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蕴终于等到了殿试的那一天，这一日他已等了太久。

今日的金銮殿异常的热闹，来自四面八方的学子已然经过了层层筛选，能来这金銮殿的，唯有区区数十人。

北周的帝王宇文昌端坐在龙椅之上，洪钟般的声音响彻大殿。“让讲武堂内的考生上殿吧。”

程蕴随着与试的众考生走入了朝堂。

这是他第一次走进这金銮殿。当他走入大门的时候，他才知晓父亲这么多年来究竟面对的是什么，即便是他，在第一次面对这些人的时候，心里竟然也生出一丝忐忑。

程蕴抬头望了一眼，高高的龙阶之上，金质的龙椅之上，坐着一个威严的老者，他的相貌或许平凡，但他只要坐在那里，就能给人莫大的压力，龙威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程蕴第一次体会到帝王的魅力，他能驾驭世间万物，能驱使着臣民为之效力，甚至能借助天地来达到他的一切目的。

程蕴不禁挺直了胸膛，这是他的习惯，他不习惯向强者低头。越是强大的人，越是能激发他心中积压的勇气。

众臣已然站立两旁，三位皇子站在阶前，群臣俯首拜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程蕴随着众臣拜在金阶之下，但他的心却没有拜倒，他的心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兴奋。

“众卿平身！”皇帝的威严的声音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众人纷纷站了起来。

皇帝看了看面色各不相同的众学子，面色不尽相同，显然多贫苦之辈，此时一朝登入天庭，竟显出些意气风发之色。他马上注意到了程蕴，程蕴也确实不像是一个不引人注意的人，他的丰神俊朗与隐隐待发的才气连真龙天子都不得不正视。

皇帝收了收心思，看着殿内学子，朗声道：“众卿经历千挑万选才来到此处，尽都是本朝集天地之造化的人才，日后为国家效力，当尽心竭力，才不枉朕一片求贤若渴的痴心啊。”

“谨遵陛下圣谕！”众学子齐声道。

“翰林苑扬棠博士何在？”皇帝道。

左侧一名老者走了出来，“臣在。”

“今年可有拟定的考题？”皇帝捋了捋银须，看向了这位翰林博士。

“如往年一般，准备了几个题目，还请陛下过目。”扬棠道。

一位太监将写着题目的纸张呈上，摆在了龙案之上。

皇帝看了看考题，心想：“每年都是这等诗词歌赋，对这些饱读诗书的学子来说，又有何难？今年且换它个考题。”

皇帝正想着，只见一阵狂风已向殿内刮来，顿时将宫室纱帘吹得纷飞，群臣衣袖也是随风舞动，大殿顿时间被这风吹得乱作一团，皇帝看到此情此景，心下一喜！

皇帝大笑一声，道：“今日这风岂不正是为朕送来了这许多栋梁之才？今年便不考诗词了，且听朕为你们出的这幅对联，看看你们如何应对。”

许多学子心下一凛，心道糟糕，这对联最是要合情景，不似诗词尚有格律可循。

北周帝王大声诵道：“朕的上联是：狂风凛冽，吹净天阶迎学士。”

众学子愁眉突然皱起，按说这题目却并不甚难，但仔细思忖一番，要想应得今日之境，却又并非那么容易，众人都是一番思虑，一时间朝堂居然鸦雀无声。

程蕴平静地等。他为何要等？他知道皇帝这个上联乃是突发奇想，他觉得要对出此对，只能如皇上一般，等到一个突发奇想的时机。

天色暗了下来，皇帝的脸上却渐渐露出喜色，无论如何，他也难住了这群学士。大皇子宇文丹翎走了出来，道：“父皇文治武功，此对非片刻就可对出，还是将此题目留下，等明日上朝，想必应有下联了。”

皇帝听这话虽很高兴，但却没有立刻表现出来，“还是给众卿一点时间吧，我泱泱大周学士，岂会被这对联难住？”

“轰！”此言一出，天空突然白光乍现，照的整个大殿一片通明！不一会儿，雷声轰鸣而至！暴雨骤然而落，洒湿了大殿门槛。

程蕴的笑容溢出了嘴角，这一笑看在程相眼里，仿佛敲落了他心中大石。

程蕴缓步走出队列，朗声道：“臣有一下联：天雨淋漓，洗净天目看文章！”

皇帝听闻此联，反复念出：“狂风凛冽，吹净天阶迎学士；天雨淋漓，洗净天目看文章！好一个下联！张靖，快将此联录入《北周文集》之中。”名叫张靖的太监总管连忙答应。

皇帝欣喜地看着程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程蕴平静地答道：“在下程蕴。”

皇帝听闻此名，道：“程蕴？莫非你便是程相之子？”

程相站了出来，道：“陛下，程蕴正是老臣幼子，臣还未来得及向陛下禀明。”

皇帝听后大笑，“果然虎父无犬子，程蕴，朕得臣子如你父子二人，实在是侥天之幸啊!”

