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辍学家中君莫笑

新的学期开学了，我的疮还没好愈体。只好托邻人带了一元钱就去报了名，把新书领回来了。那时要留个级真是太容易了，哪像现在要各种繁琐的手续和证明。在家又拖了个多星期，才一瘸一拐的去了，读了几天，就搞发了。记得是这样的，一个叫水生的同学从楼梯往上走，我恰好往下走，在楼梯中途相遇，因为是极熟的两个人，我和他打招呼，他也许是见我好久没来了，表示亲热，拉着我的手一边笑嘻嘻的说，哎呀！耍哈耍哈！一边用力往楼上拉，一下就把我拉倒了，因为我很瘦弱嘛，体重自然很轻，居然被他拉拉着往上拖了一下，这一下就不得了了，把我的疮就挂出血了。又不敢说明原因，怕挨打。顺便说几句，那时候的孩子多，家家都管教严格，只要是和别人起纠纷，从不问是非对错，动不动就是一顿打，理由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也不是“未时到”。这“未时到”也是一句土话，这句话是说你也是个不安分的家伙。我把它写作“未时到”三字，是这样考虑的，未时属羊，羊一向是温顺懦弱的家伙。这话就成了你也不是羊那么乖顺的东西的意思了，那个“到”字是要读儿化的，我这样解读它，也通讲哦！再说动不动就打孩子，除了表示家教严以外，还有因生活不顺而心里窝火，打孩子出气的因素，也因孩子太多，不采取点法西斯也真难管。再说，我们那时候的孩子，真贱！哺乳期的孩子，大人扣活路，把孩子扔在家里，拿床厚铺盖盖着，实际是压着，免得孩子滚下床了，也有些憨的，把孩子的头也全覆盖，孩子一觉醒来，乱哭乱踹，被子越捂越深，就因此把孩子捂死的也不少。多数是把孩子放在达斗背上，用高板凳压住被子的一头，任孩子醒来大哭也不管，只要不掉下地，不被捂死，就算好。由于生活艰难，要等到有客人来了，才煮点好吃的，但绝不准孩子上桌子陪客人吃。如果打鸡蛋煮面的话，孩子最多只能喝一喝汤。所以，多数孩子都做过这种事儿一一把**扔掉的蛋壳，拿去火上烤，那点残存的鸡蛋清便烤熟了，用指甲抠起来，白白的，嫩嫩的，咸咸的，还有那鸡蛋本身那种无以言喻的美味，真令人嘴馋啊！所以，这样的年代，物质极为匮乏，孩子极多，所以就很卑贱！一旦犯事儿，几乎都要挨骂、甚至挨打的！虽然时事如此不堪，但我的父亲，一代破落富农，确用毋庸置疑的语气教育我们，“人要带贵。去等同学上学时，千万不要守着他家吃饭，再好吃的东西，站到旁边去吞一泡口水就忍过去了。”这一点，我真做到了。至今也时刻不忘父亲的教导，人要带贵！（带贵二字，我的理解是要带点贵气，不要下作，犯贱！）。

在这种背景下，我当然不敢说真话。就算说真话也无用，一则是孩子间的打闹，又不是诚心的，再说两家还有点亲戚，也不好找人家敷汤药钱。于是只有干挨了，挨了一顿批，还挨了将近一年的痛。因为家中也再无力整天就去医院治我的脚吧！还有那么多孩子需要关心呢，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农活也忙得不可开交。虽然这时候开始包产到户了，农村的活路一年四季都紧，这是不会改变的。当然，也有因为我不听话，自己把疮搞反了，就活该！这样的意味。所以，我就成天在家里，一会儿唱，一会儿叫！甚至还学会了抽烟呢！

一会儿唱，就是唱歌。就唱在医院病友那里凭耳朵听来的“书上的鸟儿成双对”，还有就是用这个调调唱那些七言的诗句。这时候还学会了唱书，因为我叔父买了很多民间唱本，这些唱本给我打开了另一片天地，美极了！这是我要在《我的诗意人生》里写的内容，暂且不表。

一会叫，就是哭叫，号叫？那是疮在调粪，紫红紫绿的，火辣辣的，一击一击的痛。实在挨不住了，我就大声哭叫，因为是单门独户，不怕影响别人。再说，我真体会到了哭叫是能释放痛苦的，哭叫了一阵，好多了。

这样说来，有人会问你的爸妈就那样不关心你，由你自生自灭吗？那当然也不是，每天还是要煮碗面给我吃，用菜油和一些药，叫我自己用鸡毛蘸着搽在疮上，降一下温，还能消炎呢！就这样半死不活的拖吧！我的一些本生产队的伙伴们，都奚落我说“小平，看来你就是这个病收了呢！”我当然恨的牙痒痒，但也无可奈何。特别是我那不懂事的小弟人盼，平时被我欺负，这回有报复的机会了，常跑到病床那里，把我敲打一下就跑了，也真拿他没办法啊！后来，我的妈妈就说过“那阵子噻，就是看着你那张嘴巴在医够！”因为她见我和人们拌嘴劲儿，很是硬揍，对我的生命力充满了信心！可见，口才好，嘴巴硬揍。是何等的重要啊！

