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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山录:荒野镖客》第五章 将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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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义兴镖局一行人回到长安,但并没有归家的快乐,快乐已经从他们脸上消失,在心底里被埋藏,但大家也没有机会沉浸在痛苦中,因为有大多事情要做了,先不说动员家属的,典卖房产家私,单说镖行结业的事,就有很多繁文冗节。

回长安的第二日中午,云晚阁的顶楼。

周怀兴领着师侄张正山,预备好酒席,等候两个贵客出席。

两人坐了很久,见人还没到,周怀兴看到师侄坐得有点不耐烦,就对他说:“别急,再等等就到了,那两位老镖头现在同昌会的两位会长,都忙得很。”张正山顺从应了声是。

周怀兴心中也是焦虑不安,心中想到:同昌会是京城大小镖局的公会组织,当今会长是庆昌镖局的老总镖头,于信杰前辈,此人脾气火爆,又爱脸面,恐怕不会让我们轻易退出。副会长,长顺镖局梅鹤岭大哥与我家交情深厚,还能方便。今日酒席怕要挨骂了,想到这,对师侄嘱咐说:“等下说话要小心些。”

“我不开口便是。”

又等了过了一会儿,两个会长上来了,寒暄一番,分长幼坐好,吃过些酒水后。于信杰说:“你贴中说有要紧事商量,你张师哥又不在,莫非出事了。”周怀兴拿着酒杯不作声,于信杰本来一上来便觉两人神色有异,见周怀兴又默默不语,心中已明大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们怎么啦。”

梅鹤岭也催促说:“说吧,你不说,我们也没法子帮你。”

周怀兴把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说:“师兄去西域了。”

“什么,去西域作什么。”于信杰觉得不可理解。

“你们也知道,我师兄爱读书多过习武,时常会对我们讲些花无长红,谢堂春燕,祸兮福兮,”

“什么祸的,福的,放正经事不做,专学旁门左道,拳头,拳头,拳头够硬才是道理,你做师弟也不劝劝,一味顺从,这只会……”

“于兄,还是让他说下去吧。”

“哼。”于信杰只好不说了,倒了酒,一饮而尽。

“你也别说没用的,说你师兄怎么去了西域?”

“二位大哥,你们也知道我义兴镖局已有三代,其中风波不止,特别是上一辈,曾在三十多年前遭遇大难,我师兄的父亲惨遭杀害,我父亲身受重伤,不经一年也过世,镖客也死伤大半,还好我师弟的父亲,也就是我们师傅活下来,义兴镖局从此破落了,靠我师傅一人支持勉强存了下来,还好后来,有你们二位贵人相助,才又重现光彩。”

“哎,这也是你们兄弟三人的能耐,我们只是锦上添花。”于信杰摆着手说手

“于大哥不必过谦,师兄说起两位大哥来,都是敬重无比的,来,我敬两位一杯。”周怀兴说完,先干了,待他们干了酒后又接着说:“只是师兄每每提起这些往事,总说要急流勇退,好时见收。今年初,师兄碰到一个来长安做买卖的大食富商,说起在西域做买卖的好处,常常寻思把镖局生意结了,也往西域揾些好处。这次走镖到到淮阴,见识了扬州豪商的气派,听说从海上回来一趟海船,其货值数十万两,有的更是值百万两。师兄有一夜晚对我说,走镖,刀口上来回,一不小心便像父辈一样家破人亡,买卖,不担这些风险,利钱又足,年初,有一个大食富商同我一见如故,愿提携我。所以……”

“所以,不用所以了,我姓于的是个粗人,也听得出你要说什么,无非你们义兴镖局要关门大吉了,何必绕个大弯子,灌迷药,什么福祸,什么西域大食商,你们想去挣几千万,也不关我屁事,明天拿上契约,到我镖局,一笔划掉就是了。”于信杰怒气冲冲的便拍桌子便要走人。

梅鹤岭拦住说:“人家不是先找你商量吗。”

“商量,我看是通知。”说完执意要走。

“开镖局和做生意一样,没有难处,谁会想关门。”梅鹤岭依旧拉住。

”做镖局的,那个不是担着脑袋,别说你父辈了,就是我。”于信杰扯开衣襟,露出有两条粗大疤痕的胸膛,“也是阎王爷手中走过来回的。”说完,于信杰挣脱梅鹤岭的手走了。

良久,梅鹤岭才说:“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我师兄已经前往西域,即使我不愿,也……”周怀兴没有说下去,又喝了一杯酒。

