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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枫落叶一闪而过》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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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建华觉得,对门杨家的女娃真是可怜,只因为是个女娃,就被她妈妈百般嫌弃,动不动就打啊骂的,反观那个小男娃,就因为是个带把的,被他妈宝贝得啊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养得膘肥体壮不说,还任性得不得了,人厌鬼弃。

那女娃就乖多了,长得也水灵,马建华想不通,这么好的女娃,爹妈怎么会不疼呢?

但是女娃再好,终究也是别人家的女娃,马建华虽是个警察,也管不到别人的家务事里去,只能稍微看着点儿,别让女娃被欺负得太狠了。

有一天,马建华下班时已经晚上八点多快九点了,今天片区事情特别多,他忙上忙下地饭也没顾着吃,这会儿饭馆也差不多打烊了,他就在街边买了点熟食烧烤,又打包了一份炒粉,准备回去一边看看电视一边吃。

前几天楼道里的灯坏了,物业一直也没派人来修,好在马建华也算走熟了。刚走到四楼,马建华就被窝在楼道里的一团黑影吓了一跳,他掏出钥匙扣上挂着的一个小手电,照了一下,就见杨家那女娃正坐在楼梯上,怯生生地看着他。

他走上前去,尽量温和地问道:“小婉,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杨婉摇了摇头,不说话。

马建华看了看对面紧闭着的大门,想了想,问:“我去帮你叫门?”

杨婉拼命摇头,急道:“不要!”

马建华奇怪地问:“为什么?”

杨婉低下头,小脸上满是难过地说:“妈妈在生气。”

马建华没辙了,他看了看手里的食物,问:“小婉,你吃饭了吗?”

杨婉先是摇头,又马上跟着点了点头,马建华没看明白,正准备再问,就听得一阵肚子饿时的“咕噜噜”的声音,应景又响亮地响在此刻安静的楼道。

这下马建华连问也不用问了,他直接把杨婉拉起来,说:“走,去我家吃饭。”

杨婉在原地不敢动:“妈妈让我在这里不许动。”

马建华说:“我门开着,她出来我们就过来。我来跟她说。”

杨婉还在犹豫,马建华一把拉着她进了屋,他特意不关门,又把灯全都打开,杨婉跟在他的身后,不时回头瞟向自己的门口,但马建华一把装食物的袋子打开,杨婉就不瞟门口了,太香了!她看着桌上的食物,吞了一口口水。

马建华找了几只碗出来,把炒粉分作两份,把大的那份递给杨婉,杨婉还知道推拒,不好意思吃大的这份,马建华一瞪眼,硬塞在她手里:“吃!”

杨婉这才端起碗大口吃起来。

看女娃吃得这么急,就知道是饿坏了,马建华有一点心酸,都说上海是大城市,怎么这女娃过得跟旧社会似的。

他把熟食也拿出来装在碗里,推到杨婉面前,和善地说:“吃慢点。”

杨婉忽闪着大眼睛,一边努力吞着食物一边艰难地试图对马建华露出一个笑容。

多好的女娃喔!马建华想。

这天晚上杨婉的妈妈一直没有开门,杨婉等得实在倦了,趴在马建华的沙发上睡着了。

马建华把她轻轻地抱起来,敲响了对面的门。

来应门的是杨婉的爸爸,这个男人好像是个做销售的,很少在家,他见马建华抱着杨婉,愣了一下,马上堆起一个职业性的笑容:“哎呀!小婉这是怎么了?怎么在外面睡着了?”

马建华把杨婉轻柔地送入他怀里,毫不客气地说:“我是住在对面的,我叫马建华,这是我的证件。”他举起手上的警官证。

杨婉爸爸吓一跳,马上变得有点唯唯诺诺起来。

马建华面无表情地说:“家长负有保护未成年子女安全的责任,如果再让我看到你们把小孩扔在门外不管,就去派出所领人吧。”

说完他也不管杨婉爸爸的反应,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转身走了,还体贴地带上了杨婉家的门。

这事儿过后不久杨婉就跟马建华走得近起来,经常偷溜去他家玩。马建华一个把家当宾馆的单身汉,家里啥也没有,她也不嫌弃,有时看看电视,有时干脆就在马建华家写起作业来。上了六年级以后杨婉更是经常让马建华给她的作业签字,马建华一边签一边疑惑地问:“你爸妈不给你签字么?”杨婉沉默了一阵,说:“他们忙。”

