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似落了半宿夜雨。曲小六推开西窗时，雨已停了。青瓦檐下时不时滴落几点雨，打在石阶上，一滴一滴，入耳竟有些空灵。微微仰首，天光似较昨日开阔了些，想来这日不该落雨了。

陆玄羽打回廊走来时，院里那株海棠已是绿肥红瘦，伸出的手终是不忍心地收了回去。曲小六瞥见了陆玄羽，却仍坐在西窗前，不为所动，怔怔瞧着小几上清供的一枝海棠花，仍似昨日那般开得娇袅艳丽。

陆玄羽大步走到了西窗下，冲着曲小六露出尖尖小虎牙，一脸烂漫无邪的模样，小嘴也跟抹了蜜似的：“六姐姐，一大早又在想什么心事呢？”

“有何贵干？”曲小六眼也未抬，仍旧静静盯着那枝海棠花，枝头开了两朵花，尚有三个花蕾含苞待放。

“如六姐姐这般美的人物，这芙蓉镇可是少见呐。”陆玄羽瞧着此时的曲小六，未施粉黛而容色清绝，右眼角颤巍巍一滴血泪，映着那枝娇袅艳丽的海棠花，当真是人似花娇。不禁一只手靠着窗沿，支起了下巴，分外认真道，“如若姐姐能多笑一笑，那真是倾国佳人。此情此景，本该折一枝海棠赠与佳人的，奈何昨夜雨疏风骤，已是绿肥红瘦。唉，花如此，人可千万要保重才是呐。”

“今日不去学堂了？”曲小六见时辰也不早了，陆玄羽竟还在此处同她说笑，定是陆铭一大早去了府衙，这小子又起了花花肠子，故无好颜色，淡淡回了句。

“去，当然得去。”陆玄羽立即又笑得分外烂漫，见曲小六起身欲走，这才拿出了一把青布伞，递给曲小六道，“小弟这不是有事相托，特来寻姐姐相助。”

“这伞……是棺材铺借来的？”曲小六恍然记起了，这青布伞是昨日打棺材铺借来的，陆玄羽之意她自是了然于心，却没有伸手接伞之意，只冷冷道，“要我替你还伞？”

“六姐姐果然聪慧过人！我瞧着今儿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想必是不会落雨了。也不好寻借口不还别人家的伞，况他那性子最是古怪了，我若迟些不还，免不了遭他翻旧账数落一番。他那张嘴比我爹狠辣多了，可招惹不得，我还得赶去学堂念书，这伞就有劳姐姐了，万要早些送还。”陆玄羽笑了笑，顺势将青布伞搁在了西窗上，便似一阵海棠风般跑了。

人已跑出了后院门，还依稀听得其笑声：“顾安，快点，去学堂了！”

曲小六摇了摇头，终是将青布伞收入屋里。待顾大娘出了门，府中只有管家顾庸在扫院里残花落叶，曲小六这才缓缓走出了厢房。

顾庸见曲小六手里拿着伞，似有出门之意，忙放下扫帚，上前恭敬道：“六姑娘，这是要出门去？”

“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我出去走走。”曲小六想了想，终是将陆玄羽那几句词照搬了出来，搪塞道。

“小少爷去学堂了，顾安他娘又去买菜了，姑娘只身前往，恐是不妥。老爷吩咐了，一定要照看好姑娘，如若六姑娘不嫌弃，我这老头子随您走走去？”顾庸是个极本分的，一听这六姑娘要独自出门，不免忧心忡忡，老爷交代了的事，他不可不敢有半点怠慢。

“不必。”曲小六一口回绝了顾庸的一番好意，抬脚就要往外走去。

“这……”曲小六料想的没错，这顾庸不似顾大娘那般能说会道，又是个男子，总归不好多加阻拦她出门。顾庸仍是不放心，忙又追了上来，愈发担忧，瞥了眼曲小六手中的青布伞，又笑道，“六姑娘，等等。你这人生地不熟的，还是教我这老头子跟着吧，替您打会儿伞也是好的。”

“真不用。”曲小六一面淡淡回道，一面穿过了芭蕉小月门，兀自往前院走去。

“那您得告诉老头子，您上哪儿去？一会儿顾安他娘回来了，我教她去陪您。”顾庸也未多想，只当因自己是个老头子，不便随行姑娘家，便又好意相问道。

“城郊杨柳岸，我走走就回，不必劳烦大娘了。”曲小六昨日只去过轻水巷和小南市，轻水巷是不敢在顾庸面前提起，那小南市偏又入夜才开，别的地儿也不甚熟识，唯有陆玄羽提过的杨柳岸可以一提了。

“六姑娘，出门可要仔细些。”顾庸听了是去城郊杨柳岸，这才略微安心，一路嘱咐着，才放曲小六出门。

然，曲小六前脚刚踏出门槛，顾庸那放不心的后脚也出了陆府，急匆匆朝着北市的朝向跑去。他得找顾大娘，教她赶紧去杨柳岸跟着曲小六，才能教陆铭安心处理公务，不为家事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