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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轮低语》第二章 世界、神明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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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图书里的维兰斯德,几近崩溃。

他因为几天前吃坏了东西,昏迷不醒好几天,醒了之后,因为是病号的缘故,也没人给他安排工作,于是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整天泡在图书馆的单间里。只有依米瑟尔,这个隐修会中平时根本不会看这样小人物的人,偶尔会过去看他一眼。

而今天,维兰斯德,一如既往地在翻着书。

他这几天最先翻开的一本书,是一个叫做《奥洛尔帝王家世及其谱系》的系列书,每一本都比一个网吧的电脑机箱大上一圈,一共七本,分别记载着这个世界上各个大国中主要家族的起源和传承。

先不说看得他眼花缭乱的人名,单单是地名,他就已经看得头昏脑涨,什么加息塔利亚、什么弗伦索西亚,什么佛罗萨克斯。让他想起学生时代见过朋友玩一个中世纪角色扮演类游戏,那里面什么安纳托利亚、安达卢西亚、大斯堪的纳维亚之类的地名,让他顿时没了兴趣。但是现在自己又不得不了解。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图册和几本比较基本的史诗。

《金狮传》,讲述大空位时期统一整个奥洛尔,立下大空位后第一部大陆通行法的皇帝卡洛斯一世征战四方,外交斡旋,最终如何君临奥洛尔的故事。

《佩兰战争》,讲述弗伦索西亚国王,伦培尔.佩兰,从北方归来后,强军富国,吞并邻国伊斯卡尼亚,击败自东边大沙漠入侵的砂人,又武装接管了阿罗尼亚,最终加冕成为南境皇帝的故事。

多亏了这两部叙事还算让人心潮澎湃的史诗,他才算有一点读书的热情。当然还有一个就是一本奥洛尔地图册了,他并没有往后翻,只是一直看着奥洛尔全景图的那一页。最北边犹如一只巨鲸的佛罗萨克斯帝国,内部还有不少细线,他完全不准备更仔细地了解。和佛罗萨克斯相对,版图像是一个杠铃一般的南境帝国,最东端是他所在的阿罗尼亚,最西端是弗伦索西亚,而中间就是伊斯卡尼亚。

当然,还有大小差不多是两个大帝国的三分之二的瑞奇尔德邦联,它位于整个奥洛尔的最中央,内部也是不少细线,上面标着通用语的数字。大陆的最西端,是多山,如同把无数触手伸入大海的章鱼一般的加息塔利亚。隔海相对的还有一片海岸线不甚明了的大陆,上面用细线标清了奥洛尔各个大国的势力范围。此外,就是南方大海上碎片一般的岛屿群,上面只标着一个名字,布里托尼亚。

他勉强记住了这些地名,从这些中解脱出来,又经历了一次次来自依米瑟尔的小考。最终,他终于记下来了这些极为基本的国家名称。今天,他又开始阅读一些民俗相关的书籍,来了解奥洛尔的基本信仰。

随着熟悉的鞋跟敲打地面的声音传来,几乎已经读不进去哪怕一个词的维兰斯德终于有了一种解脱的感觉,依米瑟尔又来了。

这个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的女孩有着一种不符合年龄的老成,眼中,仿佛有更为古老的什么东西正在流动。好比许多文学作品形容女孩的眼睛,都会用水来做比喻,但是又有谁想到过,这世上每一滴水,都有着上千万年岁月的沉淀。如果非要让维兰斯德形容依米瑟尔的眼神,那就是水。

仿佛经历了无数岁月,但仍在流转跃动的水。

这个女孩,此刻又坐在自己面前。眼中,却不像以往那样明亮清澈,而是如同深海的暗蓝色,没有光彩,仿佛要把人吸入其中一般。

“怎么了?我看你精神好像不太好?”

“你精神才不太好。”

“哦,抱歉,我的意思是,你好像没什么精神?”维兰斯德看着没好气的依米瑟尔,苦笑着说道。

“翻了几天术式相关的东西,能好到哪去?”依米瑟尔毫不注重姿态地打了个哈欠“你妹妹那件事,我查了一下可能的原因,情况不是很乐观。”

听到这句话,维兰斯德顿时心里一沉“怎么,不是很乐观?”

