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有人揭开了蒙在当歌眼睛上的东西。当歌猛然睁开眼睛，瞳孔骤缩，被强光刺得几乎流下泪来。

有一只冰凉而细腻的手指攀上了她的脸。当歌打了个寒战，又不敢睁开眼睛。手指慢慢顺着她的脸往下滑，比手上拷着的镣铐还凉，比穿过她琵琶骨的锁链还凉。

那尾冰凉黏湿的蛇似是突然被人扼住了七寸，停留在她的下巴处。当歌慢慢睁开了眼睛，模模糊糊的光晕里，有一个少年俯身看着她，眼角微挑，长相阴柔――竟是当日射了她一箭的少年。

当歌已经虚弱得说不出话来，却依旧静静看着他，嘴角噙着一丝讽刺的笑容。

少年突然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反手给了她一巴掌。当歌狠狠地偏过头去，嘴角浸出一丝殷红。她想要冷笑，却只能发出一声闷哼。

少年颤抖着往后退了几步，眼里却闪烁着仇恨而邪恶的光芒。

当歌失血过多，脑子里眩晕一片，但她敢肯定，自己两世为人，都没有得罪过眼前这个人。

少年立在原地看了她半晌，突然又慢慢朝她走了过来，步子很轻，很小，像一只暗夜里蛰伏的野兽。

当歌突然感觉一阵恶寒。少年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一把银制小刀来，刀柄雕刻着复杂的花纹，刀尖闪烁着森寒的光。

痒。一滴晶莹的血顺着刀尖慢慢流淌下来，走到一半停住了。又一滴血淌下来，两滴血迅速地融合，朝着刀柄滑落。血越来越多，慢慢溢出了银色刀柄所能承受的范围，顺着少年惨白的手指滑下。

痒中慢慢生出了痛，痛里又带着一丝丝的痒。当歌觉得整张脸上都是湿的，像泪，又带着点腥。

“哐当――”小刀掉到了地上，激起一声清脆的响。

少年突然很嫌恶地在衣服上擦起手来，手上的血色慢慢不见了，却又浮现出另一种别样的红来。他突然发狂般将自己的外袍脱了下来，狠狠甩到了地上，随即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当歌听到了整齐的步伐声在向她靠近，她努力睁开眼睛，却见一队黑衣人团团围住了她。

她咧了咧嘴，抓着她肩膀的手活像一只鹰爪子，本已经疼到麻木身子又被狠狠扯着痛了起来。她突然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再一嗅，已经没有了。

当歌被拖着走了很久。她胸口里似有一团火在烧，又像有一块冰插在她的心上。她想要大声尖叫，想要大口呼吸，却只能无力地靠着那一丝压抑的空气维持着清醒。

终于停了下来。

当歌挣扎着掀了掀眼皮，好大一个白玉坑。

有人伸手狠狠一推。当歌一个踉跄，顺着斜坡滚下去，连咧嘴的力气都没有了。

穿过她琵琶骨的锁链仍然没有解开。当歌刚滚到坑底，便被人狠狠一拉牵制住。

好痛……当歌张开嘴，胸口轻轻起伏着。空气进入她的肺腑，灼烧般的痛感几乎让她昏迷过去，她紧紧蜷缩起来。

“大人，已经准备好了……”

“知道了。”毫无波澜的声音。

“大人，要把它们放出来吗？”

“你们下去，我来就行。”

“这……”欲言又止的声音。

“下去吧。”不容质疑的肯定。

人的直觉，在临死的一刻都不会丧失。她感觉有一种邪恶的生物在向她靠近，但她实在是没力气睁眼看了。

她迷迷糊糊地想，自己两世为人，怎么总是招惹到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她突然有些想笑，又有些不甘心，最终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真是有些遗憾。

