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的月光映射海面，看着闪烁着金光的暗褐色海面被船头像布匹一样剪开，还是禁不住感叹自己见识太少。出行前他还以自己能熟背家里藏书阁所有书籍的自信暗自以为世间不会再有能引起他兴趣的新奇事物，而如今却为这寻常的月下海景所倾倒。

“纸上得来终觉浅。”暗自念道。

“年轻人总是多些无用的感慨。”转身看向声音的来源，那人用带着兜帽的黑色长衣罩着自己，脸上的胡茬和兜帽的影子将他的脸深藏在黑暗中，即使隔着很近的距离也无法分辨他的年纪。他手中的黑剑十分朴素，隐隐警示着那些仅凭打扮想要看轻他的人。

“注意到气流的变化了吗？”男子没有多余的动作：“你很快会看到人生中的第一个‘水龙’，也可能是最后一个。”

看着天色，此时月光正明。虽然可从空气中感受到一股湿热的上升气流，但历数脑海中曾翻阅过的书籍，他仍认为现在的天气并不能达到出现龙卷风的条件。

“你是根据什么判断的？”困惑中带着好奇。这是一条私人商船，这名男子显然不是他们商队的。

“七月的阴河路。”男子起身走到面前，“每年的这个时候，这条航线上会在特定区域出现水龙卷。它不是由自然气候引起的，只是有传言说，那是通向地狱的大门打开了。”

男子话音落下的瞬间，四周显得十分寂静，只有海浪在船体周围翻滚，桅杆吱吱作响。

心中还有很多疑惑，但又不知如何问起。他并不排斥鬼神之说，相反，在众多书籍中，那些古代传说中的神魔故事更能给他带来乐趣。然而此刻听到这名男子突然说起，并且很有可能即将发生在他眼前，还是需要点准备才能接受。

“何叔！”对船仓内喊道。在无法判断当前形势的情况下，作出这样的决定。为什么会有陌生男子在船上，这男子的话可信吗，如果真的出现水龙卷该做怎样的调度？这些问题只要叫来何叔就能解决。他是江家管事，也是这次商贸活动的负责人，他还是个万里挑一的游泳好手。

何德深从船舱内走来，在见到面前的男子后即刻收起了微笑，“他是……”。

“没关系。他说这海上将会有龙卷风，可信吗？”出言打断何德深想要的解释。

“这不像是有暴风雨的天气，”何德深对男子问道：“不知道你是怎么判断的？”

“江湖传闻罢了。”男子没有要做解释的打算，他的语气平静。

“这条航路上确实有个七月的传说，但我们商船在这条航线上行走多年，虽然也有几次遭遇暴风雨的经历，但没有遇见过特别的事情。”何德深断定道：“这样的天气还请少爷放心。”

突觉有些无趣。他本期待着发生些什么，虽然他也有忐忑，但在那种可能性被何叔否定后，心中仍有些失望：“你回去休息吧，我想再和这人聊聊。”何德深有些迟疑，然而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你如此自信会有龙卷风，为什么还这么淡定？”问。

男子将他的剑抱在胸前笑道：“因为我就是为它而来的。但我说的是水龙卷，而不是龙卷风。”

“那有什么不同吗？”

“一般的龙卷风多指陆地上强大的螺旋气流，而水龙卷是出现在海面上，旋风卷带着水流飞上天空形成螺旋的水柱。

“七月阴河路上的水龙卷却是在水下。”

男子的这番话再次勾起了的兴趣。他仔细打量着这个将自己隐藏起来的男子。手指纤细，和他手中的剑很是相称，手掌背部凸起的青筋与剑身的纹理融为一体。

“这也是传说中提到的吗？”

“闲时在一些杂书上看到的。”男子不经意地露出一丝轻笑。

听得出这是有意在敷衍，一个人怎么会为杂书上的内容特地跑到这无边的海上来。要么他就是在忽悠自己了。

“我也曾看过一些讲诉神鬼故事的杂书，多是讲陆上的花草和动物，只可用来博人一笑，不可信。”男子听到这话时身体微微颤抖，随后即刻恢复了平静。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但并没有特别在意：“还不知阁下尊称？”

“等这场风暴过去后再认识不迟。”男子拉紧兜帽转身离去。

看着男子的背影隐没在月色下自嘲地笑道：“果然书中的故事还是没有亲身经历的有趣。”说着便转身要回到自己的船舱。

此时何叔正在舱门外等着他。

“父亲说过，船上的事一切听你安排。不必要和我解释这个人的事。”道。

“是的少爷。他这一个月来一直跟着我们的商船往返于这条航线上。这事也请示过老爷的。”何德深仍然解释道。

“嗯。”有一些疑虑，但总是抓不住脑海中的那点思绪，“还是稍微留意些海面的状况。”说完径自进了自己的舱房。

舱房并不大，竖着摆放着一张一米宽的床榻和床边的一张木桌。只身坐在床边借木桌做书台看书便没了多余的空间。这本是一艘货船，能留给单独的空间已算不错。木桌上的灯火摇曳，将的影子投射在背后的搁板上左右晃动着。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就像不知太阳何时升至正中，不知月牙何时换了方向，人影的摆动幅度也不知哪一个瞬间时，让察觉到不同寻常，是船体的晃动变得剧烈了。

