，不那么容易，可能痛苦，还可能需要等待更久，还需要看你是不是真的愿意这么做。”

春儿连忙点头，道：“无论要如何，我心意已决。”

“这些难处说来话长，我之前好不容易让无常给我说的，就是那个可恶狡猾的阴差。但先让我寻块石头坐下，站着我膝盖都疼了。”空言瞧见春儿的膝盖早已经跪得流血，整个人都站不稳了，借着空言了手苦苦支撑着。

春儿看了看自己的衣裙，羞赫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