“走了好,走了好呀,可能老夫要比你们早走呀。”梅鹤岭干掉一杯酒,叹道。

“梅兄……”

梅鹤岭伸手止住他,倒上酒,说:“来,先喝酒。”连干了几杯,才又说:“江湖,虽有些豪客壮士,但也同芸芸众生一般,为了些蝇头小利:亡命之徒,打家劫舍;江湖大盗,杀人越货;结帮营社,欺行霸市;豪门巨侠……”

张正山听了,心中有些不服:“梅老爷子,请原谅我打断你,照你这么说,世上练武的都成了恶人了,专诸,鲁仲连,荆轲,朱安,张仲坚,王著……难道也要成了无利不早之人。就是刚才,于老爷子,也是慷慨激昂,视死如归,这才是我们镖客的典范。”

周怀兴一听,忙厉声喝止:“放肆!小小年纪懂个什么大道理。”

“周兄弟不要在意,张贤侄是就事论事,不要在意。”梅鹤岭倒不在意,又对张正山说:“贤侄,你说是不是。”

“不错,人,就要做横刀立马,驰骋江湖的英雄好汉,不要苟且偷生,追名逐利的……”

“住口。”周怀兴见说得越来越不像话了。“”还不下去。张正山心中虽不服气,也只好下楼去了。

“看来我们都老了,只会盯着几个车轱辘,数数上面会掉几个钱来。”梅鹤岭干了杯酒说。

周怀兴哈哈笑了几声,也说,:“最好掉到手中来,省去弯腰的功夫。”

“这孩子是个好苗子,还是有点嫩了,有棱有角,还不是做镖客的料,做镖客,先要磨去天性,学做小人,要在这江湖大染缸中,染成黑,透,亮。”

“大哥为何发这种感慨。”

“你自已都知道的,在这京中做事,那个不看权贵脸色,你们家替邓家做事,怕腰都弯到地面上了。”

周怀兴只喝酒,不能否认,邓家是当今国舅爷,权势倾天,一不小心便人头落地。

“不说这些。”梅鹤岭见说着周怀兴的痛处,倒觉得不好意思了,劝了几杯酒后,说:”我倒是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

“于信杰早把镖局给他儿子打理了,据我所知,他儿子眼红你们家和邓家的关系……”梅鹤岭说到这便不在说下去了。

“我明白。”周怀兴岂能不明白,镖局关门,这层关系要它做什么。

“走之前通知一声,让我这个做大哥的显摆下铜臭。”

“好,到时全家老小都去。”说完两相望而笑,只喝酒说些江湖闲话。

云晚阁之所以得名,是因为此楼能眺望到长安城外的原野,能看到残日,晚霞,炊烟,是一个胜景,可惜此时正午后,只烈日当空。

周怀兴望着外面,高大的长安护城墙,错落有致的街市,太阳底下一望无垠的原野。记得师哥曾读过的一首诗词,却没有想得起来,只好叹气说:“只怕不能再见了。”

义兴镖局的生意是结业了,但生意却不是就甩手不理的,钱银的结算,人事的往来,还要上主顾处说明因由,周怀兴依旧不得闲,每日早出晚归,家里的事,幸得妻子理解和操劳,进行得有条不紊,所以不至于搞得焦头烂额。

这日晚上,周怀兴从外面回来,经过师弟的宅旁,只听里面传来一阵叫骂声,一个黑影从大门里跌出来。周怀兴知道那是师弟吴重恩,连忙躲在一旁黑影处,不想此刻碰面,等吴重恩嘟囔着走远,绕了个街口才回家。

才刚到家门口,吴重恩便上来抓住周怀兴的手,说:“大哥救我!”

周怀兴又好笑又恼火,挣开他的手说:“师弟放手,你先坐下,等我进去换衣服洗把脸。”

周怀兴换好衣服,来到客厅,刚坐下,端起茶杯正准备饮口茶,吴重恩已经站过来身边,周怀兴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吴重恩只好陪着笑,见周怀兴喝光一杯茶,拿过茶壶,小心地帮周怀兴倒了一杯茶,说:“师哥你先喝。”

周怀兴一边喝茶,一边打量着师弟,师弟什么都好,就是惧内,但清官难断家事,周怀兴平时也只能是干着急,这次可是要搬家带口,离乡背井,估计师弟这几日在家中遭的罪不少,周怀兴当然没有生气,只是并没有有良策,师弟上门,自己也只能说些安慰的话,所以才苦恼。

