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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虎堰》第2章 洪峰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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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了学后亲身经历的事情,我都历历在目。老人们给我讲的他们亲身经历的事情,我也记忆犹新。

说起五九年,奶奶说着说着就要流泪。

小时候不知道五九年到底是什么年代,只知在老人们的口中似猛虎、似恶鬼、似狐妖般凶险。

后来直到初中,才知道那时大概有大跃进、放卫星、大炼钢铁、浮夸风等事情。

“大喜他大啊,就是五九年没的。”奶奶给我讲的第一个关于五九年的事情就是这个。

“奶奶,俺大叫大喜,他大也就是俺爷爷吧”我便追问。

“你说的没错,小兔崽子看来你不傻啊!别人为啥老说我大孙子傻呢!”

我自认为是不傻,但看起来有点傻。这是别人认为的。

“五八年粮食是大丰收了的,可是五九年就饿死人了,而且成百上千的人饿死。光小石河公社就饿死了一多半。这是为什么啊!”奶奶喃喃道。这样的话她说的太多了,一见人就说,说的人耳朵都起了茧子。

“大喜他大就是五九年没了的!”奶奶又重复道。

爷爷早我二十年去世,他给我的记忆,都是奶奶给我说的。我至今不知道爷爷的名字。我只知道他的坟头,就在他倒下去的那个大湾里!哪里是一片洼地中的一片高低,周边都是稻田,唯有这一片高地是坟头,共有4个坟头。其中一个坟头是初中校长魏文府的爹。想魏校长家在那时也算殷实人家,他爹怎么能和我爷爷埋的一样?也许他爹下葬时更风光些,陪葬更多些!但毕竟坟头紧挨着,不差五步,两位老人——也许爷爷并不算老人,他死时不到四十岁——在另一个世界过得会有多大区别?这个疑团也许永远解不开!也许那时天下大势就是这样,不管你是富贵还是贫穷!天灾**面前,人人平等!

“奶奶,这么多人没有粮食吃,***为啥不放粮赈灾啊?”我听过评书《陈仓赈灾》,知道那也是饥荒之年,包青天就开了陈仓的粮仓,发给老百姓度过饥荒。

奶奶被我问住了,怔了半天。在她心目中,***是贫苦农民的大救星,领导贫苦农民赶走了小日本,又打跑了反动派,他是爱人民的。那他为啥不开仓放粮呢?

“大概是他不知道吧!也许北京离咱们这里着太远了,消息传不到他耳朵里吧!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见死不救啊!”奶奶出来没有出过小石河公社,又不是“秀才不出门,尽知天下事”的秀才,她哪里会知道个中原因。

“我只知道五八年大丰收之后,交的公粮比往年高很多,余粮就不能坚持到来年了,五九年青黄不接是当然的。谁知道五九年就歉收,收的粮食八cd交上去了。大队里很快没有余粮了。”

“很快大食堂里面,就没有干饭吃了,接着是稀饭也来越稀。开始时吃不饱,干活的力气一点都没有了。再到后来大家开始想着一切办法把公家能吃的往家里拿,想开小灶垫一下肚皮。”奶奶边一声长叹!。

“开始的时候,还有的可偷可拿回去的。到最后啥子都没有了勒!”

“我们这里虽然穷,但礼义廉耻都是有的,不是饿出人命的时候,谁会去偷东西啊!”

“第一个到生产队拿东西的是罗拐子,人们又叫他罗圈腿。他偷了半只鸡回去给她生病的老娘吃,希望能活他娘的命!”

“罗圈腿,好吃鬼。

偷鸡吃,打烂嘴!”

“不知是谁编的,小孩子们就到处唱着臊他。他确实被揪住打了嘴!他再也不敢抛头露面!但他老娘还是没能活命,是老虎堰第一个离开的!”

“稻草垛,麦草垛,豆桔跺,花生秧子,芝麻桔,苞谷桔,红薯秧……凡是长过庄稼的枯干烂草,牲口的干草料这些,不管是拽草喂牛,喂羊,烧饭,搭棚的,虽然有气无力地干活,但眼睛像老鼠一样泛着绿光,期待着能捡到一粒稻谷,一粒麦子,一粒花生米,一段光秃的玉米棒子,抑或是一颗大豆。机会非常渺茫,但总是有的!我就曾经在一个草垛旁,捡到16粒稻谷,就磕破皮给了你老爹吃,他那时才3岁。稻壳也没有丢,给你大和你二叔每人8个,在嘴里慢慢嚼,最后咽到肚子里。”说到这里,奶奶很是兴奋。她庆幸自己3个儿子都活了下来。

