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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外青山楼外楼》06 受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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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官兵摸黑连滚带爬逃了百余里,拂晓时分,抵达辽国的乌古打驿站。

乌古打驿站距离辽国京都临潢快马加鞭只需一天的路程,是南疆最靠近京都的一个规模宏大的行馆。这里不仅是传递南疆辽宋烽火消息的最后一个换骑之所,而且因为靠近京都,也是皇家贵族南巡狩猎时休憩的理想之选,因此乌古打驿站在辽国几千个驿站中显得鹤立鸡群,别具一格。

现今派驻乌古打驿站的守卫长是一个满面络腮胡子的中年汉子,姓萧,名达虎,官儿虽然在辽国京都达官显要云集的近郊小得似芝麻,但自仗是大辽国姓,架子倒蛮大。辽国有两大国姓,一是“耶律”,一是“萧”,前者是皇帝之姓,后者是皇后之姓,大辽立国几百年,此一习俗绵延至今,从无破例。凡此两大国姓的辽国臣民,皆觉脸上贴金,在别姓面前总是露出高人一等的嘴脸。

萧达虎率领手下四、五十个驿卒,立在驿站正门口,冷冷地听完贺生辰使团通译陆星的说话,知晓了宋兵昨夜遭遇刺客伏袭的情况,才放郑允中、童贯和林冲等十几个人进馆歇息。其他宋军人马就在驿站馆舍附近沐风卧雪,自找喘息之所。

童贯经过一夜的颠簸,竟然奇迹般醒转过来,毫发未损,只是惊出一身冷汗,全身濡湿,染了风寒,此时躺在驿站客房的炕塌,时冷时热,咳嗽声声。行军大夫华满草伸出瘦长的手指搭在童贯的腕脉上,默听一会,然后从随身携带的皮囊里掏出三颗黑色的药丸,用温开水替童贯送服。药丸的效果立杆见影,童贯的咳嗽声弱了下去,身子也没有抖得先前厉害了。

华满草退出房间,赶去为花荣等受伤的禁军侍卫医治。

郑允中、林冲、萧达虎、陆星等看着华满草为童贯治病的全过程,默然不语,气氛显得格外的沉闷和压抑。林冲更是翻江倒海,忧心重重!他先前听到二弟林风的汇报,粗步统计,逃抵乌古打驿站的禁军约四百,损折达三分之一,而三弟林云音踪杳无,生死未卜,更遑论为大辽皇帝耶律延禧祝寿进贡的珍宝古玩、佳丽戏子损失殆半!自己虽然生擒了刺客之一的少年王守剑,但是白发老者随时都可能从天而降,再次发难,这一次劫数尚无尽头。林家的声誉一夜之间几乎化为乌有,所幸林风冒死救出徽宗皇帝的宠臣童贯,挽回了些许颜面,否则林家兄弟不如自抹脖子,一死了之。

童贯死里逃生,惊魂未定,朝向林冲,说道:“林统制,把小毛贼带上来!看他到底吃了甚么豹子胆,哼!”一口气说完,他忍不住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扯得满身肥肉直荡漾。

林冲听童贯发话,生生打住自己的思绪,谦恭道:“这小毛孩倔得很!我问了几次,他就是一声不吭,哑巴了呢!”然后眼睛转向传令官,示意他去把王守剑押上来。

传令官得令出去了。

端明殿学士郑允中一脸沉重,颏下的几缕胡须也仿佛一扫平素的潇洒、飘逸,恹然下垂着。他对昨晚发生的行刺事件的每个细节一一梳理,尤其是刺客一心只对童贯下手,百思不得其解,遂面向童贯问道:“童公公,下官一事不明,刺客似乎是冲着公公而来,公公可否识得老贼?”

一提起白发老者,心有余悸,童贯脸上肌肉一阵抽搐,答道:“本相想了许久,一点印象也无。这个老贼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呢?待下审问小毛贼,定要撬开他的嘴,问个水落石出!”

萧达虎听着陆星在耳旁的低声翻译,一脸不屑,仿佛在讥笑宋国的官兵连一个小孩也奈何不了。他叽里哇啦地说了一句。陆星译道:“一只小兔子,煮熟了还不够塞牙缝!”

众人听了,俱不是滋味。

林风半搀半拖将少年王守剑押进房间。

王守剑左腿挨了林冲的一枪,流了不少的血,被北风一吹,在裤筒上结成血痂,幸亏天寒地冻,伤口没被感染,但终因失血过多,脸色泛白,全身涣力,一只手撑着地面侧躺着。他目不转睛瞪着童贯,居然没有一丝畏惧之色,显示出来的无畏气概不仅跟童贯的表现不可同日而语,就是跟他的实际年龄也大相径庭。

童贯虽然被少年盯得有点老羞成怒,但毕竟是权倾朝野的大人物,脸上却不动声色问道:“跪倒的小毛贼,报上名来!”他明明已经从林冲处得知少年的姓名,却偏偏如此一问,显是官腔,欲借机打压王守剑的反抗意志,凸显自身地位之威严,可口喉不争气,忍不住一声咳嗽,顿使审问的气氛多少显得有点滑稽。

出乎林冲意料的是,少年王守剑居然开口说话了。王守剑剑眉一扬,说道:“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小爷我叫王守剑!”他的口吻几乎跟昨天傍晚回答林云的时候一般无二,只是今次再说到“大丈夫”三字时,因经过一番激战,感觉热血更加沸腾,形情越发骄傲。

童贯嘿嘿一声冷笑:“口气不小啊!本相问你,白发老者是你何人?为何行刺本相?可否还有同党?”