“师弟,家里的事准备差不多了。”

“师哥,别提了,一针一线都还没有收拾。”吴重恩见师哥说话了,也坐了下来说。

“要不,你干脆别去了。”

“我们师兄还在别人手里呢,可不要拿师哥性命开玩笑。”吴重恩犹豫了下,又郑重地说,“真不行,我把我家梅儿一抱,你带几个人把我那婆娘一捆,车上一丢……”

周怀兴见说得郑重,要做的事却荒唐,差点把一口茶喷了出来,等缓过这笑意,也装着严肃地说:“这是上策,那师弟先回去,明天过来商议出发的事。”

吴重恩这几日在家里,非打即骂,憋了几日才想出这个主意,原没打算有成功的可能,见师兄说是上策,不免也得意地说:“怪不得张师兄临走时,如果我搞不好家里的事,要我过来找你,果不然,张师兄还是……”

周怀兴听到是张师兄的吩咐,没等吴重恩把话讲完,问:“师兄还说什么?”

“他就只对我说了两人个字‘花家’,张师兄是不是怪人,花家两个字怎会管得好我家的事。”

周怀兴将‘花家’两个字在嘴里念叨着,张师兄不可能没有缘故地只说这两个字,内中必有深意,想了一会儿问:“花家的镖,一直都是你在管吗。”

“对,一直都是我,有时我们忙都不过,我岳父家也走过。”

周怀兴一听,过来一把抓住吴重恩的肩膀,激动着说:“你岳父家也走过?”

吴重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师兄为何激动,“这几年我们生意起来了,我岳父走得更多了。”

“哈哈,师弟你怎么这早来找我,也可免……”周怀兴原本要说‘也可免受些打骂’,但到嘴边忙止住了。“快,师弟,我们马上去见花家大总管。”

吴重恩虽然不知为什么,但夜里还要进去,必是要事,也没敢多问。

次日,吴重恩依旧早起,来到妻子的门外。他妻子姓文名思娴,可既不文也不娴,是京中有名的“夜叉婆娘”,不过模样也出众,这才让吴重恩又爱又恨。

吴重恩堆着笑,来到妻子旁边,“起来了。”

“你是不是巴不得我不起了,你好把家给搬个空。”

吴重恩见妻子正往头上别头饰,在旁拿起一串珠花,想帮妻子插上,文思娴用手狠力打了他一下,一把抢过珠花,对着镜子,一边打量,一边说:“你昨晚去哪了,那么晚回来。”

“我师哥那。”

“放你的狗屁。”文思娴一听,从台上抓起一物体,正要丢,见是一只金手镯,忙放下,到台面找了好一会儿,都是自己心爱的东西,不舍得用来砸人,对吴重恩大吼:“还不拿过来。”

吴重恩一边说着是,一边拿起架子上的一根鸡毛掸子,过来递给妻子。文思娴拿过来,一边打,一边骂:“拿你师哥当幌子,要不是我昨晚叫人去你啦,还真信了你的邪,说,是那个妖精那了?你这挨千刀的。”

吴重恩不敢反抗,缩着脑袋,“真是我师哥哪了,只不过后来进花家去了。”

文思娴也打累了,将鸡毛掸子往地上一丢,坐回凳子说:“真的,人家花家可是你随便能进的。”

“他们家的镖不是一直由我们家来走吗,昨晚进去就是为了镖行的事。”

“算了,我不管你,也不想管你,我爹妈等会过来,你就等着被扒皮吧,出去等着吧。”文思娴说完继续打扮。

将近中午时分,文思娴的父母怒气冲冲从家里赶来,女儿家里的镖局不但要关门,而且还要搬到西域去,两口子虽然不知西域到底如何怎样,女儿不愿意,便有足够的理由兴师问罪。文思娴的父亲文宏更是有理由生气,更有理由上门问罪。文家也是开镖局生意的,只是自己本事不济,父亲传下的庆安镖局眼看着不行了,却在此时,和义兴镖局的吴家结成了亲家,得义兴镖局的镖局的帮忙照顾,庆安镖局虽没有大起色,却也能挣几个饱钱,如今靠山要没有了,他能不生气,不上门问罪吗。

文宏一入吴家,便直冲向女婿,举起拳头便要敲他一脑壳。吴重恩一见,忙大声说:“花家。”

“花家?”