此时的天空依然平静，但海面出现了奇异的景象。原本平坦的水面变得褶皱不堪，像刚刚犁耕过的水田。

商船在与海面的褶皱平行的方向上前进着，船底没有波浪，给人的感觉更像是停在海面的一条静止的死船一般。

“这是什么情况？”何德深看着海面的情形不安地询问夜间舵手。

“我也没有遇到过啊。”舵手无奈地陈述自己所见：“不知道在那时候，突然就看到海面变成这个样子咯，而且越来越……明显。”

“可以掉头吗？”

“不得行。”舵手解释道：“现在海流带到船体向前推进，如果嘞个时候调转方向，船体和水流方向交叉的时候就会被推翻。”

何德深看着前方延伸进无边黑暗的褶皱，感觉它就像要领着船只驶向地狱的道路一般。这让他想起了那个搭船的男子。也许只有他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走出船舱看到那个兜帽男子正眺望着远海中的黑暗，他本想上前招呼，下一刻，看到海面奇怪的褶皱后，震惊得呆在了原地。

“这是深海的龙卷。”男子注意到在他身后，“鲸鱼岛在海底是和大陆连成一体的，在鲸鱼岛与大陆连接的南侧形成了陡直的海底悬崖。

“每年的七月，表层的海水会从东南方流向大陆，并在靠近大陆时向下流动。深层的海水则是做相反的流动，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循环流动的巨大水环。”

男子继续解释说：“而在海底悬崖之下，更深层的海水，则是在靠近大陆的区域做上升的流动。在条件足够的时候，深层做上升流动的海水会形成深海龙卷。如果这个龙卷突破了表层的海流，就是你现在看到的景象。”

在头脑中梳理着这些内容，最后他得到了一个让他惊恐的结论。“现在这个海流正把我们带向漩涡的中心？”

“少爷……”听到何叔的声音转身回应，却看到何德深呆滞的面孔。立刻意识到何叔看到了什么。

船头前方，海面的褶皱逐渐汇聚成一个深不见底的螺旋。螺旋在众人眼里越来越近，船的前进速度也在逐渐变快。

“朝着漩涡全速前进！”朝着舵手的方向喊道，船员听到这个命令以为这个少爷疯了，木头一样没有作出反应。“利用漩涡的旋转把船甩出去！”再次高喊。

船员听到这声解释全都明白过来。水手纷纷忙于自己的工作，调整船帆的方向顺着海流全速冲去。

“不错的想法。”兜帽男笑道。

“哼，你难道是为了寻死而来？”是想到小时候用绳子甩石子的游戏才有了这样的一个点子。

“如果你不想死的话，等会儿可以跟着我走。”男子对的嘲笑置若罔闻，“我是希望你活着的。”觉得男子的这句话是真心的，虽然他并不知道其中的深意。

漩涡的半径十分宽广，此时船只正靠近漩涡的边缘，船身开始向左侧倾斜。能明显感到船只正行驶在海平面以下，船头远方的海面逐渐高过船只本身。漩涡中心传来轰鸣在脑中回绕，仿佛来自地狱中魔鬼的尖啸，一种莫名的恐惧从心中油然而生。

“加快速度前进！”的喊声完全被漩涡的轰鸣掩盖。船身剧烈地颤动着，可能下一秒就会被海面撕碎。然而船身仍被禁锢在螺旋的褶皱里。

“是阴河路，是阴河路”、“我不想溺水而死”、“地狱之门打开了”……海面欲倾的恐怖景象让船员的意志一个个崩溃。

看着左前方漩涡中心越来越近的黑洞，环顾四周已经完全盖过了船顶，甚至高过家中藏书阁的海面。他明白，自己已经置身于水的巨瓮之中。“如果还能活着回去，我一定一把火把藏书阁烧成灰烬。”在心中咒道。他活过的这十几年时间里，基本全是在藏书阁中度过的。

“想活命跟着我走，小兄弟。”兜帽男子没等回答，纵身跳向了漩涡深处。

“少爷不可跟去！”何德深阻止道。

“我们还有其他办法吗？”船只的桅杆啪地一声折断了，船体已经濒临解体的边缘。没有时间犹豫，如果随着四分五裂的船体一起被卷入水中，他的身体有更大的可能会被船体的碎片贯穿。

“也许这是一线生机！”说完翻身跳入了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