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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野传》第三回 余违恩长街斗勇 斗海兄帝都逢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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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天子殿中广进贤,诗词文武出华年。离乡筑梦泪三尺,苦步青云路九千。

欲把功名报浪迹,来将富贵迎婵娟。尘间利欲淘沙浪,剑下死生沽酒钱。

难道不是这样吗?世间的功名利禄,恰如过眼云烟、却似淘沙之浪,仅仅是一场虚空而已。背负着生命,承载着荣誉的剑,一来一往,使尽平生本领,较量出高低,厮杀出生死,到头却都化作一阵笑谈,成为了文人骚客买醉的资本。若看的开时,还不如就把剑卖掉,换做沽酒之钱,还赢的一阵逍遥。人曰:“巨舰只缘因利往,扁舟亦是为名来。”当下余齐费梓二人,站在城门口,看着络绎不绝的行人,一想到自己,就将像离群孤雁一般无依无靠,这一去,前路也还是茫茫一片,不知凶险,心里的忐忑孤单,冲上酸酸的鼻头来,眼中流花都在汪洋之中盛开了。哭得悲风回天、邻里色怅、林猿啼昼、溪壑还春。一根根血丝,像交错的蓬蒿一样从眼睛里突兀出来。一滴滴眼泪落,一阵阵哭泣声,二人号得声音都嘶哑,眼泪也流不出,只是抽泣,伴随着哽咽在喉中的空气,艰难地平复心绪。两个人抬头看时,太阳都已过了卓午。费梓扯起嗓子说道:“贤弟,我们休哭了。前路尚且几万里,我们还要赶着时间,若久淹留在此,只怕天色一晚,连个歇脚处也没了。那时坏了性命身躯,才是真对不住爹妈哩。”余齐哽咽道:“容我在此再拜一拜。”余齐就地扑到,对着城门又磕了一个长长的头,费梓扶起来,两人各拭了泪端,向北出发,相携而行。

从广州府到长安,一共四千多里路程。虽然长路漫漫,但余费二人一方面因为心里有着执着的信念,兼以天生脚力不凡,晚歇早行,跋高山,涉深水,自然都不在话下。走累了,就停下来歇息。每走到一处客栈,费梓就将自己平生的本领,都展示给余齐看,并且一招招地拆分了自己的招数,仔细地教给余齐。余齐天资过人,自然学得很快,只是因为生的肥胖,所以在施展费梓的招式上,威猛有余,灵巧和变通不足。同时余齐也传授给费梓自己的神箭之术,因为费梓并无基础,所以余齐就从拉弦开始教起,费梓学的也很快,只是好像对被人传授这种行为有些不满意,所以常常练习了没多久,就撇了弓箭,自己去休息。第二天又是满腹热情地拿起弓箭,又以同样的心情,同样的动作把他放下。余齐也只能调笑两声,跟着他后面进房里去了。到后来,余齐把自己的绝学,都展示给费梓看,用来感谢费梓对他戟法上的指教。而费梓也变化了自己的招式路数,为了适应余齐,又创出一套适应余齐的戟法,故余齐的武艺日益精进。两人虽然各有长短,但互相补足,并且两人都是倾心相授,所以一路上二人进步得都非常快。二人有时艰难地登上还没有路的陡峭山坡、有时吃力地扒开拦路的荆棘、有时因为贪路走过市区,一同睡在松软的草地、有时互相搀扶着趟过湍急的河水。太阳升起又落下,黑夜消失又出现,天上星星隐去了,一会儿又在浩瀚中眨着眼,二人的感情也越来越深厚。

一路上数不清经过多少州县,记不得穿过多少往来人群;曾在繁华的市集里听着喧闹前行,也在冷清的山路里与飞禽为伴。行路一月有余,看看要到长安了。这天二人趁着晨光赶路,来到一个小小的县城。走上市集,二人先找了个酒店,叫了些好酒好肉填饱肚子。吃完饭,余齐甩出几枚铜钱,便起身要行。费梓问道:“小二哥,此去长安多远?”那小二来收了钱,从脖子上取下来毛巾,正在擦着汤滴油腻的桌子,听见费梓发问道长安,就又把帕子搭回在肩膀上,挺起腰说道:“二位客官去长安做甚么?”费梓答说:“我兄弟两个从岭南来,早听的长安繁盛,就来看看长安风貌,也寻些机会做个小商买卖。”余齐侧头疑惑地盯着费梓,小二笑着说道:“客人想到来长安做买卖,十分有眼光了,当今太宗皇帝如此贤明,百姓谁不安居?客人只消从此集北门出去,三四百里便到了。”费梓听了,点了点头,收起包袱离开。余齐赶上来,向费梓问故,费梓说:“贤弟少行远路,当记取我义父三言,于外低微行事,保得周全。”余齐道:“方今天下如此太平,哥哥也是胆小的人。”费梓说:“贤弟误会了。我自小跑闯江湖,省得多少厉害,你还不知哩。人心无妄论,宜要多防足备才是。”说完,又向余齐吹嘘起自己当年的风流事迹来。这一路上,但凡稍微遇到些什么事,费梓总是滔滔不绝的向余齐炫耀自己经历丰富的故事。刚开始,余齐还觉得他有些见多识广,奈不住他三天两头的摆弄,余齐听得耳朵都长茧了。当下余齐脸上露出苦大仇深的表情,费梓却像完全没有察觉一样,根本不打算停下来,反而提高了嗓门。余齐无奈,掉过头就走。费梓见了,脸涨的通红,为了缓解尴尬,他连忙追上余齐,说道:“贤弟,此去长安不过三四天路程,不如就此歇息两日,再行上路。”这样一来,话题就被转移了。余齐说道:“到了长安再休息也未迟。”费梓说:“往往天子城外,是非极多,若是遇得一片凶恶林子,那时人困神乏,如何走得出去?”余齐说:“倒也有这道理。”费梓就拉住余齐的手腕,转回到集市里来。先找了一个客栈,租了一间房。随后费梓领着余齐,到集市上闲逛,把余齐带进一个青楼里去听唱。费梓找了个前面的位置坐下,台上走出来一个唱妓,怎生模样?但见:

隐娇云雨愁,发佩玉搔头。裙底春花落,眉间秋水流。

指颤琴音细,香传碧草柔。口中何所唱,窈窕在河洲。

余齐之前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心里是又好奇,又惊喜。在婉转的歌声之间,费梓也看见了余齐的表情,等着这首唱完,费梓又拉着余齐听了一回。唱曲的歌妓画着弯月眉,点着绛唇,在台上纤步揽腰,用极其温婉协调的声音,唱着令人动听的曲子,醉翁之意不在酒,听众们自然对唱的内容不甚关心。在这风花雪月之所,灯红酒绿之地,费余二人都迷醉了。沉浸在一片世外的温柔乡中,在情欲的藻海里以身心为介,畅荡漫游。摄人心魄的声音渐渐飘忽,终于散到风里,抓也抓不住了。众人都睁开眼时,歌妓稍曲玉腿,微侧纤腰,原来这一首《蒹葭》也唱完了,众人一时间都鼓掌,歌妓趁着时间说道:“小女献丑了,若官人们看小女唱的好,略有些风姿,稍稍奖赏些个,烦请众官人,十分好了。”众人一听,都急急忙忙地起身走了。歌妓花玉似的脸上,先前暗藏风情的眉毛,此刻像被重重乌云吞噬的残月,清丽媚秀的五官也笼上愁色。

只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歌妓惊恐地回头,余齐顺着歌妓的目光寻视而去:后面一个中年老婆子,右手撑腰,迈着小碎步飞也似走来。嘴里骂道:“畜生,臆了别人姿色,又舍不得兜里钱财,早晚暴死!”口中不住地爆出污秽之语。费梓就从包袱里掏出来一两银子,赏给歌妓,说道:‘同是谋生在外的人,仙子也不容易,休嫌少了,且拿去宽宽心。’那歌妓见了白花花的银子,眼睛就直被它勾住了,说:“官人如此阔气,胜过俗胎劣种百倍。”说完把手伸向银子,然后向费梓施礼,膝盖微微突出去,但左膝跪了个空,身体直直低跌下来。费梓一步向前,刚好把那歌妓揽在怀里,那鹞婆见了,咿呀偷笑着又躲进去了。

余齐见了这一系列闹剧,心里仿佛一锅滚油打翻了一般,质问费梓道:“哥哥这也太阔了,此地虽然近长安,但路上吃喝住宿,都需盘缠,你这一两大银,我看七天饭钱都足了。”余齐心里只想着埋怨,把眼睛里的凶恶目光,都来投向费梓。只见费梓抱着那歌妓,正在用些好言安抚她,余齐审视着那歌妓脸上泛起的红晕,又看看费梓,心里忽然涌上一阵温热,自己控制不住,感觉羞愧难当,无处藏身,转头就向青楼外面跑去。余齐一路跑到客房里来,心绪尚且不能平定,心头正处在莫名灼烧之际,费梓走进来,在余齐身旁坐下,笑道:“贤弟未经人事哩!”余齐抬起那红的像绣球一般儿的头:“哥哥何意啊?”费梓只是笑,却并不回答。余齐心里焦急地盯着费梓,一心只要他回答。费梓把话题一转:“贤弟且同我去市上走走,也得稍稍冷静。”余齐仿佛是什么把柄被费梓抓住一样,心里觉得相当不自在,但是又由不得自己主宰情绪,就跟着费梓,又来到繁华热闹的市集上游玩。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余齐的心渐渐平定了下来。两人从下午,一直逛到黄昏。因为从小生活在穷乡僻壤,所以他们见到这样的热闹繁华,心里特别高兴,同时也多了几分对长安城的期待。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费梓余齐从渐渐冷清的市集上回往客房。走到客店前面,看见本来应该各自回家的百姓,又在前面围观拥堵着。两个凑这热闹,也都跻身去人群里看。重重的人墙之中,一个年轻人后生正在人群之中将一根水火棍舞得神出鬼没。一通舞毕,围观者都高声喝彩,余齐费梓看了,也都暗暗咂舌。那后生执棍抱拳说道:“小人来自北方,前往长安,参赴武试。只因路途遥远,使光了盘缠,蒙众位高邻不弃小人粗鄙,略施些小钱,得往长安。若此去考得功名,滴水之恩必当报答!”市街上人群中,一个人首先发声道:“当今圣上如此贤明,招募武子,我等百姓如何不与帮助?”就提出一提铜钱,来赏给后生。后生千言万谢收受了。这一众市民,因为近离长安,又不像那青楼里那一帮人,都是贪淫恋色之徒。所以众多百姓,都从兜里拿出些散碎铜钱,赏给后生。余齐也拿出一两银子,并着费梓的几块铜板,一齐赏给那后生。众人就在后生的答谢声中散了,看看天色已晚,余费二人也一同回到客栈,吃了晚饭,两人回到房间里,准备休息了。

