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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上有春秋》第七章 地碓舂秔光似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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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小六拿着伞,穿过了熙熙攘攘的东大街,人来人往穿梭在天光底下,别有一番热闹景象。轻水巷在镇西面,因曲小六待此地不大熟悉,七拐八绕又穿了几条小巷,愈往西去,愈觉行人稀少。

远远瞧见那株春榆树时,遍地都是残落的榆钱,沾了泥水有些惨淡。摇曳在风中的树枝,串串榆钱间,似乎抽出了新嫩叶芽,半宿春雨吹绿了枝头。

曲小六立在春榆树下,微微仰首,隐约见得日头拨开了云雾,透过翠绿榆钱枝叶间,洒下几缕温温日光。

“吱呀——”恍然间,巷口那间棺材铺霍然开了半扇门,一只大白猫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懒懒地躺在了正门口,微眯着双眼。紧接着,那个古怪的白袍男子也走了出来,慵懒无比地伸了伸胳膊,宽大衣袂临风,恍然若谪仙。

“咦?曲小六。”应无恙瞥见了春榆树下的曲小六,先是一怔,随即桃花眼含笑,轻声唤道。大白猫听了应无恙的话,忽然睁开了眼,翻身朝着曲小六走去。

曲小六瞧着榆钱枝头正出神,恍惚听见有人唤她名字,低下头去恰见大白猫朝她走来,抬眼又瞧了应无恙一眼,这才跟着大白猫往棺材铺走去。

大白猫刚走了两步,巷口拐角处途径的绿衣孩童,忽然拉着其母亲大喊道:“阿娘,快看!是白虎儿呀!”

“傻孩子,那是白猫,可不是什么白虎儿。”母亲轻轻拉过孩童的小手,瞧了大白猫一眼好笑道。抬眼瞥见曲小六时,母亲神色微异,又瞥了眼棺材铺,忽而一把抱起孩童,分外小心地叮嘱道,“这条巷子不吉利的,以后可不能来!”

应无恙听着这话时,眼眸中似有几分不悦,转瞬即逝,一如既往地迷离而淡然。

“阿娘,那只白猫会笑耶!”孩童被母亲高高抱着,别过头看着那只大白猫,蹲坐在巷口中间,微眯着双眼,好似在笑一般。孩童瞧着,不禁也咧嘴笑得可爱。

“别说话,快回家……”母亲没有回头,抱着孩童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曲小六瞧着那对匆匆而走的母子,愈发觉着古怪。大白猫目送走了那对母子,也走回到了应无恙脚边,分外讨喜地蹭了蹭其衣角。

“曲姑娘怎地来了?可是看上我那副楠木朱漆、福字当头的寿材,回去仔细想了想,才五百文,是觉着昨日没买下有些后悔了,今日特来买的?”应无恙瞧着有些呆滞的曲小六,不禁轻笑出声,伸手拍了拍其肩头,又笑道,“可惜,晚了,今日我这所有寿材一律八千文一副。”

“八千文?”曲小六回过神来,又是一怔,这棺材铺怎地一日一个价,这掌柜的也真是古怪得紧。曲小六走至门口,望了一眼门口那副柏木寿材,眉头微蹙道,“这副柏木的也是八千?”

“对,八千文一副。”应无恙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

“真是大奸商。”曲小六免不得小声嘀咕了句,应无恙瞧了她一眼,忽然凑得极近,温热气息扑面,“你说什么呢?”

曲小六又是一惊,连退了几步,方稳住了步子,脸色微微潮红,清了清嗓子道:“我才……才不是来买你寿材的,我是来还你伞的。”

说着,曲小六却没有将青布伞递出的意思,手中的青布伞反是因慌张而握得极紧。应无恙瞧着曲小六这局促的模样,眼底笑意愈发浓了,又调笑道:“还伞也可以顺道买副寿材嘛,所谓人生自古谁无死,寿材是一定要备上一副的。姑娘年纪虽轻,可这寿材是越早备下越好。如今世道乱得很,过了今夕不知明朝事,谁又可保得自个百岁无虞?生老病死乃是常事,可要寻得如我这棺材铺里这般轻贱又贵的寿材,那就难了。相逢即是缘分,走过这家店可就没了。”

“你也知道自家寿材轻贱,也敢贵卖?”曲小六听着他这番话,方才的局促一霎尽解,只觉荒唐可笑。

“有何不敢?”应无恙倏而敛了笑意,抱起脚边的大白猫,伸手摸了摸其脑袋,分外认真地反问了句,又同猫说道,“小黑呀,这世人呐就是这般古怪,贵重的贱卖理所当然,轻贱的贵卖就想不明白了。”

“你……”曲小六一时语塞,终是无言以对,悻悻然将手中青布伞还给了应无恙。

“你若真看上那副柏木寿材,念在你我相识一场,也是缘分,我就——”应无恙轻轻放下了大白猫,接过青布伞,又瞥了眼里面的柏木寿材,笑道,“不多收你银子了。”

“谁要买你寿材!”曲小六本来觉着这开棺材铺的卖寿材,本也是无可厚非的,然不知为何这应无恙说的几句话,总能教人气恼不已。

“昨夕借伞今朝还,你倒是比陆玄羽那小子稳妥些,不买寿材也无妨,可以替我卖寿材呀。”应无恙抱着青布伞,颔首微微笑了,一双桃花眼似含了情。

曲小六没有搭理他,抬脚就往回走。然走了没几步,四下张望了一阵,却是空无一人,忙又折了回来。应无恙已领着大白猫进了棺材铺,天光透过薄薄窗纸,一副副寿材也亮堂了许多,不似昨日那般阴森。

应无恙见曲小六脸色难看地又折了回来,仍不忘含笑打趣:“怎地,后悔了?”

“我是想问,城郊杨柳岸怎么走?”曲小六沉着一张脸,微蹙眉头,似有些窘迫。

“你个小姑娘,去杨柳岸作甚?”应无恙若有所思地瞧了曲小六一眼,随手将青布伞搁置于窗角下,好心问了句。

“反正不是去买寿材。”曲小六冷冷回了句,暗忖这人倒是多事,她不过问个路而已。

“既不是去买寿材,那与我何干?”应无恙见其如此,也不由冷笑一声,霎时敛了好颜色,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

“你这人……”曲小六强还从未见过如此蛮不讲理之人,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不过是个见了两面的人,又是她有求于人,相助是他人仗义,不相助也是理所当然。

“我这人就是古怪得紧,从不给人指路。这伞还了,你也不买寿材,你我再无任何干系,日后就别来了,离我这棺材铺远点。”应无恙忽而抱起大白猫,语气冷淡地说着,目色倦淡地望着窗外那株春榆树,串串榆钱青翠摇曳在风中。

应无恙突然的冷淡,与先前判若两人,教曲小六一时难以适应。她终是挪了步子,走出了‘离合’棺材铺,心底恍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已然走远了,仍觉着心头难受得紧。

应无恙的冷淡,恍然间,仿佛与当年的她,何其相似。

曲小六终是没去成杨柳岸,而是缓缓往陆府朝向折回。走过东大街时,许多店铺摆出了青粳饭、面燕、春酒、新茶等,不觉之间寒食将至,年岁如流水,心中不免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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