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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青天剑》第一章 序一 乱象初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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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是个好地方,十六朝古都,权政更迭,历代帝王甭管姓氏几家从未想过迁都。用那些泥腿子的话说:沉浸在数代皇权中的奉天,连个屁,都带着一股子富贵香。遑论什么三教九流,到了奉天,都是在皇城根下讨生活,权贵最大,富贵次之,贩夫走卒最为轻。

到了这代的皇帝陛下倒是个励精图治的,先帝既敢起名文昭不可谓不用心良苦。

文昭太子即位后也的确不负先帝厚望,祖宗传下来卯时上朝的规矩愣是改成从寅时开始上朝,贵妃美人的温柔乡留不住皇帝陛下想要奋发向上的心。

家离皇城近的大臣也就罢了,家里远些的,散值后驱车两三个时辰方到家吃口饭,卧榻休息未多久屁股还尚未捂热,子时便又要匆匆出门,长此以往大小官员叫苦不迭。年轻官员尚且哈欠连天,年纪大些的官员便有些撑不住了,手执笏板睡着而不自知,左摇右晃咣当倒地,于紫金大殿戳得头破血流。更有甚者,已经疯疯癫癫,在朝堂之上竟衣冠不整痛哭流涕对着陛下大呼睡不醒。

文昭帝分外体贴,朱笔一挥,当朝四品以上的官员竟每人分了套三进三出的大宅子,比邻长安街是一等一的好地段,可称得上寸土寸金,至于四品以下的官员可低价租住朝廷的公宅。大小官员只消两刻钟即可行至宫门等候上朝,此后日日寅时宫门大开,皇帝陛下已经神采奕奕端坐殿上等候各地官员上奏疏,既离得近,索性连每月初一十五的休沐都省了。

常有师长劝后生“当官若不求外放,不如回家卖番薯。”

更有人言:“宁做山沟九品县令,不做天子脚下京官儿”

为何?“京官儿睡不醒啊!”

历朝历代但凡太平君王,守着祖宗马上打下来的江山便无需有功但求无过即可,最喜四海升平无战事,若是听得大监一声“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分外舒坦。

然文昭帝最是厌恶朝堂无事,登基之初就曾在朝堂怒斥百官“一家之中尚有柴米油盐诸多琐事,一国之大如何无事?”可惜皇帝有心而大臣无意,先帝手段颇为强硬,变法革新几十年也只是初见成效尚未动摇士族根基,传位给文昭帝时更是留下了无尽的烂摊子。

朝中官员除了自身品秩高低各有各的名号。

朝中确有“奋进官”,寒门士子有朝一日得君王赏识初入官场,正是大展宏图奋发图强的时候,做起事来一丝不苟又分外忧国忧民,大到治蝗治水,小到乡邻丢鸡,事无巨细一一上禀,可惜寒门跟脚浅要想治国如蚍蜉撼大树,纵有心也无力。听说有一闻姓寒门官员早朝光念奏疏就念了近两个时辰,最终因早饭没吃昏倒在地,方才中断,而奏疏仅读了一半;

也有专门的“和事官”,即不管朝堂发生何事先看足热闹再挺身而出和稀泥,那些既富且贵的大人们最喜拉帮结党营造朝堂一片升平的景象,只要不危及自身利益他们很乐意对危难中的官员伸出援手使其成为自己的党羽,因此当起和事官来分外卖力,一旦遇到生民大事,可就要了老命般,个个称病不朝,皇帝罚又罚不得,底下跪着替他们求情的人多着呐;

有专门的“苦事官”,这类官员最是倒霉,遇到让皇帝龙颜大怒的事,绝不能查,查了要牵连的人太多,位高权重者总是喜欢抓来一两个人顶缸给皇帝一个交代,这等苦差事轻则罚俸降职,重则命丧黄泉,奈何未卑言轻无法反抗也;

还有专门的“挑事官”,这类官员以言官武将最多,言官不惧死,死可青史留名,许多言官一生的追求就是找死,武将悍不畏死最敢直言,这些官员往往对自己的饭碗不是很看重偏又喜欢砸别人的饭碗,让人恨得牙痒痒又无可奈何,因此一旦上朝有奏,必定起风雨,但他们正是皇帝明目大奉脊梁;

还有“泰山官”,往往是那些快要上书乞骸骨的老头儿们,从皇帝的爷爷传到皇帝的父亲再传到皇帝的三朝元老,就算在早朝上站着睡着,也要稳如泰山地占着茅坑为自己的家族后辈铺路,妄图把一国之朝堂变成一家之朝堂......

文昭帝登基之初便一直在整饬朝堂乱象,可惜事不如意。当初做太子的时候兄弟十几个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各施手段,文昭太子除了自家的亲母家和亲太傅,竟也没想过与朝中重臣结交,连个幕僚都未曾有。

索性先帝早早将其他皇子赶出皇城去往各自封地,又在有生之年禅位文昭帝四处云游,有着铁腕太上皇震慑,其他皇子无敢异动,文昭帝这皇位方才坐稳。就连先帝驾崩也只是托贴身大监悄悄送回消息给文昭帝一人,连国丧都未曾发。

先帝虽在子嗣继位上优柔寡断了些留了藩王的隐患,又留了个变法的烂摊子,可也到底是为文昭帝操碎了心。

文昭帝的确是有帝王之才的,只不过是当太子时不太上心罢了,如今为补少年时偷的懒没少上火,听说御花园的花就没正经的开过几朵,因为皇帝陛下烦躁时最爱干的事便是去御花园辣手摧花,往往还是个花骨朵便已零落成尘年碾做泥了。