月光洒进罗帏内,清寒的光旁,余齐盖上被子,把被子拿来蒙了头,躲在一个人的黑暗里,继续着自己下午意犹未尽的幻想。想的入神,心里又涌上难以言表的甜蜜的烈火,余齐忍受不住;心里又害怕笑出声来被费梓听到,便悄悄低拉下一点被子,偷眼去瞄费梓。只见费梓坐在床上,头枕着靠墙的手,眼睛睁得大大的,并没有一点睡意。眼神又空洞又专注地盯着那冷寂的月光,若有所思。那是余齐从没见过的眼神,他虽然不了解,却又好像如此熟悉。刹那间,他对眼前这个费梓,似乎感到相当的陌生。他试探地问道:“费哥?”费梓回答:“贤弟,夜这么深了,还未睡去。”余齐根本没有想到他会回答,好像自己的什么秘密被人看破一样,他支支吾吾着说:“一路上的盘缠,可还够吗?”费梓吃了一惊,侧过头看看余齐,说道:“足的。贤弟莫忧心了,快快休息。”余齐处在一阵迷茫中,又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自己的幻想中去,所以即使是带着深深的种种不解,也不多问,又把被子蒙了头,尝着那长久而虚无的甜蜜,不知觉地睡着了。

余齐这一觉睡得很香,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香,一直睡到了第二天的大中午。若不是几声呼喊和一阵推搡,恐怕他还会继续睡下去。他勉强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费梓的脸庞。和往常不同的是,今天费梓的脸上,格外的精神红润,从他的眼睛里,余齐甚至看出了盎然的春机。那一瞬间,余齐似乎察觉了不可名状的什么事实,心里闪过一阵强烈的酸楚和对费梓的疏远,但即刻又消失了。费梓说道:“贤弟快起,红日都当头了!”余齐说道:“马上就起来。”费梓坐在床沿,对余齐说:“我们不如去集中,也演练一番本领,好时讨得些多少盘缠;我只是怕那长安是天子之都,花销大。人曰‘钱多不碍事,技多不压身’”余齐说:“哥哥精打细算。”余齐穿了衣服,打了一盆水,洗漱干净,来到楼下和费梓吃午饭。吃完,两个人退了房,费梓把戟扛在肩上,余齐也把弓穿在身上,出了客栈,沿着市集长街,走到市集中心的一片空阔去处;卸下包袱,费梓把戟扔给余齐,说:“贤弟可试舞一回,我也看看你有没长进。”余齐一把接住,把往日费梓所教的戟法,都在脑海中先默默地回想一遍,记得十分熟悉了,就地舞起飞戟。戟到之处,星云俱裂。刚开始时,只走过来七八个人,围观着看,有些没什么事的闲妇人,手里还捧着瓜子,闲闲地嗑。当余齐舞到精彩之处,那些个妇人都大呼小叫,歇斯底里起来。这些特殊的呼喊声,替余齐吸引了更多的看客。不一会儿,四面八方的市民都来看余齐舞戟。房舍里面,一些深闺少女,都微微把窗子隙开一点点小缝隙,透过一束窄窄的光线瞄觑,看得一个个脸都红了。余齐看见人多了起来,便表演地更加卖力。费梓绰起一条棍,向余齐舞来。余齐舞得专心,看见费梓拿了根棍子朝着自己冲来,心里一惊,热汗冷汗都似大雨一般地落。费梓接住眼神,用眼珠向余齐示意,余齐这才心中领会。两人就当街做对战之势,斗起本领。费梓配合着余齐的一招一式,随着他舞动兵器的节律,架拦遮挡,一旁的喝彩声与鼓掌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费梓从中把棒子一收,向后小跳一步,跳离余齐身边,向众人说道:“小人与兄弟张氏,学文习武,相依为生。今蒙天子恩诏,特往长安考个名次。不想于路路途艰险,使尽了盘缠。既同为九州之人,众高邻可怜些个,若有时,请将些散碎零钱来施。”沐浴着天子的圣辉,同时也借着长安的福荫,这里的百姓们听了,心中善意发起来,都拿出买菜称肉的零钱,施舍了费梓。费梓一圈走过,收到了许多零钱,积少成多,也相当足够了。费梓心中欢喜,拍拍余齐的肩膀,示意他可以休息了。余齐放下手中的尖戟,向众人鞠了三下躬,将戟还给费梓,一同来地上收拾行李,把募得的零钱都装进包袱里。

费梓把零钱从盘子里小心翼翼地倒出来,金属的声音清脆地在耳边延绵,费梓心里正高兴,却偶然听见后面有人向已经逐渐散去的观者发问道:“甚么人在这里卖弄?”费梓继续整理行囊,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对余齐说:“繁市多有寻闹讨滋的人,我们只不理会就是了。”费梓话正说到一半,余齐早缓缓挺起腰来,慢慢地移动视线,正在用锐利的目光找寻发问的那个人。费梓心里想:“这下苦了,以我贤弟脾气,如何肯放过这厮,必然就街上相争。我不如从中拦一拦,把两边面子都顾到,平息事端。”费梓的手虽然还在包袱里,但思考的却是如何能够劝得住余齐,只听见余齐大声说道:“你来这里讨甚么打?”余齐多半是已经找到了发问的人,正把脾气往他身上撒。费梓也站起身,顺着余齐的目光寻去,看见松松散散的人群中间,立着一个大汉,也是一派英雄气概,有《一剪梅》为证:

皎月霜成露满楼,略有学得,年少风头。银衣玉甲身重披,圣箭腰别,手绰吴钩。

一刃出时鬼神愁,日隐西山,海外风收。白骨焰堆疆场中,广立旌旗,千古名留。

那个大汉生长的和余齐一般模样。也是肥胖身材,满脸横肉,眉宇之间透露着的英气中掺杂着一丝丝稚气。脖颈以下穿着银白色的软甲,散发出来的寒光即使是在初春时节,也逼得人胆颤心寒。腰间别着硕大一把吴钩弯刀,映的费梓只睁不开眼。大汉的旁边,还站着一个瘦小的少年,右肩上背着一把雕琢精细的弓,紧闭双唇,斜着头冷眼看着余齐。那大汉说道:“我来凑凑热闹,如何便是讨打?看你会的丁点儿猫爪儿戏,还疯狗一样大脾气。”余齐说道:“你这贼厮怎么敢笑话我的本事?”说完去费梓身边抄起那根棍子,就向那个大汉杀过去。那个大汉也圆睁怒目,左手去腰间一提,把刀提出来,冲过来和余齐厮并,旁边那个少年也并没有要拦住大汉的意思;费梓心里只想余齐教训教训他,也不拦余齐。先前的一些观众,见两个人气势汹汹,都急忙退远了。两个人就在长街街头,人群中间,来往斗勇厮杀。一个是怒火冲天,一个是凶恶燎原,两个打到二十来个回合,都不分胜负。费梓在一旁,见余齐棍法逐渐凌乱,而那大汉仅仅只是把弯刀刀背来斗余齐,似在逗余齐为乐。费梓见了心中焦急,又想上去帮阵,又怕被众人耻笑。余齐斗了这好一会儿,气息慢慢地跟不上了。这时候,大汉把刀刃亮过来,轻轻几挥,把余齐手里的棒子,削泥一般砍作几段,余齐失器,一退再退;大汉得势,步步紧逼。费梓从一旁抄起三尖戟,从旁边一跳跳到正在乘胜追击的大汉面前,一戟尾顶住大汉胸腹,把大汉推开。把戟拿着风轮也似舞了两转,杀向大汉来。大汉笑道:“量你两个也没甚么奈何。”又接住费梓厮打。斗到十合,那大汉的招式,都被费梓压制住,虽然暂时没有破解,只恐怕不到五招,便要败阵。与大汉一同的少年见了,取下弓来,拉弦放矢向费梓射去。余齐在一旁,看的亲切,大吼道:“哥哥小心!”费梓看见一支箭,直端端地朝着自己眉心飞来,把三尖戟倒着一撑,翻滚躲过。那箭飞到一个肉铺子上,把一钩猪肉射落在桌上,然后失力掉在地面。少年看得呆了,大汉乘势上来一刀把费梓的戟砍作两段。费梓假跌,飞起右脚,把大汉踢得踉跄开去,被那少年扶住。费梓看手里的戟时,已经被砍成了两段。

大汉被费梓这一脚踢中,连着退了好几步。等到终于在少年的帮助下站稳了,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又要向费梓冲来。后边余齐虽然没了兵器,但心里实在咽不下那口气,捏紧两双大拳头,顶着胸脯踏步出来。费梓横手拦住余齐,余齐愤愤然地转头,骂骂咧咧地走开了。大汉见了,也不再冲过去,就站在原地,和费梓对视。一旁众人都叫到:“你等再打斗,我们去报与官大人知道。”费梓默然,转身去安慰余齐去了。少年也走上前,对大汉说:“你胜了一回,也赢了面子了,我们也散了去。”大汉没好气地看看余齐,两人就转身,穿过人群走了。

少年和大汉离了人群,找到近处的一个酒店,叫了两坛酒,几盘牛羊肉,坐着吃起来。店里的人多少都知道他之前在街头的故事,都离得他远远的;有些人看见他在里面,都不敢进来了。那少年说道:“先前那人,脾气好暴躁,没多少本事,我们也未说甚么,他便直发起火来。”大汉说道:“准是听的我问,以为我在嘲笑他。他到不值得甚么打紧,只是那个使戟的,我看相当了得。”少年说:“就我们在这里私下说,不是我放那箭,你都已输与他了。”大汉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一个劲儿喝着酒。两人正吃之间,费梓和余齐走进店里来,眼光扫视,看见他们两个人,就在他们的席上对位坐了。大汉刚才落下风给费梓,这会儿碰见,难免心里有些尴尬,只低了头不说话。少年大喝道:“你们来做甚么!不知我箭的厉害吗?”余齐正坐在少年对面,脾气又要发作起来,被费梓拦住。余齐有气发不得,一拍桌子,把头转向一边。费梓说:“在下叫做费梓,方才贤弟余齐,多有不敬,得罪兄弟了。我这贤弟武功并不擅长,只是射的一手好箭,于路上得我些传授,学了些棍法。不想完全不敌阁下。”那大汉并不看他们两人,只抱拳介绍道:“我是高威,这是我的发小马诗。”费梓说:“不是我这贤弟卖力磨损兄弟体力,我恐怕也败下阵来。”马诗说道:“看你还有些自知之明。”费梓一阵笑,又说道:“我和这余齐贤弟,是蒙今天子广设文武举试,前往长安赴试的。于路上多有得罪,还请二位兄弟稍稍宽心饶恕。”马诗和高先听了,面面相觑,十分吃惊。费梓看见他的表情,便问他们惊讶的原因。余齐也把头转过来。高先说到:“我们也是在县内突出武艺,因此前往长安,参赴四月武试。不想是一路的人,在这里相逢了,真是‘不打不相识。’”费梓大笑,再买了些酒肉,出了钱,同两人一齐喝起来,又让余齐给高先赔了礼。虽然经历一场恶斗,但并没有甚么实际的伤亡,大家因此都冰释前嫌,只是余齐脸上还有些不满意的神情。酒至三旬,费梓说道:“高兄弟那得这一把好刀,我那戟,跟随我多年了,不像今日却被你砍断在这里。”高先慌急地说到:“小弟鲁莽,方才不认得哥哥,因此冲突冒犯!到了长安,我出钱与大哥重做一杆。”费梓说道:“一根戟,没什么紧要。只是我看那刀,寒光逼人,高兄弟哪里得来?”高先说:“我与马诗自幼在扬州长大,他从小便跟从家里学习君子六艺,唯独射箭最长。我十二岁时,寻得一个师傅,教我一手月银剑法,距今八年了。这剑乃是师傅所有,借我前往长安赴试,也祝我考得好成绩。”费梓感叹道:“若有幸时,盼能见高兄弟师傅一面。”高先说:“我那师傅,仙风道骨,云游不定,我也不知他在何处。”费梓同马诗高先,一齐谈笑宴饮。余齐在费梓的劝说下,也陪出笑脸。参与他们的谈天中。