说到吃烟，今天我身边的人恐怕不相信，因为在他们的印象中我从来不抽烟。但是，那时候，我也抽烟，因为一天太无聊了，于是，我就去菜园子里，掐根荒瓜梗来。说是荒瓜梗，其实就是南瓜的空心的叶柄（荒瓜，就是我们的土话，指的是南瓜）。把它去掉两头，把父亲的叶子烟（土烟叶）掐一截来，学着大人的样子，裹好烟卷，装在荒瓜梗上，去火堆里用柴火点燃一一那时当然没有打火机，就是洋火（火柴）都要节约着用一一点燃后，就开始吸。第一口好难受啊，眼泪都呛出来了，喉咙里又辣又醉，怪怪的，不好吃。但是，无聊时还是拿它混时间，遇邻里的得成**一夸我，他说“妈x小平，你还行呢，能吃草烟！”这话，今天的孩子一定认为他在骂你，但当时的他，那语气，那表情都透出欣赏的样子，所以我感受到的满是夸赞！所以我就继续吃烟，痛并快乐着！我也就明白了，孩子都是需要夸的，我也和大多数孩子一样，是个虚荣心强的人！

就这样，因一个叫“蚂蝗畔”的疮的复发，就让我辍学家中一学年，直到期末复习，都没能参加。学校也没叫我补交学费，可能是学校考虑我反正没去学校读书吧，还是开学初，邻人带去教了一块钱，那时的学费真低啊！

记得最感人的一幕是，临近期末了，班主任也是校长的代老师，不怕道路泥泞，不怕路途遥远，不怕摸黑走路，亲自把试卷给我送来，叫我好好复习。这使我对他的印象大为改观！因为一直以来，我对他是敬恨参半。这位代老师，以严厉著称。所谓严厉，在下层百姓和小孩世界，主要就是指打人很凶！当然，代老师是打人很凶的远近闻名！尽管只有四五个教师的学校，毕竟他是校长，在小**心中，他是学校最大的一根，自然就有几分敬畏！又加上他的父亲是我们那里的大名人，著名的道士先生，掌坛师。随便哪家死了人，都要请他父子二人超度。**文化向来“慎终追远”，落到具体就主要体现在对亡灵的超度上，他牵涉到亡灵是否安息，子嗣是否发达，寿夭祸福等。掌管着这么致命的部位，谁敢不敬？何况道士先生在民间都是半神半人的角色。超度亡灵，驱邪订鬼，阴阳五行等等神神叨叨的事，他们无所不会！简直是集佛法师、道天师、阴阳师、巫师于一身。经常做法事，抄文书，所以在当时，他们的文化最好，书法最棒！因此，新**一开办学堂，他们就是人民教师的首选。我们的代老师就是这样的人物，他是教语文的，还兼教唱歌，我会唱的革命歌曲，几乎都是他教的，印象最深的是《大刀进行曲》，至今还能唱。对这样一位老师，我怎么会敬恨参半呢？且听我一一道来。

我读一二年级时，学拼音都是读着搞笑而已，把它们的发音和生活中那些庸俗的概念谐音起来，乱读，所以才曾被教黑板的同学说是捣乱呢。从来不知道拼音为何物，有啥用。到了三年级了，是代老师教我们了，他就正规了，不允许哪个乱发音，更不允许谁捣乱。要求声母韵母必须背得，前鼻后鼻平翘舌必须弄清楚，大小写声调等都必须过关。所以，他让我学会了拼音，我敬重他。

但是我又恨他，为什么呢？这事儿得从头说起，大概是四年级吧，我们有篇课文叫《列宁和卫兵》，文中就讲到列宁因为没带通行证而守门的卫兵不让他过。我们别的没学会，就学了个“通行证”。课间时间，我和几个同学在走楼过道上设卡，不让别的同学过，说是要检查有没有“通行证”，经常这样闹着玩。记得拿成绩单那天，我成绩很好，一时高兴，忘乎所以，就又设卡了。这回玩不动了，有人偏不服，并且态度粗暴，就和我打起来了。这时值周的春茂老师，就过来制止我们，我全不把这个只会上一年级的老师放在眼里，他见搞不定我，就去向代校长告发我了。代老师来了，叫我站好，不知是哪股神经发了，我就是不听，他就打我耳光了，我还是不听，好像什么刘胡兰之类的精神附体，不管他用耳光，棕片子，还是马鞭棍，我就是不屈服。

那个春茂老师还在旁边煽风点火，说他的成绩好哦，不得了啊！这时代老师更火了，就说“成绩好又能怎样？富农子女噻！”就这句话，伤到我了，我就开始恨他了，他打我没什么，的确是我不对，但他歧视我，歧视我这个富农子女，这一点我受不了，所以恨他。

但是，今天，他竟为了我这个已经被摘了帽的富农子女，亲自送复习资料来，要我去考试，希望我能读初中，我真的很感动。一下子改变了我对他的看法，我不再恨他了。由此，我也想到，一个教师，可以批评一个犯错的同学，甚至体罚他都可以，但是决不能人身攻击，尤其是在政治上歧视一个**！在适时的时候关心一下他，或许可以消弭你也许不知道的他心中对你的成见，甚至是怨恨。

最后，我终于考上初中了，拖着病体走进了初中的大门。

但是，真正的恶疮，还没来拜访我呢！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