“我这么说吧,”依米瑟尔揉了揉眼睛“这个世界的神,想要从虚空中复苏,他们已经开始尝试牵引别的世界的人,来到这个世界,以此来达成他们回到这个世界的目的。”

“这个世界的神?你是指奥萝拉、佛洛萨这类的?”

“呵,背得挺快,不过不是你能在书里找到的神,而是古代神,”依米瑟尔站起身,目光在地上扫来扫去,不知在找些什么,终于她找到了一块花纹地砖边的把手。她往上一拉,一个铁制的活板门被拉了起来,而下面躺着一本不是很大,和教辅书差不多大小的黑色书皮的书。

依米瑟尔把书捡起来,丢在桌上“几个金狮时代专门研究遗族的学者的考古记录,这个世界在接近一万年前,存在一个和神明共生的文明,我们称其为巨兽,他们自称日轮选民。日轮选民使用术式的力量,建设起了庞大的文明,而术式力量的源泉,就是他们那个时代的神。”

“但是那些神,被击败了,”依米瑟尔瘫坐在旁边的扶手椅上“至高神奥罗瑞尔创造人类,然后帮助人类毁灭了巨兽文明的几乎一切,最后,派出了他的不朽军团,消灭了这世上所有的古代神。这些肉体被毁灭的古代神,在复苏。”

“你的意思是,我和我妹妹是被古代神拉过来的?”

“是的,但是有一个很不妙的消息,我要跟你说,”依米瑟尔仰头朝天,闭上了眼“我查了一下教廷审判堂的记录,你这个情况大概有个几千例,死而复生,然后自称从未来来的神使圣人,结果被抓起来烧成灰喂了猪。真是低估了至高教会的智力。”

维兰斯德脑中顿时如受雷亟,轰的一声,仿佛一切都崩塌了。他来到这里的意义,似乎变成了很简单地躲债。而那个女孩,那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女孩,可能早就消失了。他在这个世界,过往再没有任何意义,他能,且只能作为维兰斯德活下去。

看着维兰斯德没有半点表情的脸,依米瑟尔坐起来,敲了敲桌子“别一副死人脸样子,我大概给你列一下可能性,一,你妹妹来到了我们这个时代,在某个角落里等着你去救她,这是最理想的情况。二,你妹妹被丢到了过去,但是没有像个傻子一样装腔作势,然后平安地活过一生。三,你妹妹像个傻子一样被烧死了。四,存在一种极低的可能性,那就是你妹妹在未来,既然他们会把人送到过去,那自然会把人送到未来,你妹妹可能被送到了未来的某个人身上。”

依米瑟尔说了这么多,用处并不大。他能救回妹妹的可能性,只有第一个,而其他三个中,第四个遥遥无期,另外两个没有半点希望。

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此时此刻,学习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他作为“维兰斯德”继续活下去而已。他的妹妹,已经不存在了,那个身为他妹妹的女孩,此刻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的历史长河之中。他已经经历过的二十多年时光,此刻没有任何人能够证明。

不,他没有经历二十多年时光,他是维兰斯德,一名日轮遗族,今年十七岁。

“我,去睡了。”他站起身,自己从未像今日这般疲惫过,仿佛一切的力量,都随着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随风而去了。他甚至不想知道,日轮遗族到底有什么特殊的,也不想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什么瑰丽的故事。他只想躺下,睡一觉,忘掉一切,忘掉那个有飞机、手机、电脑的世界,忘掉过去,等他醒来,他的身份,是维兰斯德。

那个为了寻找自己的妹妹,丢了工作,穿越来到另一个世界的兄长,再也不存在了。

躺在床上,仿佛有什么来自幽邃的鬼怪缠绕着他的精神一般,将他拖进了无穷的黑暗。

他并不感觉自己睡着了,仿佛是醒着一般。整个身体无比疲惫,但是精神却仿佛喝了几杯咖啡一样亢奋。他站在虚幻的梦境中,那是一个傍晚,他下了班,又结束了晚饭点刷盘子的兼职,去接他的妹妹。

“哥,你那边压力是不是有点大?要不,我也找个兼职?”