她缓缓吸了一口气，风里有云遥的香味……

她扯出一丝笑，临死之前闻到的味道，不是白菜汤的香味，不是冰桃羹的香味……竟然会是云遥。

唉……她在心里微微叹着气，只可惜啊，这世间如此之多的美味，自己却无缘再尝了。

她突然想笑。

死到临头，竟然还再想着吃……她咽了咽口水，却是满嘴的血腥味。

黑色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似乎有一只手按住自己，让自己不停地下坠、下坠……

当歌的身子突然轻了，一股好闻的味道将她团团围住。她晕乎乎地撩了撩眼皮，看不清，全是红色。

是你吗？不是你，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呢？千扬。

“……天帝已经下令追查，伤害她的人不会有好下场的。”“那又能怎么样！当歌……当歌她……”女人颤抖的声音。

“只要天帝认她，容貌尽毁又能怎样……”男人的语气中难掩心酸疲倦。

“老常……这孩子，这孩子……”低低的呜咽声被风吹散，闻者心酸。

这……是哪？当歌浑身上下都像要散架了，她想要抬抬手，却使不出一点力气。

混蛋。她在心里骂道，连死都不能让我死舒服一点！

“常叔，甄姨。”当歌心里一惊，这是……千扬的声音？

“当歌还没醒……”“我进去看看她。”

我又重生了？她不可置信地想要睁开眼睛，却怎么都睁不开，原来是梦，梦里才会睁不开眼睛。

“当歌。”有人唤她。

“嗯。”她下意识地应道……有声音，她恍然一惊，自己能发出声音？！

她还是睁不开眼，却感觉身体中的那个阀门突然被人打开了，肩上的痛，脸上的痛一齐袭来，她在痛感中慢慢清醒起来，原来不是她在做梦，而是她的脸上，缠了密密麻麻的绷带。

“当歌……疼吗？”三分怜惜，三分小心翼翼。

当歌紧紧抿住的嘴突然一松，是他吗？

“嗯。”她声音沙哑地哼哼，竖直了耳朵，听着来人的回应。

她的手突然被握住了，那个人手心滚烫，让当歌忽然就信了，原来自己真的还活着……

压抑的低咽断断续续传来，手臂一片温热，当歌想要抬手安慰那个人，却使不出半分力气。

“当歌，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陪着你的。”他紧紧捏着自己的手，似是毫无知觉握得有多紧。当歌动了动唇角，扯出一丝弧度。

浅浅的呼吸拂过空气，温热覆在了额头。当歌的眼睛更是睁不开了。她觉得有火辣的液体慢慢从眼眶里渗了出来，染湿了眼前的绷带。

“天帝！”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人迈着沉沉的步子，朝着当歌走来。有好几个人匆匆地尾随于他进了门。

当歌侧过头去。

那人呼吸重了几分，又慢慢恢复了均衡。当歌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熏香。

“天帝。”有人恭敬地喊。当歌听到衣袖摩擦的声音，熏香变淡了。

“姑娘，今天是你拆绷带的日子。”苍老而温和的声音。当歌慢慢点了头，自己拆绷带，竟然能惹得天帝都来看？这都是些什么事？她觉得有些头疼。

老人的指尖有一层薄茧，轻轻刮着当歌的皮肤，让她觉得有些痒。

空气似被凝结，山雨欲来的压抑感笼罩在每个人身上。绷带一圈一圈被解开了，突然有人倒吸了一口气。

当歌勾起一抹苦涩的笑，脸上挨了那么多刀子，想必也不会好看。

当歌知道最后一圈绷带也被取下了。小时候她就发现，哪怕闭上眼睛，人也是能看到东西的——迎着阳光的是红色，捂住眼睛的黑色。而现在，自己眼前，就是一片鲜艳的红。

忽然起了一阵风。一股陌生的气息团团将她围住。当歌动了动眼皮，想要睁眼。

“姑娘不可！”苍老的声音又响起，“姑娘太久没睁眼，已经不适应光线了。先适应一段时间，再慢慢睁开。”当歌点点头，闭着眼睛慢慢转着眼珠。

她慢慢睁了眼。周围光线昏暗，榻边有一个人。

当歌眨了几下眼睛，模糊的光晕慢慢清晰起来，她心里涌起一阵奇异的感觉。眼前是个陌生人，却又不是陌生人，当歌竟在他脸上看到了她的眉，她的眼。

她心中霍然一惊。

“恭喜天帝。”苍老的声音又响起，平静之下压抑不住那一丝呼之欲出的欣喜。

“恭喜天帝！”“恭喜天帝！”接二连三的附和响起，当歌闻声看去，却发现屋里突然跪了一地的人。千长站在一旁默默看着，脸上的表情捉摸不定。

当歌讶然起身。男人轻轻搂住她，声音有些颤抖，“孩子，你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