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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象棋——遗产》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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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了。无星之夜。黏腻的乌云,堆积起来,包裹住月亮。不过,本来,发光的就不是月亮。

“踏。踏。踏。”

军靴。脚步声渐渐临近。像是钟声。

“大人、大人!里面真的没有什么啊!”穿着粗布衣衫的中年人跟在军人身后。脸色忽红忽紫。

一定是有问题啦。军人微微扬起嘴角,现出一抹难以察觉的笑影。他全副武装。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向农场深处的谷仓。那是一座孤立的建筑,坐落在高地。尖顶上镶嵌着木制的风车,可惜今晚无风,风车叶片无力地耷拉着。

税率定为多少呢?国王的标准是四成,那么他可以说是六成。如果国王提到五成,那么他就收八成好了。

终于到了谷仓。光芒在此处枯竭。只是一片漆黑。倒是地势挺高,俯瞰着整片农场,还能依稀看见远方的城镇,和国王的石头城堡。

军人一把推开谷仓的门。里面的黑暗更加浓重、让人喘不过气。

“火把!”带军衔的不耐烦地说。同时臆测着仓库里会藏着什么宝贝。金币?首饰?貌美的女儿?不会只是大米吧?

“大人!里面只有税后的米呀!”中年人依旧“此地无银三百两。”

“哪来这么多废话!火把!”

军人把腰间的长剑拔出一寸。

夜被刺透了一寸。即使在这样的夜中,锋利的宝剑也是那样“惹眼”。

“唉…………”中年人长叹一口气,把手中的火把交给他。

军人接过火把。慢慢地把它举起。光与热,映在斑驳的灰色墙壁上。

军人同时也慢慢地抬头。哦,他猜错了。全猜错了。

“唉……”中年人叹息一声。目光平静而深沉。

“革命开始了。”

站在谷仓中央,冷面的男人如是说。战士们依次阵列在他身旁,石像般庄严古奥。

男人、站在谷仓中央的男人,从鞘中拔出漆黑之剑。

“陈赞文。这是我的名字。”

“陈赞文!”

“嗯?”

迷迷糊糊地,陈赞文从座位上摔下来。签字笔、练习本、草稿纸被打落在地。“丁零当啷”的响声。以及同学们的窃笑声。十一点三十二的阳光,按照预先设定好的角度斜射进教室。

既不拥挤也不空旷,但至少安静的教室。坐满了学生。有些趴着、有些仍在坚持听着,有些则在神游。小冬老师站在讲台边,一只手扶着黑板上的竖式,另一只手拿着粉笔。以及照例有些愠怒的表情。

“昏头啦?陈赞文?在我数学课上睡觉?你来解这道题!”

这也是照旧。

赞文摇摇头,并非示弱,而是清醒清醒自己。纪宏哲和杨隼良同时低语到:“19题。”

19?很好。高考压轴题。如果是最后一道大轴题……那么他还是有一成几率做不出的。可惜,只是19题。

“哼。”

陈赞文浅浅一笑,同时用中指扶了扶眼镜。他的手指细长白皙,刚开学那阵常被嘲笑“有些娘”。不过现在不会啦。

如果你高中二年级时还是中二病,那么就不要期待“唱和”什么的了。

“求导。

再求导。求导四次。然后根据范围可以确定正负,也就是三次导函数的单调性……依次往回推。”他又托了托眼镜。

黑边。但是左镜脚上蚀刻着白色的十字。十字里还蚀刻着黑色的小字:“honest。”

“诚实是上帝的美德。”每次问及他,他都如此回答。

虽然不及隼良,但他还是有一米七五的。身材魁梧、在毒舌们眼中,大概可以用“微胖”来形容。

“要我上黑板写出来吗?”

可以想见他高傲的表情。

“唉。”小冬老师轻轻叹气,转身举起白色粉笔。雪白的笔刻在黑板上,细碎的粉尘飘落到风中。“这方法可以……但是有更简便的方法……”冬老师顿了顿,“认真听啊!”

这又是对谁说的呢?

赞文坐下来。周围又传来窃笑。叽叽喳喳,笼中麻雀似的。

而鲲鹏是不会受到任何羁縻的。

陈赞文这么想着,露出淡淡的笑容。杨隼良和纪宏哲不约而同地用一只手撑着下巴,心想“这家伙又开始了。”

“铃铃铃…………”

铃响了。

刚才还趴着的少年们开机只用了零点几秒。

“吃饭倒积极的!”冬老师转身面对同学们。有几个已经离开凳子了。个个面相凶狠、仿佛路上劫道的强人。

什么能浇灭学生们打冲锋的热情呢?

“……下课!”冬老师无可奈何地说。黑板上的式子列了一半。冬老师照例接上一句:“下课再想一想这道题啊!”

“知道了老师!”

居然有人在冲出教室的同时还招呼了他一下。呜呜!是不是应该感动一下?

