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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枫落叶一闪而过》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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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六点半,李彩花很自然地就醒了,天光已经大亮,照在印花窗帘上,投射出一片温柔的金色。

李彩花看了一会儿,翻身起床。

洗漱完毕,她从冰箱里拿出昨天晚上的粥,放到炉子上热了热,又夹了两块自己做的豆腐乳,七点准时开始吃早饭。

豆腐乳辣椒粉放多了,有点辣,粥第二遍热总有种讲不清楚的黏糊感。李彩花默默吃完了早饭,走到院子里,把昨天洗澡换下来的脏衣服放进洗衣机。

要是放在前几年,李彩花是不愿意用洗衣机的,嫌洗不干净,这两年她是越来越做不动了,眼睛看东西也越来越费劲,总是雾蒙蒙的。

居委会顾阿姨说她这是白内障,让她去医院做手术,她没理会。73了,她觉得已经活得够长了,一个老婆子,孤零零的,活着跟死了也差不太多,看不看得清的无所谓了。

要不是阿忠还在养老院,心里还有个牵挂,她真想一夜睡下去就不醒来了。

她走到院子里,拿抹布把晒衣服的杆子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又走到角落拿起一把大浇水壶,开始浇院子里的花。

月季和栀子都长得很好,今年的桂花开得有点儿迟了,这会儿正层层叠叠地坠着累累的小花。李彩花时常感到惊奇,那么小的花,香气却惊人,一开起来简直是整个屋子都飘在桂花香里了。

她看看天:可惜的是秋天太短了,再几天桂花可能就得谢了。

“阿忠会喜欢的。”她看着满树桂花想道。

阿忠就喜欢这些花花草草,还住在这里的时候,他总是在院子里,没完没了地培土、施肥、驱虫,给叶子擦灰,给花儿加支架。

李彩花顶喜欢坐在院子里,看着阿忠摆弄这些花草,对这些植物们诉说情衷。他看着它们的眼神温柔又喜悦,这个时候他一点儿不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了,就像个恋爱中的大小伙子。

现在不行了,他真的太老了,已经90岁了,医生说他得了那什么海默症,就是老年痴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妈、他老婆,折磨了他那么久那么久的人,忘了,儿子,忘了,李彩花……忘了。

她每次去看他,他看着她就像看着每一个路人,唯有对她带去的花,总是像个孩子一般喜悦,不停地看,小心地摸着柔嫩的花瓣,又放到鼻子下面嗅个没完。

收到花他就会扬起皱巴巴的脸来,对着她笑得一脸甜蜜。李彩花帮他擦擦不自觉留下的口水,觉得这样也挺好,什么都忘了,挺好,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走。

洗衣机的警报声突兀地打断了李彩花的走神,她放下浇水壶,走过去拿起衣服晒了起来。干净的衣服散发着洗衣粉的味道,在秋天的蓝天里随风轻轻飘扬。

李彩花最喜欢秋天的天,蓝得通透,高得辽远,但跟她小时候比起来,秋天是越来越短了。

趁着秋天还没结束,她是得去看一次阿忠了,趁桂花还没谢,带几枝给他。等到冬天来了,寒风吹得人骨头缝里都透着痛和疲惫,她就一点儿也不想动了。

门铃响的时候李彩花刚把米淘好放进电饭煲,她不慌不忙地按好“煮饭”的键,凑近看了一下,确定已经开始煮了,这才不慌不忙地去开门。

两个陌生男女站在铁门外,李彩花漠然地问:“什么事?”

男的掏出一张警官证,隔着铁门亮了一下,女的也赶紧拿了警官证出来,男的问:“李彩花吗?”

李彩花点点头。

男的说:“我是市公安局的韩元,这位是我的同事黄莺,找你了解一下情况。”

李彩花睁着雾蒙蒙的眼睛,想看清楚这个叫“韩元”的,楼道昏暗,她只看到一个模糊的高个子的轮廓,她没再说什么,干脆利落地打开了铁门。

韩元和黄莺跟在李彩花后面走进了屋,这是一间一室一厅的小套间,大概40平米左右,装修十分陈旧,但收拾得还算整洁。

李彩花指了指饭桌旁边的两张凳子,示意他们坐,又转身去倒水,韩元连忙说:“不用忙,没关系。”

李彩花没理,自顾自地拿出了茶叶罐。

来家里的客人太少了,李彩花平时也没有喝茶的习惯,茶叶罐似乎生了锈,李彩花一下子竟然没有打开。

还好她背对着客人,身体挡住了他们的视线,她又用力拔了一下盖子,半盒茶叶随着盖子“哗”地一下子冲出来,倾泄在五斗橱上,空气中飘起一股陈年茶叶的味道。

韩元打量了一圈屋子里的情况,示意黄莺记下一些细节的地方。

他们之所以来找李彩花,是因为她正是那家挖出尸体的杂货铺的店主。

据之前了解的情况,杂货铺业主叫王阿忠,今年已经90岁了,据说现在住在南汇的养老院。店主叫李彩花,韩元派了组里的龚海去养老院,带着黄莺来到了李彩花所住的长亭十一村。