“突然人们发现柳树皮是好东西,于是家家都去剥柳树皮吃。生产队里百十颗柳树,就在半月之内,都成了光杆了。”

“到最后,就开始有人走着走着就倒下去,再也起不来。有人前天好好的,第二天没能起来。”奶奶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她苍老的额头,皱纹似一道道的田埂一样,不规则地刻在上面。灰色的衣服是从左向右斜对襟的,扣子也是自己做的布扣子。她所有的衣服都是自己用布票买的衣料,自己裁剪,自己用大针缝制的。

“听说河北边还有吃的,开始有人家拉棍要饭,想淌河到北边去。但公社里沿路阻止,有的被打死!”说这句话时,奶奶毫无表情。好像死人是很正常的,被打死和被饿死,最终殊途同归而已!

她点了一根鹿茸牌香烟。这是一种旁边公社产的,没有过滤嘴,灰色牛皮纸似的廉价香烟。奶奶没有啥特殊爱好,抽烟算是一个。

“那爷爷为啥不开小灶,填点肚皮,免得饿死?”我纳闷的问?

“不准开小炤,夜里有人望每家看,如果有冒烟的,就去查,在做饭,哪怕煮野菜汤,也要砸锅!”

“你爷爷太实诚,公社支书让他当这个生产队的队长,他做了这个得罪人不讨好的事情,所以得罪了人,这就包括你钱表婶,她趁着在食堂烧饭的便利,顺了一把菜叶子到家里,三更半夜里开始煮菜叶汤给全家喝。你爷爷看到她家烟囱冒烟,就带人去砸了她家的锅。”

“这就为后来那个大雪天早晨,社员去挑淮草前,在生产队食堂喝粥时,你钱英表婶,勺子扬了又扬,你爷爷没喝到几口。这已经是他连续一个月这样了。最终导致那个大雪天去挑淮草时,别人肚子里有点食,能扛得住饥挨得住冻,他在回来的路上一个趔趄倒下去,就没有力气爬起来,最后饥寒而死。”奶奶已经声泪俱下,我也偷偷摸着眼泪。为我的爷爷,为这贫苦的农民。

我想起,这个间接还是我爷爷的凶手钱英表婶,也正是她给我起了胜利这个名字!那时她也才从河北边嫁到这里来!

“到了晚上,社员们都收工回来了,我还是没见到你爷爷。于是就问一起干活的老蔡,大喜他大咋还没有回来啊?”

“我们一行7个,去时一起,回来时都渐行渐远了。在大湾里他好像滑倒了,想想他爬起来就好了,大家都没在意。谁知……”老蔡说到这里,克顿了一下,好像觉得有啥不对。“不会他就没有爬起来吧!这么零下十二度的冷天,还前心贴后背的肚里空着。兴许……”

哇的一声,奶奶禁不住哭起来,十成俺当家的是没了。“快来人啊,打了火把去找吧!”

当老蔡带着两个社员打着火把去到那边大湾时,爷爷已经冻僵了,满身盖着白的雪。老蔡他们做了个记号,回来告诉奶奶。后来爷爷的弟弟我二爷就带着人,扛着铁锹,就地把爷爷埋了。埋的时候就随身的单衣没有换,用一张草席卷了。垒了一个坟头。

那年奶奶三十八岁,爷爷三十九岁。奶奶从此守寡,一个人拉扯两对儿女:俺大、二叔、老爹,还有一个姑姑。后来姑姑饿的吃观音土,腹胀而死!这个观音土据称吃了就不饿了,给人子肚子饱的错觉。但吃多了会发胀,很多人就是发胀而死的。

“俺家六口死了俩,还算好的。你北营子我哥哥家八口人,到六零年就剩仨!”奶奶终于从悲痛中缓过来,毫无表情的说道。

据说有个“信阳事件”,说的就是这个事。

“那是我们小石河公社,家家死的人评论是过半的,俺家之所以能少死人,也许是一句老话,救了我们娘几个。”奶奶说着说着,闭目不说了!

“奶奶,奶奶!”我轻声地喊她,发现她是睡着了!于是我蹑手蹑脚地找个件她的旧衣服,给她搭上了,便退了出来。

屋外艳阳高照,大槐树下树荫斑驳的阴凉处,几个老人围在一起,摇着蒲扇闲聊着,知了声此起彼伏,高兴地扯着嗓门叫着。这么平和的天气,这么安宁的村落,家家都衣食无忧,天下太平,怎么也想像不到,这里曾经经历过那么可怕的大饥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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