马建华也就不多问了。

杨家的事复杂得很,他不止一次在街上看到杨婉爸爸搂着个别的女人,还老换。

就是可惜了这个女娃,马建华叹口气。

杨婉初二的时候,她爸妈闹得鸡飞狗跳地离了婚,两个孩子判给妈妈。杨婉跟着她妈她弟一起搬到浦东的长亭路去了,马建华很是舍不得,但是也没办法,再舍不得也是别人的女娃,加上这两年他的工作越来越忙,其实已经不大顾得上杨婉了。

杨婉搬走以后,逢年过节还记得给他打个电话,让他又慨叹了一番“好女娃”。有时他办事去浦东,也会特意绕到长亭路请杨婉吃个饭,一般就是肯德基麦当劳这些洋快餐,也不知道有啥好吃,但听说小孩子们都喜欢,马建华想杨婉应该也喜欢吧。

后来杨婉考上一个不错的高中,特意告诉了马建华,马建华很是高兴了一阵,但这之后杨婉就没消息了,马建华想到底是高中了功课看来是真的很紧,想着什么时候有机会再去浦东看看她,看看她的新学校。

想是这么想,等到马建华真的找到时间去看杨婉,已经是两个月以后了。这天从一大早就不顺,所里一大堆事情不说,疼了一星期的牙变得更疼了,马建华半边身子都是麻的,但他忍痛忍惯了,想想扛扛也就过去了。

谁知道见到杨婉的时候,她一下子就发现了他的异样,搞清楚是牙疼,还已经疼了一星期以后,她不由分说地拉着马建华去了附近一家牙科诊所。

诊所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仿佛狂风过境乱成一片,牙椅、仪器什么的东倒西歪,一次性医用品撒了一地,一个医生也没有,马建华和杨婉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杨婉叫道:“有人吗?”

“有!有!”一个圆溜溜又矮又胖的医生从里面滚了出来,看见马建华他们,他圆脸盘上的小眼睛露出喜悦的光芒,让马建华有些不自在地想起某种动物看见食物时的反应。

圆溜溜医生殷勤地让马建华躺到牙椅上,拿灯一照,就大惊小怪地叫起来:“你这龋齿也太厉害了,都烂到根儿了!怎么才来?你不疼吗?”

马建华张着嘴,不方便说话,方便说他也不知道可以说什么。

杨婉站在旁边担心地问:“医生,能治好不?”

那医生马上露出骄傲的表情:“当然!”

“我的技术很好的。”他挤眉弄眼地补充道。

杨婉放心了,走到一边拿起一本单词本背起来,圆溜溜医生恭维地对马建华说道:“你闺女真乖啊!”

马建华仍张着嘴,不方便说话,但他也并没有澄清的意思。

圆溜溜医生说他技术很好,大概是真的,别看他手指又肥又短,却十分灵活,三两下就补好了马建华被蛀坏的牙。拦到根儿那颗他也没拔,问过马建华以后把神经烧断,给他用临时填充物暂时补上了,并开了消炎药,要马建华消了炎以后再来补完全。

马建华出来的时候,发现一个染着怪模怪样金毛的年轻人正站在杨婉面前嬉皮笑脸地试图引起她的注意,圆溜溜医生在后面嘟囔了一句“这小瘪三怎么又来了”。

杨婉看上去还算镇定,仍在背着单词,但熟悉她的马建华一下子就从她的肢体语言中读出了她的害怕,他大步走了过去,沉稳地冲着那个金毛问:“有事?”

那金毛应该三十好几了,脸色露出一种不健康的青白,眼睛下面乌黑一片,似乎长年没睡过觉,马建华心里一沉,他警惕地意识到,站在他面前的很有可能是个吸毒者。

金毛的眼中有种不可一世的狂,他用眼角瞥了一眼马建华,理也没理他,仍向着杨婉不怀好意地笑着说:“小妹妹,读书有什么意思啦?哥哥带你去玩,给你买漂亮衣服!”