杂货铺本来就是一排沿街商铺中最靠近长亭十一村小区的一间,韩元他们来的时候沿街一溜商铺已经拆得差不多了,因为案件的关系现在全面停工,只剩下杂货铺那间孤零零地立在一排残砖断瓦中,颇有点遗世独立的凄凉感。

李彩花就住在长亭十一村91号101,据黄莺从居委会了解到的信息,李彩花今年73岁,本来是王阿忠家的保姆,是他一个什么远房亲戚介绍来的,先是照顾王阿忠的老母亲,老母亲走了以后不久,王阿忠的老婆也得了病,李彩花又接着照顾他老婆,没两年老婆也走了,她又继续照顾王阿忠。

杂货铺本来是王阿忠的,101也是王阿忠的,王阿忠去了养老院以后,把房子和杂货铺都留给了李彩花,让她有个地方住,有个过活的营生。

据黄莺报告的情况,居委会的顾阿姨隐晦地暗示王阿忠和李彩花关系暧昧,并非单纯的雇主和保姆的关系,毕竟也是“朝夕相处二十几年”了,而且一般的雇主哪里会把房子和铺子都过到保姆的名下?

按理说,房子和铺子过户以后,业主的名字应该更换成李彩花,但李彩花一直没有来办变更手续,居委会也懒得管,所以他们的业主名录上名字仍是王阿忠,就像他还住在这里一样,一切都没有改变。

在李彩花之前,是王阿忠在打理杂货铺。他从小身体不好,勉强读到初中毕业,出来以后先是跟着个裁缝师傅当学徒,解放以后进了一家国营合作社当社员,九十年代合作社倒闭就再没出去工作,一直开着那个杂货铺,有一天没一天地混日子。好在是本地人,拆迁的时候房子分了好几套,91号一楼4户以前都是王阿忠家的。

李彩花终于泡好了茶,她也不怕烫,直接端着两个杯子放到了韩元和黄莺的面前,韩元欠了欠身,黄莺双手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李彩花擦了擦手,也在桌边坐了下来,韩元对黄莺使了个眼色,黄莺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问道:“阿婆,我叫你‘阿婆’可以伐?”

李彩花点了点头。

黄莺单刀直入地问道:“阿婆,上个星期你的杂货铺墙里面挖出两具尸体的事情你知道伐?”

李彩花又点了点头。

黄莺放柔了声音,试探地问道:“关于这两具尸体,阿婆有什么要跟我们说的吗?”

李彩花沉默了一下,摇摇头说道:“没有。”

黄莺看了一眼韩元,又问道:“那个杂货铺以前是王阿忠的,是吗?”

李彩花点头。

“他是哪一年开始经营这个杂货铺的?”

李彩花顿了一下,似乎在仔细地回想:“好像……是(19)95年。”

“那真是有点年头了哦。”

“嗯。”

“这两具尸体的事情,你觉得王阿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李彩花似乎震了一下,身体不自觉绷直了,她没有看黄莺,而是笔直地看着韩元:“不知道。”

从李彩花家里出来,黄莺大松了一口气,韩元看她一眼,黄莺拍拍胸口,有点讪讪地说道:“有点压抑。”

李彩花答了“不知道”以后,就再也不肯回答他们的问题了。正好这个时候电饭煲的饭煮好了,米饭的香气充斥着这个狭小的空间,那小小的机器浑然不觉屋子里凝滞的氛围,兀自快乐地唱着歌,李彩花站起来,木然地说了一句“我要吃饭了”,几乎是生硬地把他们赶了出来。

“头儿,这个李彩花,你怎么看?”走出小区,黄莺问道。

韩元没有回答,反问道:“你怎么看?”

黄莺说:“我觉得她有问题。”

韩元点点头:“问题肯定是有的,关键是有多大的问题。”

黄莺想了想,说:“现在还不好说,不过死者死亡的时间是2000年,杂货铺1995年就开始营业了,墙里砌了两具尸体这么大的事情王阿忠不可能一点不知道。”

韩元纠正道:“我们现在只知道死者被砌入墙里的时间是2000年前后,死者死亡的时间还不确定。”

黄莺惊道:“你是说死者是死了一段时间才被砌进去的?”她忍不住露出一个“恶心”的表情。

韩元说道:“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性。”

黄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韩元问:“我家老爷子最常说的一句话是什么你知道吗?”。

黄莺有些莫名地问:“什么?”

韩元微微笑了一下:“严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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