上朝困倦的问题解决了,只是这么多文武百官住在一条街上总归不是个太平事儿。

自古以来,士族瞧不起寒门无家学渊源见识浅薄,武将瞧不起文官手无缚鸡之力只会动动嘴皮子,文官瞧不起武将粗蛮没脑子,而文人从古至今便相轻。

每当上朝无事还好,若有事争论便是一场喋喋不休的大戏,常有官员朝堂上争得面红耳赤姿态全无,恼羞成怒者直接撸起袖子打人。

前朝御史大夫为了和人争皇帝封禅的仪仗是否逾制,竟气得殿上脱靴朝对方头上扔了过去,被角落里看热闹的史官偷偷记在本上,从此万万年后都有人知道御史大夫萧某“殿上脱靴,足臭无比且袜子有洞”,算得上遗臭万年了。

以往是朝上争得面红耳赤朝下各回各家,天大的事留待第二天便都气消了,如今大家都住在一条街上可不得了,朝上争不出的高低结果,下朝路上也休想躲过。

京中杂谈:下朝路上李大人家的马车别了王大人的路,张大人和鲁大人躺在地上互相碰瓷儿,大道虽宽,各堵一边,后面的官员谁都休想走,往往是被京兆尹派人将其强行拖走,听京兆尹隔壁的大人说京兆尹家里经常被扔砖头儿。

又听闻住在尚书隔壁的武将日日练刀枪棍棒甩流星锤,尚书家里经常在半夜响起铿锵之声,厚厚的一堵院墙隔三差五就被流星锤砸个大窟窿,不到一个月,尚书光是修缮墙面已经花了几十两银子。

忍无可忍的尚书写了洋洋洒洒几千字的檄文贴于武将门前后躲在家里偷着乐,檄文字迹工整引经据典饱含讽刺。

武将看不懂便一力降十会,又拿流星锤把墙凿了一个遍。来往的过路人都感叹道:那洞,当真排列得十分整齐。

还听说文官最近出了一个损招儿,那些自认为长相尚可的文官们,喜欢涂脂抹粉轻摇折扇在武将家门口来来回回地晃悠,吟酸诗勾引人家娇妻美妾,已是丝毫不顾读书人的体面。

未曾想巾帼不让须眉,武将家的女子也喜欢用拳头,赏得文官满头包捂脸便跑,当真是斯文扫地,斯文扫地。

因着这群不省心的臣子文昭帝没少在朝上发脾气,太医端着药箱坐在朝堂的台阶下随时等着抢救。

直到建衡十九年,文昭帝御笔亲点,季方入朝致仕,此朝堂乱象方才终结。

季方出身江南名门,美姿仪而善容止,幼时习武,既无文人酸腐迂回之气,又无武夫粗鄙蛮横,治国对策兵法谋略无一不精。文昭帝殿试时曾笑言:“朕少时得太傅教导人无完人,今日见季方便觉得太傅也有说错的时候”。

以季方之文采对策足以当得状元郎,文昭帝金笔点状元时忽起少年心性,太过想看季方被丢得一身花果手帕的样子,笔尖一转点赐季方探花郎。此后大奉王朝提及探花郎,唯有季方,不闻他人矣。

建衡十九年,季方入翰林院,仁从九品翰林院侍诏。

建衡二十年,季方建言有功,连升两品,任从七品翰林院检讨。

建衡二十三年,湖广大旱,季方外放湖广布政司都事。

建衡二十五年,季方赈灾有功,任知州。

建衡二十九年,季方被文昭帝召回任国子监祭酒,已是从四品。

建衡三十二年,季方入内阁。

建衡三十三年,汉昭帝钦点季方为太子少师。

建衡三十五年,文昭帝突发急病,已半月不能早朝,诸侯异动。

半月后,建衡帝诏令文武百官早朝,面色红润不似病人,上朝第一件事便是废黜大批官员,季方赫然在列。

从建衡十九年踏入皇城那一天起,季方便立下志向扫尽天下尘,还世间朗朗清,季方为官清正敢直言,治贪官酷吏不留情面,推选人才外举不避亲内举不避贤,文臣武将纵使与季方道不同也不得不赞季方一声贤臣,此后季方仕途一路坦途,君臣二人相知相惜,众人皆知季方入阁拜相是迟早的事儿,令人扼腕叹息的是,季方之幸于建衡三十五年戛然而止。

文昭帝以宫中秘药强行激发生机,连发十八道圣旨,禁止诸侯踏入奉天半步,违者以叛国谋逆罪论处,倾举国之力剿灭,命祁王监国,赐死五岁小太子,昔日朝中得用的人才全部贬黜。文昭帝昭告天下:传国玉玺已经被一分为六,打造成六种绝世武器,九假护一真,秘密送往刃雪城,溧阳城,濮阳城等十二个城池中,有的城池是大奉与别国的边界,有的干脆就是他国领地。

不论何人,上至诸侯官员,下至平民百姓,得玉玺者可继位为帝入主奉天。文昭帝一辈子都在撅着屁股收拾先帝留下的烂摊子,刚有点起色,正是踌躇满志开辟盛世。谁想到就这样得了不治之症。

事未竟身先死,一向兢兢业业的皇帝陛下瞬间心态崩了,被冠以文昭之名便终其一生克守己身无私无怠,临死之际文昭帝多年封藏在骨子里的疯狂毁灭念头终于毫无保留,留给后人的却是长达三十年的战乱纷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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