几分钟内。花花绿绿的衣服就一件一件地冲出教室。教室里一下子空旷下来,连空气的流动都慢慢凝固…………

“唉……”

这一届真是叫人操心啊!打架、早恋、黑社会……以前的重点高中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呢?冬老师不自觉地叹息了一次又一次。他收拾好并不多的教案——他对自己的水平还是有些信心的,每次在课堂上都是真刀真枪地重新运算的。但当他抬起头、教室里却还有别人。

陈赞文和他的两个基友还留在教室里。刚才在课上还昏昏沉沉地,现在桌子上却摆着一本五三(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做沉思状。

刚刚课上干什么了、课下努力?薛冬想这么说的,却最终没说出口。“还不去吃饭?”

陈赞文慢慢地抬起头:“错开人流。”

这时,冬老师已经走到门外了。走到高二三班的门牌下面。门牌下面的看板上,写着一句名言:“理想是人生的太阳。”

但现在,还有人相信理想吗?还有人相信改变吗?

说出这些词汇本身,就是幼稚的表现。

陈赞文合上五三。歪七扭八的那些斜体字让他心烦。另一样东西则像传染病一样扩散:纪宏哲也长叹一口气:“吃饭了!”然后从书包里拿出饭盒。杨隼良已经把椅子挪到赞文桌子旁。

宏哲把叠好的饭盒依次排列在赞文桌子上、依次打开盖子。居然还有些热气。腾腾地扑到他和赞文的眼镜上。

在课桌的掩蔽下,隼良拿出手机。

“吃饭了!”

宏哲拿出碗筷,“今天是咖喱呢。”

“懒人料理咯。”阿良毫不客气地“攻击”。

“呵呵……”哲哥尴尬地笑笑。

赞文已经夹起一块肉了。咖喱的香气,不知不觉间蔓延开来。

“面瘫脸不能掩饰你偷肉吃的罪恶。”隼良一边浏览手机一边拣浓稠汤汁里的牛肉。

哲哥继续尴尬地笑着,同时把一勺咖喱浇到饭上。顺便带走一块土豆。

“看这个:四岁幼童把毒鼠药当做糖果、给同学分食……真够熊的。”隼良像往常一样挑出“有趣”的新闻拿来讨论。“有伤亡吗?”哲哥问。“没有。”“兴许是包装设计的问题。设计地太花哨,很容易当成糖吧?”赞文发表了他的意见。

“是啊,现在的安全套都弄地花花绿绿地。”隼良。

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

阳光正好。风,从窗外飞进教室,在空着的座位上回旋。呼呼的风声,是下饭的佐料,沁人心脾的背景音。影子,拥抱着白墙。书架上摆着的多肉植物,正悠闲地汲取养分。书架里则摆满了凑数的汉语词典、双语词典、古文词典。偶尔有些杂文混在其中,诸如《可爱的洪水猛兽》、《愿有人陪你颠沛流离》。哦,还有一本很危险的《洛丽塔》,幸好不会有人受到它的精神污染。黑板报的一角,张贴着上次月考的成绩排名,自然是由高到低的倒序。班长第一,李璇渊第二。三人组在中间。方延凯在后面。

“陈赞文。”

“嗯?”赞文回头。

“你今天语文作业没交吧?”李璇渊。语文课代表。尽职尽责、努力学习的老师好助手。

隼良巧妙地把手机塞回袖子里。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赞文挠挠头。他还是不擅长对付女生啊。

“下次要把你的名字记在缺交作业的那一栏里咯。”

“咦?以前不是吗?”赞文有些奇怪。

璇稍作停顿,再开口时、语速稍快,“本来是想给你留点面子的……是你自己不要哦。”

“哦。”赞文轻描淡写地回答。笑话,作为一个高二还中二病的家伙、他会在乎所谓的面子嘛?“有别的事情吗?”

“……没有。”李璇渊好像稍微有些生气了。可是为什么呢?

她转身离开教室。身材娇小纤细、一头乌黑短发。那么柔,那么轻,仿佛易碎的美术品。校服。中国式的校服。却也让人赏心悦目。

赞文转过身,重新面对两个伙伴。隼良和宏哲看着他,尴尬地笑笑,然后叹息着摇摇头。

“今天怎么这么多人叹气?”赞文端起饭碗。

“不知道呢。”

夕阳西下。红与黄、调和出渐变的橙色,浸泡着整座城市。或多或少的行人,行走在或宽或窄的道路上。

纪宏哲、陈赞文、杨隼良并排走着。赞文走在最前面。阿良手里还拿着手机。

一米六。一米七五。一米九。等差数列。一道身高斜线。

“刚刚走过去的初中生好像比你高吔。”隼良吐槽道。

“呵呵!”宏哲扶额。

“不要紧,还会长高的”赞文安慰道。他强行保持面瘫脸。或者说装酷脸。所以吐槽力更加强大啦。

“会吗?”隼良打岔。

三人走过巷口。

赞文向巷子里一瞥。那里是如血残阳照不到的地方。用他的话说,是藏污纳垢之所,罪恶滋养之处。猴年马月的旧报纸在空中乱飞。垃圾桶里被踢翻、里面的污物到处都是。干裂瓷砖的缝隙里,肮脏的臭水正在流淌。风在哀嚎,让人想起风声鹤唳的典故。

赞文拦住隼良。三人组停下来。良收起手机……估计文兄又要搞事了。

这也是日常的一环。或者说,这就是陈赞文。

“该是我们出场的时候了。”

赞文压低声线。是想让自己的声音更加低沉?