四人喝了许久,就在这酒店里面租了两间房,互相搀扶着进房睡了。四人都喝的酩酊,所以一倒头就睡着了。次日起来,太阳正好,是适合赶路的好天气。四人在酒店外相见了,费梓说道:“两位兄弟不如就和我们一同行去长安,路上多个照应,好生热闹。”余齐站在费梓右边,无神地盯着远方,始终一言不发。高威刚想说些什么,却被马诗抢先开口:“哥哥好意我们心里都明白,只是我们还有两个同伴,相约在这长安城外小市集等候。哥哥若不赶时间,不如陪我们在这等一等,那时一同前往长安也不吃。”余齐马上抢说:“若如此时,我们先行出发,兄弟随后赶来。”说完,拉着费梓就往城外奔去,费梓在拉扯中匆忙与二人道了别,被余齐拉着穿过人群密集的集市。走到城外面,费梓甩开余齐的手,说道:“贤弟!你好生小器,你在与那高先打斗中,尽占了上风,如何还这般使性子,不肯同他两个和好?二九之人,却像个巨婴相似。”余齐说:“马诗那贼,放冷箭阴哥哥。如此大恨,怎么释得?”费梓说道:“贤弟如此狭隘任性,以后莫不吃大亏。”余齐说:“老爷不怕!”说罢又生起气来。费梓叹了口气,用手去顺顺他的背,一边在来劝他。余齐心里也觉得有些理亏,就不再说话了,和费梓一同前往长安,不在话下。

此去离长安仅仅四百多里,沿途也有几个林子,还有几条浅浅的溪涧。越发临近帝都,两兄弟的心里是越发紧张,又同时夹杂着巨大的期待。受到帝都的光辉沐照,路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多,他们的脸上都点缀着别样玲珑的笑意。二人的步伐不自觉地逐渐加快。这天正午,宽阔的车门大道前方,飘来一阵繁华的气息,两人心中已经猜到了,欣喜若狂的撒开腿,蹬卷起空中的所有的飞沙走石,狂奔到城门之下。一阵悦耳而协律的聒噪从内里传来,就连空气也似乎变成一颗颗肉眼可见的粒子,装点着善良耀眼的流金,在万里无云的天空下顺着风的节奏上下舞动,仿佛天地间一位巨大的仙女的衣裙。二人在陶醉中,心里却觉得有一丝临近虚幻的不真实;费梓把头凑近旁边一位穿着古怪的人的耳边,向他问道:“大哥,请问此处是长安城么?”那人用手捂着嘴,偷笑着回过头来看着费梓,原来是一位二八女子,她回问道:“你叫我大哥么?”费梓知道自己失礼,一时吓得两腿发软,脸活像一个熟透的石榴,一块儿红一块儿白,慌忙地看向余齐。余齐只顾着看城内,惊得上下牙齿都打哆嗦,头发都已被汗打湿了。费梓心里没辙,哆嗦着说:“大姐,此是——”话没说完,又咬着舌头,费梓痛的向后跳一步,用手捂住嘴,另一只手慌忙作着不知所云的手势。少女听了“大姐”,又见费梓狼狈,隐笑不已,拉着费梓说:“你看那里两个字读什么?”说着用手指向头上一块镶金的牌匾,余齐也来看,说道:“不认得。”那少女说道:“读‘长安’哩,此处便是长安了。”又是一阵笑。费梓又问:“是天子之都的那个长安么?”少女收起了笑容,假愠道:“不是这个长安,是那个长安嘞。”说完用小巧的眼神恨了他们两个一会儿,又蹙频盛开地走了。余齐说:“长安果真是天子之城,这装饰我也不曾见过。”费梓挠挠头说:“我也是头一回见。”两人拖着步子走,走进城门,左顾顾,右盼盼,心里竟产生了深深的自卑,更有演化为恐惧的趋势。二人才进城门,下巴仿佛有千万斤相似,在嘴边只合不上。怎见得好一个长安城?但见:

金砖碧瓦向日开,千古无对帝王台。重檐避雨遥连片,四角破穹近分排。

云团锦簇映桃红,书阁闻香笑屏风。凤鸟散羽遮阴翳,真龙显圣托孤穷。

街花市草红衬绿,红绿飞进万家去。鳞次高楼叠峰回,栉比低舍玲珑聚。

千光万色游人醉,点点蝶影袖中碎。才了青玉银珠光,又忙香木万碧水。

黄发垂髫笑颜逐,粉面春色入画图。群鸟鸣啼柔声唱,落英坠旋彩地铺。

桃园仙宫映眼乱,长安明月九州看。黎民欢庆同笙歌,青史光载共浩瀚。

费梓和余齐站在长安城门下,一时间,好像中了什么魔咒一样,脚牢牢地被粘在地上,无论如何也提不起来。他们感觉到就连这里的空气充满着温馨,在这繁华热闹的市头,前面又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强大力量拦路,心里也有如一座大山一般,压得他们喘不过气。余齐大展双臂,尽情地呼吸,试图拥抱着眼前的一切。费梓拿包袱把头遮住,说道:“贤弟,我们快去买些合身衣服来穿,免得面见天子时有失尊敬。”余齐说:“理当如此。”便迈开步伐,左顾右盼,边走边欣赏着长安市景。而费梓却低着头,躲在来往人群中,只顾走,不知觉已经超过余齐前面去了。余齐大步赶上,向费梓说些关于长安的话,费梓一直低着头,紧闭嘴唇。二人来到一铺丝绸店前面,费梓现在门口看看,不防余齐已走进去了。费梓跟上,走进店里,听余齐问道:“店家主人,可有些合身衣裳卖吗?我们来看看。”费梓把头埋在余齐后面,直直地看着,并不说话。店家听了余齐口音生疏,便上下打量了余齐一番,开口说道:“客人两个莫不是外地来的?”余齐说:“正是,我们来自岭南。店家如何得知?”店家说:“我们这长安城内,不卖现成衣裳。客人都自己买了衣料,回家里去缝做。一来便宜,二者也合身。”余齐说:“这如何是好?我们从外地而来,又没个亲眷在此。若穿一身土袍去见皇帝,好不失礼。”店家吃了一惊,问:“客人见当今圣上做甚么?”余齐说道:“我两个从岭南来长安,参加今岁新设的武举考试。”话刚刚说完,余齐忽然想起之前费梓的叮嘱,立刻闭嘴不说了。费梓从后面闪出来,挺起胸膛,说:“我们来长安考取名次,想穿的体面些,去见天子。”店家说:“你两个若是参加武试的人,则当今圣上早有令下:你众人直接往宫里去,那里自会有人为你等安排住处。宫内早贴皇榜教我们百姓都知了,免得你这些人来这长安城,不识路,误了考试时机。”余齐见店家改变了神色态度,转身就走。费梓却留在原地,向店家拜拳施礼道:“店家,可卖些自身衣物与我们,我们照样给钱。”店家问道:“你来参加比武,穿好衣服做甚么?”说罢,看见余齐面带怒色,心里有些害怕了。便把弯着腰的费梓扶起来,说:“你们出我些布料钱,我权帮你们做件衣服。明日来取。”费梓大喜,将身上的银子都给了店家。其实做两件衣裳的布料,本用不了这么多钱,但费梓心下感激,一时就都给了。店家拿来布尺,嫌弃地给两个人都量了身上尺寸。费梓谢过店家,同余齐回到街上。

两个人在市上走着,找到一处小客栈,二人走进去。余齐从包袱里数出几枚铜钱,勉强租了一间房,余齐坐在床边,向费梓埋怨道:“我们何不今日就进宫里去,哪里好吃好喝招待着我们。你又花光了钱做甚么衣服,还受那主人家的冷视。我这一生,还没有受过这样的窝囊气。”费梓解释说:“贤弟,这武举,本来是这一岁新开的试业,人多不解,当然对我等鄙夷。只是我等心下却不能慢。天子百官面前,赢得尊严,也替你出这口气了。”余齐道:“我还以为你做衣服,是要些没理由的面子。”脱了衣服,愤愤然地睡了。因为花光了钱买衣服,所以两人今天没有多余的钱吃晚餐了,费梓听着肚子里的咕噜声,心里并不觉得饿。才到黄昏时分,就盖上了被子,沉入梦乡。

第二天,天还只是微微的显出一些青白色,几乎一夜没合眼的费梓,依然精力充沛。他早早地就推壤着余齐,余齐也早就醒了,只是觉得气氛尴尬,所以仍旧脸朝墙壁装成熟睡的样子。二人穿好衣服来到门前,睡眼惺忪的小二正在吃力地卸下门前的装板,费梓一梭从两板间溜出去了,小二吃了一惊,余齐生的体胖,挤不出去,只好等着三两扇木板都下了,阔步踏将出来。两人走上街来,街上还没有什么行人。他们凌着熹微的晨光,掩身进幽密的早雾里,一径来到缝衣铺前,因为这生意并不赶早,所以店家还并没有起。两人就在铺前找了处青石阶,坐着谈会儿闲天,听着鸡公一声撕响晨寂的打鸣,深巷的两头,各家店铺的主人开始慢慢地走出来。有的在门口叉腰站着发呆,甜甜地回忆不久之前的美梦,有的则接连打着哈欠,缅怀又一个逝去的平凡的午夜。

衣铺店家打开门,和往日自己所熟悉的景象不同,迎接来的只有半缕温热的阳光,取另一半而代之的是两条长阔的黑影投射在店里。店家目光顺着影子扫去,看到那短阶,费梓半偏着头,面带微笑,说道:“店家早起,小人给你请安了。”店家说:“你们不必来折杀我。”便领着费梓走出店来,店家主任去台后面一间小房间里,拿出来两件叠的正正方方整整齐齐,做的干干净净精精巧巧丝绸衣来。费梓大喜,冲过来抓起两件衣服,都抖开了看,左赏右品之后,把左手叠在右手上,将左手那件衣服拿给余齐。余齐接了衣服,还来不及看,费梓早脱了身上短褐,转身伸臂,笼上丝绸褂,在铜镜面前反反复复地照。余齐笑道:“穿上这袍子,倒还像那么一回事。”费梓心中愈发欢喜,小跑过来推着余齐来到铜镜前,替余齐穿了褂。余齐在镜子里找看了一会儿,展开双臂,只觉得衣服不太合身,但也笑得像个孩子一般。店家轻轻地捋着胡子,说道:“你两个穿着,还像个样子。只是长安男子并不绑那样的头发。”费梓只顾着和余齐互相吹捧,对店家主人的话置若罔闻,眼里全是穿着新衣的喜悦。费梓谢过了店家主人,搭着余齐的肩膀,红光满面地离了那缝衣店,朝宫里走去。