马建华强忍住了亮出身份的冲动,他知道,很多吸毒者都会有些极端的举动,这边不是他的辖区,亮出身份起到的震慑作用有限,反而可能激怒对方,害了杨婉。

他不声不响地走过去,拉起杨婉,走了出去。

大概看见有个壮年男人在,金毛并没有追出来,马建华听得后面圆溜溜医生嚷嚷着:“王斗!你又来干什么?我说了……”

马建华把杨婉送回家,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负责这片的派出所,从派出所那里,知道了王斗的基本信息,他的心情越发沉重。

鞭长莫及。多年第一线的经验让马建华直觉到,不想办法把王斗解决掉,对生活在同一条路上的杨婉终究是个隐患。

至少也要让他有所忌惮。

马建华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无奈现实比人更强,他刚刚了解到一些王斗不但吸毒、可能还参与了贩毒的情况,就被所里指派的一系列工作搞得脚不沾地忙了几个月,人都瘦了一大圈,牙齿也没时间去管了,好在临时填充物还算争气,马建华也比较注意尽量不用右边牙齿吃硬的东西。

但再争气还是临时填充物,有一天吃饭马建华感觉好像嗑到一颗石头,他“呸”地一口把刚吃进嘴里的饭吐了出来,跟饭一起被吐出来的还有一团黑不溜秋的东西,马建华马上清晰地感觉到了牙齿上的那个洞,冷飕飕的。

“再忙也得去把牙补了!”马建华想。

其实他是担心杨婉,不知道这几个月,王斗有没有再纠缠她。

隔了几天,好不容易有个空档,马建华立刻请了假,马不停蹄地往浦东去了。

这天从中午开始就阴云密布的,一场大雨马上就要下来的感觉沉重地压在人的心头,马建华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只想快点看到杨婉,确认她平安无恙。

到浦东的时候还早,才下午两点多,马建华在杨婉学校门口转了一圈,知道她们高中课业重,放学起码五点,他想了想,还是先去把牙补了。

刚进牙科诊所,大雨劈头盖脸地就下来了,马建华暗自道了一声“好险”,看看诊所,似乎已经恢复了正常营业,前台、休息区都像模像样地置办起来了,就是还是一个人都没有,几张牙椅空荡荡的躺在那里,只有靠里的一张帘幕拉起来了,听得到里面机器操作的声音。

马建华想张口喊,却发现还不知道圆溜溜医生的名字,他看了看那张关起来的帘幕,想想反正也要等这个病人看好,就在休息区坐下来等,随手拿了一张报纸看。

过了没多久,机器声停了,帘幕被人“刷”地拉开了,马建华站起来,正准备说话,却看见出来的病人赫然就是王斗。

几个月不见,王斗还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脸色还是青白,黑眼圈还是那么深,劈面看见马建华,他不知为什么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经过马建华的时候,他略停了一下,侧过头,并没有放低声音地对马建华说:“杨婉的滋味,不错。”

马建华脑中“嗡”的一声,一时间他判断不出王斗这句话的真实意图,是在陈述一个已经发生的可怕事实,还是仅仅只为了过过嘴瘾的挑衅。

他的脖子像是生了锈,转过去的动作异常生硬,王斗已经走过去了,一边张狂地大笑着说:“我和我的兄弟们,都很满意。”

在马建华的脑子反应过来以前,他的身体已经先扑了过去,他的拳头挥了出去,王斗也不知道是狂得没了边,还是吸毒已经掏空了他的身体,并没有躲过马建华的一顿老拳。但他却像不知道疼似的,恶毒地笑着,仿佛挨打的才是胜利者,而那个打人的已经一败涂地。

圆溜溜医生把马建华拉开的时候,马建华脑子里已经什么都不会想了,他像只受伤的野兽一般双眼通红地瞪着王斗,王斗却只是擦了擦嘴角的血,满不在乎地扬长而去。

圆溜溜医生拉着马建华坐了下来,外面大雨下得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过了很久很久,马建华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坐在那里,整个人灰扑扑的,圆溜溜医生乍一听到他这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有些吃不准他是不是傻了,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才说:“张文明。”

马建华说:“张文明,这件事情,不要跟任何人说。”

这件事情是指哪件事情,两个人都心知肚明,马建华的声音里没有一点属于警察的威严,只有一个父亲绝望的恳求。

张文明立刻说:“放心。”

马建华抬起头,目光像要吃人一样看着张文明,张文明用手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重复了一遍:“放心。”

马建华点了点头。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张文明问:“补牙吗?”。

马建华想了很久,才说:“补。”

张文明手脚很快,不到半小时就补好了马建华的牙齿,马建华出门的时候,回过头来看了张文明一眼,那目光仿佛重若千斤,张文明心领神会地郑重点了点头,马建华低声说了一声:“谢谢”,转身走进了大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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