隼良和宏哲分立在他的斜后方、在他巨大的影子里。

毕竟是三人组嘛。而陈赞文是核心。大家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站位。

狭窄、仅供三人并排的小巷里,一队古惑仔正围着一个眼镜仔。他还穿着凌川高中的校服咧!他还……

“班长?”纪宏哲先认出来他。

班长低下头。古典黑框眼镜的反光、让人看不见他的眼睛。

“又是你们……”为首的小混混上前一步。正好把脸露在阳光里。呀,这也是熟人。

方延凯。每个班级都会有的,学习很差、脾气很坏。沙包大的拳头。以及若干小弟。耳朵上穿着金色的耳环,胸前挂着长长的金链。而且还敞着一大块胸脯,露出一点肌肉。

“凌川高中纪检部。所部三人、参上。”

陈赞文说。

然后所有人用看傻逼的眼神看着他。

其实凌川高中学生会没有纪检部只有纪律部。更何况他们……是卫生部的成员。

混混们、二流子们围聚到老大身边。就像绿叶包围花朵。这些家伙要多少有多少,但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哪像他们三人组羁绊深厚呢?

可是三比十五加的人数比例……

那又怎么样呢?赞文摩拳擦掌……

“哼。”方延凯双手插兜。人墙往前推进一寸。

纪宏哲和杨隼良站到文兄旁边。陈赞文板起脸,猛地扯开衬衫的第一颗纽扣。做出只有他能理解的声势来。

背对着夕阳,三个人和十五个人对峙着。

纪宏哲有些不安地用双手整理眼镜。

三个人和十五个人对峙着。血色的光,同小巷中的黑暗分庭抗礼。

“算了。本来,欺负同班同学就没什么意思。”方延凯摆摆手。几个手下收手,班长摔到地上、靠坐在墙角。不发一言。

他们从小巷的另一边退出。一下子消失地无影无踪。

纪宏哲长舒一口气。总算是没打起来。然后赶忙去扶起班长。班长却已经站起来了。他倒是很高……不,在宏哲眼里,大部分高中生都是“很高”吧?

“没事吧班长?”

“……谢谢。”班长犹豫了一下。然后简短地答复到。

“那些家伙要是再出现的话……就叫赞文吧。”隼良又在浏览新闻。他刚刚也“长舒一口气”,不过那大概是“好不爽居然没打起来”的意思。以他一米九的个头,打架似乎不是什么难事。

陈赞文点点头。

“谢谢……”他低着头、从文兄这边走出小道。临近巷口时,他又补上一句:“你们周末会去博物馆的吧?”

“会的啦。缺钱啦~”隼良回答。

他们四个周末都在博物馆里打工,担任讲解员和引导员,有时还兼任保安。这倒是一份清闲的合适的零工。

“那,到时候见了……”班长匆匆跑出巷子。也许是有急事吧。

又只剩下三人组。

“回去吧。”赞文发话了。

矮中高三人走出小巷。太阳,已经快沉入地平线以下了。凌川的夜晚,才刚要开始。苏式的街灯、霓虹灯的招牌,一盏盏亮起。追逐光亮的虫儿也活跃起来。

“还没买菜吧。”反倒是隼良提醒道。

“哦,对的……那我们先去买菜,赞文你先回去吧!”宏哲停下来。隼良也是。

赞文则继续前进。合并食指和中指,摆了一个炫酷的“收到了”的姿势。

于是宏哲和隼良走向相反的方向。

他们三个人都住在隼良的家。隼良的父母很少回家……事实上,除了第一天决定要搬进来时,他们再没见过隼良的父母……于是隼良的家就变成了三人的合租公寓。

变成了可以称为家的地方。

“哲哥。”隼良说,“问你个问题。”眼睛还盯着黑壳的智能机。

“恩?”

“如果刚才赞文不在,你还会挺身而出吗?”

面不改色地,抛了个尖锐的问题。

“呃…………”

纪宏哲陷入了沉默。

身高差三十厘米的两人并排走着。

这时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凌川却好像刚刚才醒。

命运也是。

“匡——”

巨响。火花。哭泣。哀嚎。

轮胎打滑。在柏油路上刻下一道伤痕。

两个人同时回头、冲出、大喊:

“赞文!”

命运有其终结却没有其开端。

轮回有其伊始却没有其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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