阳光逐渐火热起来,费梓走在街上,穿梭在来往如潮的人流中,格外地得意放纵。余齐说道:“我看这衣服不怎么合身,该是那店家随意拿了件不穿的旧衣服卖与我们。亏是生意人,只这般不老实。我若不是新到此地,却有的理会。”费梓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一步一跳地走在街上,看长安的男子,有些把头发都放了披在后面。费梓也依样画葫芦,把发绳取下来,抖一抖头发,说道:“天气也热起来了。”余齐说:“四月阳春,恰好天气,暖和得很。”费梓就散着发,在长安的街上走,行人见了,都觉得可笑。

长安城不仅仅是繁华,格局更是雄伟壮观。而对于不熟路的,尤其是外乡人来说,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错综复杂,犹如乱麻。余费二人这边走走问问,行的小心翼翼。从一处长街转进去,正邻着一条大道。那大道的一侧,围着许多人看,这勾起了余费二人强烈的兴趣。他们走上前去,听见众人都被逗得发笑。两个就在人群外面,踮起脚尖,绷直了脖子来看。众人之中,一个表情滑稽的中年男子,用绳拴着一只猴子。那猴子拿着一根细细的木棒,在两条木凳上来回演练,动作娴熟之间,透露着几分可爱。猴子把木棒举过头顶,眼睛瞪得浑圆,只一挥,不小心打到自己的额头。猴子捂住额头,痛的叫唤起来。众人看他,都只觉得好笑,拿些赏钱来赏猴子。余齐挤起眉头,对费梓说道:“真个可怜,本是生在野外,自由的灵物,却被抓来,受了束缚,在众人面前逗乐,吃尽看客主人脸色。打得自己疼痛也无人问,只引来一阵笑声。”费梓说:“可这是古来就有的把戏,看看开心就好。”余齐心有感慨,不再说些什么。再来看那猴子,还在卖力地表演。只是人群的对面,走出来一个少年,拿出一两银子,对那个耍猴人说道:“大哥,这猴如此可爱,我们兄弟两个喜欢,不如就把他卖与我们,我这一两大银,也够你挣个一两月了。”耍猴人看了白花花一块大洋,眼珠都卡在了眼睛中间,立刻就解了猴子脖子上的绳,把猴子抱给年轻人。余齐连着拍了几下费梓的肩膀,说:“那人不是马诗?”费梓看过去,那年轻人抚摸着猴子的头,高兴地转入人群中。人群的注意力都被他吸走,目光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他走进人群深处,和一个大汉谈笑着走了。费梓说道:“正是马兄弟,我们快去招呼。”

高威和抱着猴子的马诗并肩走着,心里特别喜爱这只猴子,说道:“看这小东西,颇可爱。”说着就用手去逗逗猴子。马诗说:“只是带了这猴子,怕进不得宫。”高威也叹了一口气,正在思考着万一的对策,听见后面有人喊自己的名字。高威和马诗对视了一眼,停下脚步,回过头,看见两个人朝着自己这边跑过来。其中一人披头散发,大开双臂,冲到面前,紧紧抱住自己。那人带着满脸灿烂的笑容盯着他们。高威马诗惊讶之际,审视这个人,虽然有几分眼熟,但却实在不认识。那人开口道:“兄弟,不认识我费梓了吗?”高先和马诗这才恍然大悟,都笑起来。高威说到:“哥哥穿的如此花哨,与你点不般配!”除了费梓,三人都笑。余齐问道:“兄弟的同伴在何处?莫不是不曾等到?”马诗和高威表情冷了下来,费梓转头恨了一眼余齐,打圆场道:“既然在此相遇了,就一块进宫里去。”马诗说:“只是这猴子,无处安置,到时必然不肯让我们带进宫去。”高威说:“不如说是献给皇上的,也让天子和百官们都乐一乐。”费梓和余齐听了都笑,马诗说:“皇上尊为一国之君,朝堂又是个圣地,猴戏一类,绝上不得厅堂,这是亵渎天威的行为。”费梓说:“贤弟有何见地?”看向余齐。余齐说:“莫不如就此处,把它放了。”费梓说:“我也觉得是,这猴子生在野外,被人抓来做这些表演,其实可怜,兄弟若不心疼那点银子,将它放了,也算做个福功。”马诗说:“只是长安城,是天下第一大去处。在这放了,莫不又被人抓了去。”三人都没主意。马诗想了想,纵身一跳跳上屋檐去,把猴子放在屋檐上,摸摸他的脑袋,又跳下来,说:“这猴子是天地间第一等灵性的动物,放在屋檐上,叫他自己出去。一般人也捉不得。”大家都觉得有理,就目送着那猴子离开。猴子在屋檐上,疑惑地挠了挠头,顺着屋顶又跑回大道上卖艺的地方去。那原先的主人还在那里收拾行李,猴子一跳,就又跳到那人肩膀上,心甘情愿地跟随那人走了。高威骂道:“这畜生,太不知抬举!”冲着气就要去抓回那猴子。马诗拦住,说:“哥哥,这猴子既然有心,我们就依了他。”正是:

破财拯救出牢狱,怎奈猢狲负苦情。宁愿自由入锁役,真将污秽遮眼明!

