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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宋》第九章:杀戒、嗔戒、色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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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安克回到开元寺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

寺庙里气氛有点紧张,会原长老盘腿静坐在大殿里,微微眯着眼睛,一双胖手捻着佛珠,兀自念诵着经文。几个弟子俯身趴跪在冰凉的佛殿里,大气也不敢喘。好在昨日回来之后吃了一顿饱饭,沐浴更衣后还睡了一个好觉。只是一早起来,就被叫到大殿里,会原让众人跪下在佛祖面前忏悔,之后便一言不发,自顾自念起经来。

薛安克和秀真进了寺门,见老和尚引海在院子里溜达,刚要上前去行礼,引海却率先跑到了二人面前。上下打量一番之后,见二人蓬头垢面,秀真更是僧袍破破烂烂,准备好斥责的话语也不忍心说了。

他问薛安克道:“听说你们两个破了杀戒,你可知会原和尚要将你们逐出寺庙?”薛安克不禁心头一沉。秀真却道:“师公,你不知当时情况有多紧急,要是俺们不动手,怕是现在尸首都被野狼叼走了!”引海自是听说了事情的缘由,但这寺庙里的规矩就是这样,他也不好为和尚们开脱。转头对薛安克道:“你可有说辞?”

薛安克轻轻叹出一口气道:“师公,现在不是纠缠这件事的时候,鞑子马上就要打过来了,知州老爷让我们帮忙疏散定州城的百姓,等这件事过了以后,我自当去会原师父哪里领罪便是。”

引海略微低头思索了片刻道:“也好,先拖过去,等眼下事情了结了再说,会原那里,我去帮你们说项。”薛安克心中一暖,看到引海那老迈的身体,仿佛两日不见便又岣嵝了几分。

三人到了大殿里,听见有脚步声,会原微微睁开双眼,一张面孔极为严肃,嘴里蹦出两个字:“跪下!”薛安克与秀真对望了一眼,双膝着地,等待会原说话。

“你二人可是找好了去处,为何一夜不归?”

薛安克答道:“回师叔,知州老爷昨日不放我们回来,也是早晨才刚刚脱身。”

“你二人造下杀孽,我开元寺如今再也容你不得,既然来了,那就去收拾停当自谋出路去吧!”会原闭上眼睛不想再废话。引海和尚走上前来道:“会原,此事能否容后再议,鞑子可就要打进城来了,他二人虽破了杀戒,但能及时通报敌情,挽救城中百姓,也是我佛门慈悲之事。我听秀明说,知州大人希望我开元寺配合官府疏散城中百姓,等这件事过了之后,再惩罚也不为过!”

会原却不为动,他仍旧闭着眼睛道:“引海师叔,此二事不可混为一谈,杀戒已破,多说无益。”

薛安克心中焦急,但更为这会原不顾大局而愤懑,道:“师叔,这世间事皆有因果,如若鞑子不来进犯,弟子断无杀戮,若说是破戒,那也是上天借我之手挽救百姓于劫掠,因小恶而成大善。我出家人如若只顾着自己的清规戒律而不顾众生之死活,弟子以为,那才是世间大恶,当入阿鼻地狱。”

“你……”会原和尚怒目圆睁,道:“巧言令色!”

薛安克却不给他准备言辞的机会,接着道:“鞑子军队不日便要攻来,城中驻军不足,如若我等还在这里争辩是非涂耗时光,他日百姓遭殃,我看别说是我,咱们整个开元寺都下了地狱,也难赎罪!”

会原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一根手指对着薛安克微微颤抖,脸已是憋得快要发紫了。

秀真睁着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个师弟,而大殿里跪着的和尚们都暗自憋着笑,趴在地上扭头偷看着薛安克。引海却知道此下里不能将会原气得太甚,于是上前道:“秀明!哪有你这样跟师叔说话的,还不快快向师叔赔罪,说着转过身面朝薛安克挤挤眼睛。”薛安克会意,道:“弟子无理,害师叔犯了嗔戒,就如同那鞑子凶残,害弟子犯了杀戒。此间事皆为因果,奈何我等也逃不出这轮回。请师叔莫要生气,此时师叔应当坐镇寺中,指挥我等疏散百姓,想必佛陀他老人家不但不会怪罪师叔犯戒,反而因师父不拘小节行大善之事而感怀。”

会原和尚自知说不过他,于是起身一甩僧袍转身出了大殿,临走前丢下一句话:“你等自行处置,莫要耽误了朝廷嘱托。”

薛安克与众师兄弟站起身来,众人皆是一脸笑意望向薛安克,眼中不免对这个师弟多了几分崇拜之色。

………………………………………………

时间又过去了两天,定州城内所有青壮都被聚集在知州府衙门口的广场上。杜治达与吴吟两位军政长官坐在一旁高台上,身后站着几个将领,手扶着兵刃,颇有一番肃杀之气。杜治达朝着吴吟拱拱手,走向众人面前,大声道:“诸位皆是我定州的好儿郎,如今大敌当前,我等只有同仇敌忾不畏生死才能保护家园与亲人不被屠戮。