“真是花家?”文宏有点不相信,连问了。

“对,花家。”

“你们有和花家提过我没有。”

“有,昨晚和我师兄进去问过了。”

“他们肯把押镖的事给我家吗?”

“我跟花大总管说,这几年都是你在帮忙,他也就点头同意了。”

“怎么不早说呢。”文宏将举着的手就放下来,变成抚摸的动作,生硬地摸了几下女婿的肩膀。

“我也不问你们其中的因果了,你们可是真要到那个什么城去吗?”

“是。”

“我女儿不同意吧。”文宏语气愈加和颜悦色。

“还请老丈人帮帮小婿。”

“这个还不简单,老夫能让她嫁给你,也就能让她跟你走。你等着呀。”

文宏连忙跑到女儿房间,把老婆胡桂凤叫了出去,他老婆怪他:“怎么不在那边跟女婿说话,跑过来做什么,没办好这事,小心回去锤你。”

文宏附在老婆的耳连说:“花家的镖货以后归咱们家了。”

“真的?”

“你也别让我去劝女婿,你劝女儿吧。”

“我还用这蠢货提醒我,那你还在这里干吗,还不进去见见花大总管。”胡桂凤话刚说完,文宏马上起身便要往外去,胡桂凤一把将他拉,“我还没有说完,你跑什么,你知道要拿什么礼物吗。”

“我把家里最贵重的那个金马……”

“死蠢,人家还会看上你这穷酸都有的东西。”胡桂凤甩手就在他脑袋上锤了重重的一下,见他依旧不能开窍,“花大总管有个六岁的宝贝千金,满府上下爱得不行,你现在马上派人到城里城内多卖些小孩的玩意儿,花样越多越好。”

文宏还在呆着,很是不能理解,胡桂凤白了他一眼,说:他府里是千有万有,但那会有村野间的小玩意,但小孩子却没有不爱玩的,小孩可不像你们这群蠢货也长着势利眼。还呆着干吗,该跑不跑,不该跑的时候飞快。”

文宏应了好几声是,小跑着走了。胡桂凤见老公去后,先往厨房绕了一圈才到女儿房中。

文思娴见母亲回来,问:“是不是我家的改主意了。”

他母亲从手中掏出手绢,在眼上一抹,眼泪便止不住往下掉。

“是不是,他连你们两个都欺负了,等下我打死他。”文思娴过来安慰说。

“我是恨自己心里狠毒。”

文思娴心里不解,母亲虽然对父亲管束严厉,对别人刻薄,但还不至于到狠毒,便又劝说:“妈妈,这是没有的事。”

“妈妈我是怪我对你狠毒,自小没有给过你穿过一件好衣裳,别人家姑娘该有的东西,妈妈我一件也从没有给买过,”胡桂凤说到这,收起手绢拿衣角擦掉眼泪,接着说:“你才长大,就把你嫁给你不喜欢的……”

文思娴见说到自己,触动心事,不禁泪如泉涌,说:“妈妈你别说了。”

“好…好!我不说了。你父亲刚才进来告诉我,你丈夫他还是要去,好说歹说都不管用。”胡桂凤故作张望了下外面,接近凳子,小声地在女儿耳边说:“马媒婆跟我说,城外有个员外林百万,人长得一表人才,有良田百亩,最近夫人亡故了,也没留下……”

文思娴听了这话,脸色不由一变,说:“妈妈,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妈妈不也是没办法吗,我小时候没把你养好,大了没把你嫁好,女婿不争气,不懂疼你,不懂顺你心意,非要去那个鬼地方,妈妈还忍心看你下半辈子也过不好吗。”胡桂凤用手绢又抹抹眼,又流了不少泪水。

“你老糊涂了,我从没说过他不疼我,不顺我,你看这些都是他买的。”文思娴比划手中金镯子,又指指满台面的胭脂水粉盒,首饰盒,打开下面抽屉,拿出一绸布包,从里面拿出一只玉手镯,套在母亲腕上,“这个没怎么戴,你戴着吧。我原是要你们说说,说不中了,我还不得跟着走,再说,我梅儿还小,我怎么舍得!”说完,涕不成声了。

“你看,妈倒成坏人了,妈不是误会了吗,妈是个蠢货,”胡桂凤在自己脸上拍了两下,“好了,别哭了,妈让爹再说说,实在不行呀,……”

“我跟他去算了。”文思娴怕母亲再多事。

义兴镖局终于还是都离开长安城,一路西行,在武威郡,把拖家带口的留了下来,余人没入黄沙,驰骋千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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