王守剑这回白眼一翻,嘴角一撇,根本不理,恍如未闻。

童贯见少年半天不吭声,心里哼了一声,却和颜悦色道:“白发老者是你师傅对不对?”

王守剑听到师傅两个字,身子微微一颤,却仍是一言不发。

“嘿嘿,在本相面前,你就是哑巴,我也有办法叫你开口!”童贯陡然提高了声调,尖锐刺耳,让人毛骨悚然。

王守剑还是第一次听到宦官这般尖叫,足实唬了一跳,忙用左手塞住左耳,侧身以避。

童贯哪受得了王守剑这般轻蔑的行径,朝林冲一挥手,示意给少年一点颜色瞧瞧。

没等林冲下手,萧达虎已撩起一脚踹在王守剑的背上,马靴靴底厚实,发出砰的一声。萧达虎用契丹语凶神恶煞般吼道:“快说!把你的另一条腿也打断!”

陆星模仿萧达虎的声色翻译出来。王守剑“呸”了一声:“鞑子走狗!”陆星白皙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扬手掀了王守剑一个响亮的耳括子。萧达虎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一脸得意。

王守剑啐了一口血水,说道:“身为大宋子民,你有种打这个鞑子呀!师傅常告戒我,头可断,血可流,绝不能奴颜曲膝、卖国求荣!”

萧达虎见少年傲然而答,不知说些甚么,眼睛睨视陆星,等他翻译。陆星心里有鬼,吞吞吐吐的半天不能择词,末了,用契丹语说道:“小毛贼说阁下不是东西”

萧达虎一听,勃然大怒,拔出胡刀,就想一刀把少年王守剑的脑袋割下!林冲眼疾手快,右手按住萧达虎的刀背,说道:“大人息怒!现在杀不得!事情还没有问清楚呢。”萧达虎见林冲拦阻,心中不悦,胡刀仍向上提,只是林冲手劲重逾千斤,竟然被制得纹丝不动。陆星忙用契丹话解释半天,萧达虎才渐渐息怒,瞪了林冲一眼,将胡刀插回刀鞘。

林冲转向王守剑说道:“童公公问你的话,你快如实回答!”

王守剑虽见林冲从萧达虎的刀下救己一命,但心中一丝谢意也无,反正身入樊篱,已抱死志,浑不惧怕,不过毕竟眼见林冲稍挫萧达虎的跋扈气焰,遂没有反唇相讥,干脆来个沉默是金。

童贯见王守剑迟迟不肯招供,对方来头依然是一头雾水,而且身处险境,白发老者随时都可能追上来,此地也不宜久留,不由越发气恼,寒气上涌,打了一个重重的喷嚏。

王守剑童性不改,哈哈一笑:“谁放屁!好臭!”

“小毛贼小毛贼”童贯闻言差点没背过气去!

就在童贯急怒攻心,只等缓过一口气,对少年王守剑施以酷刑,逼其就范之时,一名辽兵飞奔进来,直达萧达虎身旁,神色甚是紧张,把萧达虎拉到一隅,附耳低语。

萧达虎未等来者说完,大踏步跨了出去,看也没看童贯等在场的人一眼,显是发生了极其重要的事情,抢着去了。

童贯等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何等变故,心里鹿跳,怦怦打鼓。倏尔,外面隐隐传来马嘶蹄雷、人潮骚动之声,愈来愈响,直到将整座驿站震翻似的,童贯唬得冷汗涔涔,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声,感觉就如杯弓蛇影、草木皆兵般寒彻心底!

林冲看了林风一眼,握着御赐红缨枪,就往门外走去。

童贯怕死,心忖身边的贴身侍卫中武艺最为出色的花荣又身负重伤,对其他的江湖侍卫几乎失去了信任,眼见林冲离开自己,忙劝阻道:“林统制,你就留在这里,让林风去吧。”

林冲听言,驻足门口,以防有刺客破门而入偷袭童贯和郑允中。童、郑的几个贴身侍卫也拔出兵刃,惴惴然围在童贯和郑允中的身周。

林风出了客房,拐过一条回廊,跨入一个驿站常见的用来停放车马的宽阔的广场,目光已经可以看到驿站正门入口处的情形,耳中听到的嘈杂声越发清晰,震得耳膜隐隐生疼,很不受用。林风从客房一路行来,直到广场,没见一个辽卒,心存疑惑,遂快速穿过广场,出得驿站的正门,视力所及,除了惊惶失措的大宋禁军,便是全副戎装的辽国铁骑,仿佛从天而降,将驿站外的阔地围得水泄不通,看辽骑的布阵之势,显是把禁军一并圈起,宛如在冰天雪地狩猎时驱围一群猎物,气氛显得极是怪异。

在辽骑阵中的一面迎风猎猎作响的上绣“耶律”两个醒目契丹文字的帅旗下,乌古打驿站守卫长萧达虎正匍匐在地,向一个辽骑统帅之人不住磕头如捣葱。

林风见先前倨傲的萧达虎此时变得毕恭毕敬,又见气势汹汹的辽骑擎举“耶律”帅旗,心忖:莫非来的是辽国皇族的达官显要,抑或是耶律延禧御驾亲征?不管来的是谁,虽说宋兵是奉旨给大辽皇帝祝寿,但在禁军新败的尴尬境地相遇,那份滋味总是出奇的苦涩,直有国体蒙羞之感。

林风定睛细看,却被“耶律”帅旗下的统领首脑的妖异装扮唬得倒退了一步。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揉一揉,再次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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