鞑子屡屡犯我国土,造下的杀戮罄竹难书。作为汉家儿郎,我们怎能允许异族蛮夷来抢夺我们的粮食,掳走我们的妻女。如今我杜治达将和吴同知一起陪伴大家,共赴生死。你们的妻儿老小已经在开元寺众位僧人的协助下转移到了城外,尔等也不必有后顾之忧。我向大家许诺,我杜治达虽然只是一介文官,但誓与百姓共进退,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杜治达的话语点燃了一众青壮,有人带头喊起来:“城在人在,城亡人亡!”于是台下众人纷纷也喊将起来。

杜治达举手示意众人安静,接着道:“大家也不必惊慌,我已着人前去求援,只要我们撑过五日,一定会有援军赶到。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即刻起,定州城进入战备,所有人等都要听军中将领指挥调度,违令者,斩!临阵投敌者,斩!”

说完,大手一挥道:“来人!将通敌者带上来,斩首祭旗!”

随后,几条军中大汉绑着一个将领押赴高台。薛安克和秀真就站在人群之后,杜学娴也立在一旁。待看清楚,薛安克发现那通敌之人原来就是那日在街上掳走胡人男女的军官。

刀起头落,一柱血液喷洒了一地,人群为之一静,秀真拿胳膊捅捅薛安克,道:“看到没,你又造了杀孽。”薛安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转头对面色苍白的杜学娴道:“雪娴姑娘,小僧能否求你一事?”

杜学娴转过头问道:“何事?”

薛安克道:“那个被砍头的前几日在街上掳走了一对胡人男女,能否请小姐求杜大人将他二人找到放了。”

杜学娴凝思了片刻,想起那日郑月娥在知州府衙门口说的话,于是面带异色看看这个小和尚,心想,莫不是这和尚也看中了那个胡姬,都到了这个时候,还念念不忘,说不定是个花和尚!于是不自觉地往后挪了挪身子,道:“此事何必劳烦我爹爹,我让我哥哥前去便是。”

薛安克赶忙双手合十,道:“善哉善哉,女施主真是宅心仁厚,将来必定……”话还没说完,杜学娴打断他道:“不必说了!”说完转身便走了,留下一个薛安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转身看到秀真也用怪异的目光打量着他。薛安克问道:“胖师兄,我说错什么话了?”

秀真长叹一口气道:“阿弥陀佛,师弟你要洁身自好,莫又破了色戒。只怪为兄佛心坚定,不能与你一道。”薛安克一巴掌拍在秀真脑门上,道:“在洞里吃肉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这些话。”

秀真做了一个怪脸,道:“集小恶而行大善,善莫大焉……”

“大,大你个头!”薛安克一脸愤懑,也转身离开了。

…………………………………………

定州城以北二十里。

一阵沙尘缓缓向南逼近,站在城头上张望,就像是从北方吹来一股沙尘暴。但人们都知道,这是鞑子的大军到了。躲在古墓里的定州百姓,能隐隐听到马蹄声沉闷而延绵不绝地经过。四下里虽是挤满了人,但巨大的空间里没有人发出声音,人们的心都提了起来,不禁为城中即将要与来敌厮杀的自家儿郎们捏一把汗。

薛安克与秀真就趴在古墓盗洞出口,居高临下偷偷打量着往定州城方向离去的大军。而山顶上不远处,听到有脚步声传来。薛安克示意秀真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遮挡物,悄悄将洞口堵起来,转身看向眉头紧锁的杜学娴。

此时的杜学娴已经换上了一身劲装,头发束起来,用一块暗红色的巾子包裹着,在脑后挽了一个节,颇有几分英姿。身量儿也凹凸有致了些许,许是因为这衣物较为贴身的缘故。但薛安克此时无心欣赏美色,正色对杜学娴道:“似乎有斥候暗哨上来。“

杜学娴倒不担心被人发现,他们提前做了大量准备,这洞口比之前却隐秘了许多。只是心中默默为父兄担忧。薛安克见到她的神色,安慰道:“我观敌军来者应该不到五千,杜大人凭借定州城坚守,应该不是很难,何况加上城里的青壮至少也有不下五千人,以五千对五千,又是守城之战,你不要太过担心。”

杜学娴点点头,也没有说话,尤自双手报膝坐在地上。

薛安克递给她一个水囊,她接过去打开盖子喝了一口。却呛得直咳嗽,赶紧吐出口中的液体,又往地上吐了几口唾沫。“呸呸呸,你怎么拿酒给我?”洞中肃然的气氛为之一破,薛安克也没想到这水囊中装得是酒,转头向秀真看去。却见秀真憋着笑,一个劲摸着后脑勺,吭吭哧哧道:“我……我是怕这墓里太过寂寞。”薛安克伸手就在秀真光溜溜的脑门上拍了一巴掌,“好你个佛心坚定的和尚。”

说完无奈地在后面摸索了一番,又找到一个水囊,不好意思地递给了杜学娴。杜学娴没有接,瞪了薛安克一眼道:“留着你们自己享受吧!”说完话起身往墓穴里去了。薛安克与秀真对视了一眼,秀真急忙双手合十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薛安克也学着杜学娴瞪了一眼秀真,转身往墓穴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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