程蕴微微一抱拳，道：“陛下谬赞了，程蕴只希望能为国为民，出一份绵薄之力罢了。”

大皇子眼中闪过一丝狠辣，但他很快便恢复平常的温和的神情，转而对皇帝道：“是父皇识人善用，天下有才学之辈才会尽数归我大周所有啊！”

皇帝笑着点了点头，似是颇为赞同大皇子的话。

岐王微笑地望着程蕴，程蕴微笑地望着岐王。

一切尽在不言中。

皇帝笑道：“今日我想借机让天下学子谈论国事，如今的读书人岂能不问国事？”

左丞相左无极站了出来，佝偻着身子道：“陛下，向来没有初及第的进士谈论国事的先例，陛下今日怎地......”皇帝笑道：“左相莫急，朕也不过是想知道如今的士人对天下事的看法罢了，且听听吧。”

左相叹了口气，悄然回到了列中。

皇帝对着殿中众人道：“你们只管一一论述。”

程蕴静静地听他们说着。众学子各抒己见，朝堂之上辩论之声不绝于耳。

无数的国策竟是这样谋划出的，程蕴摇头一笑，觉得有些滑稽。

皇帝看了看一旁沉默的程蕴，道：“程卿，你没有什么要说的？”

程蕴望了望岐王，又看了看父亲，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道：“臣担心的不是民生大计，而是我北周之边境，乃至北周这块广袤的土地。”

宇文昌坐直了身子，疑惑道：“我北周边境稳固，卿何出此言？”

程蕴道：“如今我大周看似四海皆平，但实是危机四伏，若是隐疾不祛，终将大祸临头。”

宇文丹翎大喝一声，道：“大胆程蕴，此乃朝堂庄严之地，你敢妖言惑众？”

宇文昌抬了抬手，道：“让他说，朕想听。”

宇文丹翎眼中露出一丝愠怒，但也未多说什么，只是悄然退下。

程蕴只是平静地说：“北周处于天下中央，如今虽国力强盛，但其实群狼环伺，东有宿敌北齐常年犯边，南有南陈虎视眈眈，西北突厥更是雄踞草原，虽弱文但却尚武，战力非他国可比，如此岌岌可危之局，陛下难道真的不曾担心过？”

宇文昌道：“先不论那北齐，南陈向我国称臣已有十几个年头了，年年进贡，岁岁道贺，也会生变？”

程蕴道：“陛下岂不闻勾践卧薪尝胆？”

宇文昌又道：“突厥三年前曾被雷如麒元帅重创之，此刻龟缩在漠北戈壁之上，如何敢犯边？”

程蕴道：“草原人天生狼性，此刻隐忍，也不过为了日后一举灭我北周而已。”

宇文昌大笑道：“若按你的意思，朕的天下，已要亡了？”

程蕴道：“但也并非去到了绝地。”

宇文昌道：“你以为该如何？”

程蕴异常的平静，此刻他的脸上已全然没有了一丝稚气，即便是程相，也愈发看不懂自己的这个小儿子了。

程蕴的嘴角挤出来两个字：“盟齐。”

这两个字仿佛往一口千年来无波的古井中投入了一枚石头，竟是一石惊起千层浪。

朝堂哗然，周齐之间已是五代人之间的恩怨了，程蕴居然主张盟齐？

左相此刻险些昏厥，谁不知道，左相两个儿子皆是命丧周齐的战争中？“陛下，万不可听此人胡言乱语呐！”左相老泪纵横，拜倒在金阶前。

宇文昌的目光如刀锋般向程蕴，“你要朕盟齐？”

程蕴此刻居然轻笑了一声，道：“正是，两国之间，岂有永恒之战争？只要于北齐有利，它何乐而不为？此刻唯有盟强齐，才能彻底灭掉弱陈，当今齐君昏庸无能，待南方平定，北齐与我周相争，便永远失去了最好的机会，除掉南陈，不过是因为南陈不灭绝，终究会掣肘我北周，周齐相争，若是南陈一直藏在背后，随时准备给我们一刀，我们焉能不败？”

宇文昌大笑道：“程蕴，你会武艺？”

程蕴道：“略知一二。”

“此时你可愿转试演武场？”皇帝急忙道。

“臣谨遵圣谕。”

风云骤起，深宫墙深院之中，传响了皇帝的圣命：“圣上钦点程蕴为文武探花，即刻接任北周外使一职。”

京城的风云已被他搅动，他的心里却没有丝毫波动。他的心里，王图霸业虽诱人，却不如她。

一个男人若是爱上一个女人，他的耳朵就会变聋，眼睛也会变瞎，明明很聪明的人也会变成呆子，何况这份爱，绝不是一朝一夕的，难捱的是时间。程蕴岂非这天底下最聪明的人？而此时的他，却也是最傻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