四人结成一路,寻寻觅觅,转过长街,走尽深巷,先看到了一点王宫的端倪。带着些许的好奇与紧张,终于看到了皇宫的全貌。比及刚进长安城的震撼,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金碧辉煌的宫殿蒸腾出一派昂然的真龙之气,在这里,天地也要听受指挥,日月也得不遗余力的普照。朱红色的拱门透露着帝王之象的霸气,四个人在沉迫的心理压力之下,走到半开掩的朱门之前,门旁巍然不动的手执红缨枪的士兵,稍稍移动目光,不怒自威的眼神显示出虽远必诛的决心。四人走上前,先向守门士兵施过礼,士兵仿佛金像一般,全身上下的须发都没有丝毫动弹。马诗说:“我们四人蒙圣上大恩招募武试子,在乡县中赢得考试,闻城中人说凡外乡子弟赴试者,都来此宫中入名,斗胆烦请相引。”士兵的脸色顿时平和了许多:“既是参加武试之人,请随我来。”就领着四人向宫里走去。看到自己此刻身处在这先前只能从外面远观都尚且威武严肃的宫殿之中,识得一众气派,心里越发感到自己的渺小,由心底里颤栗。只有马诗抬头观赏着皇宫的神采。士兵领着四个人,走到左边一座小殿,对殿前的守卫耳语了几句,就回头向他们说道:“诸位就请里面去,自有别人相领。”四人说道:“有劳了。”士兵拄着枪自回宫门把守去了。殿前的守卫过来,接住四人,把他们领巾殿里来,穿过一条宽阔的园林径,来到一处像客厅的大中堂。堂上摆着一张几案,却没有人坐在上面。守卫对着案旁一个管家样的老翁说道:“快请王大人。”随即转身对四人说道:“王大人即将前来,稍等。”说完,回到前门去了。

从堂后的屏墙后面,王大人身穿便服走出,坐在案前,问道:“少年君们,请各通姓名。”一边吩咐书吏匀砚磨笔,以记备待录。四人跪在堂下,先对王大人施了一番礼,随即各通报了姓名。书吏写好了四人姓名,拿给王大人看,王大人这才认真审视这群少年郎,目光落到费梓身上,看见费梓披着头发,还十分散乱,又穿着和自己十分不相符合的衣服,觉得他十分天真,在四人面前忍俊不禁,笑将起来。王大人偷笑了一回,向四个人发问:“君等都闻圣上诏令,诣京赴试?”四人说:“小人们正是。”王大人说:“即今圣上贤明,文武兼修,君等少年郎身负家国使命,唯国泰民安是图。请先入后房,休养生息,待经日开试,尽展本领,身受重用。”四人再拜首称谢。王大人点了点头,起身有转到屏墙后面去了。那个管家模样的老翁,领着四个人从后堂走进一处大院,这个院子三围走廊,四面合居。老翁说:“赴试的人,都在这原里房间休息。每房都有一专行侍婢相侍。”给四人安排了房间。先叫侍婢来见了,就在后院下人房里等待。老翁回到堂内,取了四块木板,写了四个人的名字,分别挂在四个人的房间门口。四人当下出来看了,觉得这老翁的字写的相当好看,颇有王右军的风范,又聚在一起谈论了一番。就都各回房里,打点行囊去了。

自从三月离广州,行路艰苦,一月有余。到费梓一行人都到了长安宫中候武殿,离真正会试就剩下了五天时间。朝中百官也都格外的关心这件事,特意为每个来此参试的试子都置办了一间单独的房间,又吩咐了一群侍婢专心伺候。温水好菜佳肴美酒,一应俱全。费梓把行李放在了房间里,把折好的被子打开铺在床上,走出来看园内的景色。斜对着的走廊前,同样一个少年坐在房门前,看院内一个桂花树丫杈的枝上停着的小鸟。费梓在院里走了一遍,凑近看看那怪状的假山,用手去拦脚下浅涧的溪,慢悠悠地院子里晃荡,又碰见马诗出来试弦,就着这园内的景色,谈搪了一会儿,心下无趣,去余齐房里找他聊天去了。

高威回到自己的房里,把包袱丢在床上,脱了身上的软甲,身体觉得灵活了些,瘫倒在柔软的床上,闭着眼睛先养了会儿神,又起身坐在床沿,拿过包袱来,从包里取出一块洁白的布,把不离身的腰间那把月刃拿出来,用那块布轻轻地擦拭。那刀的刀刃能够清楚地反射出剑身大小的所有东西,高威心里也十分喜爱,就在这房里舞了一会儿,又坐回床上,细细的看那刀。高威把刀拿到窗子旁边,对着太阳,想看看这样的清明能够反射出怎样的光,正在窗户前调整角度,听的房门外“哎呀”一声,高威跑出来看,一个芳龄的少女丫鬟,用手捂着眼睛坐在地上。高威把他扶起来,问道:“你没甚么事吧?”那丫鬟答道:“方才小女想来公子房里问问,有没事务需要小女做,刚巧走到门口,却被好一束寒光,闪了眼睛,只到这会儿头都晕眩。”高威听了,心里愧疚不已,相当不是滋味。就把那丫鬟扶到房里,在床上坐着。那丫鬟忍痛微微睁开眼睛,看见自己被高威扶住进屋,连忙翻身下扑,惶恐地说:“小女不敢对公子不敬。”高威正要解释,房外马诗跑进来,正看见高威扶住丫鬟的肩膀,便愤怒地看着他,说:“你莫做禽兽不为的事!”高威慌忙把自己照剑晃伤侍婢的原委,都说给马诗听了,又责怪道:“我们自幼一起长大,你却不知我为人,好令人寒心。”马诗说:“你从来都自大,我却以为你来了长安,颇以自己为尊,做些畜生的事。”高威说:“你不是专门来洗刷我的?”马诗说:“不是,你快同我一起出来看。”正说之间,高威看见窗外门外,飞驰而过几个人影,跑向走廊另一边去。高威问道:“甚么事如此紧张?”马诗领着高威,出门来看,正是:群雄来萃显神武,诸子辉煌映碧霄。究竟马诗领着高威出来看见什么事,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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