“哥,上次的竞赛名次不高,但是姑且拿了奖金,你拿去吧。”

“哥,我收了两个大学发的邮件,但是还没决定好去哪个,我如果报这个专业的话,你看哪个好一些?”

他像是一个旁观者,看着一个哥哥,带着自己的妹妹放学,走上八点多的公交车。女孩的头倚着他的肩小憩起来,而他则微笑着,看着那张俏丽还有些憔悴的脸。差不多到了某一站,那个男人摇醒了女孩,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进了小区,上了楼。

他看着这一切,仿佛和他都没有半点关系一般,他是维兰斯德,而他看着的这幸福的两人,是已经和他没什么关系的陌生人。

就当一切,都是梦吧,他从没拥有过一个成绩不错的乖巧妹妹,他从一开始,就是维兰斯德,一切,都是他食物中毒之后做的一场梦。梦境,就是梦境,梦境中的美好和痛苦,都是虚幻的,都是不存在的,存在的,只有奥洛尔,与维兰斯德。

就在他看着这两人,愈发惆怅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好冷,好疼,哥,你在哪,救我。”

“我不想死,不,哥,你在哪啊,求求你快来找我吧。”

那个熟悉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轻盈,但是却满溢着痛苦的余音。

他四处望着,寻找着那声音的根源,看到了那个被锁链缚住的女孩,那个他在“梦境”中见过无数次,与他朝夕相处的女孩。

他朝着那个女孩奔跑着,想要触碰到她,但是越是跑,那女孩就越是遥远,仿佛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无限拉开一般。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渐渐地已经触碰不到了,但是就当他想要放弃,想要停下的时候,那女孩又与他越来越近,最后距离到了伸出手,就只差一点就能触碰到了。

他又开始奔跑,想要骗过那玩弄着他的鬼神,但是每一次,都失败了。无论多近,他们之间的距离,都会莫名地被拉开,每一次都是如此,但是他仍尝试着,仍想触碰到那个被紧缚着的女孩。

“你就如此爱她么?”

当他想要再读跑起来,冲向那个女孩时,他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不似人声的声音,如同被什么东西搅动的粘液发出了像是语言一样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他转过头,看到了他毕生都无法忘记的可怖场面。

一个巨大的肉块,山岳一般的黑红色肉块。高得一眼看不到顶端,上面满是大小长短不一的黑色触腕。在他的目光,看到这肉块的一刻,那肉块上,数千只眼睛在一瞬间睁开,而最大的一只眼如家乡游乐场的摩天轮一般大小。

惨白的眼珠盯着他,自那肉块中,又发出了那种粘液般骇人的声音“孩子,你爱着她么?”

这东西的存在已经彻底超出了他的认知,这不像是世界上任何存在过的东西,它不断蠕动着的体表和四处游离的眼珠让他不断质疑着这个世界是否真实。而那上面满是粘液的触腕中的一条,也伸向他,“抚摸”着他的脸。

“孩子,你想把她救回来么?”

他仍呆愣在那里,感受着冰冷的触腕抚摸自己的脸,面前这个怪物,就像是来自深渊的古神一般,它仿佛通晓一切,但是又不关心一切。而此刻,它看到了自己,对自己产生了兴趣一般。

“是。”他回答道。这个回答并不需要多长的思考时间,即便是因为看到这肉山,过往对世界的认知被彻底粉碎,他也仍能毫不犹豫地回答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妹妹,就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如果当你失去了你的一只手臂,而有一个人问你是否想要找回这只手臂,除了“是”以外的回答,还有什么呢?

“如果,我说,在你余生中的一日,你会遇到她,与她再次相逢。我只要说出这样的语言,就有这样的重量,那你愿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让我说出这句话呢?”

仿佛一团黑色的火焰燃起一般,它,给了他新的希望。

他苦苦思考着,他此刻是浮士德,是麦克白,要与这不知是什么的怪物做出交易,用代价,换回他的妹妹,换回他再次看到那笑容的机会。但是结果,结果他不知道。如果对方真的是摩斐司陀一般的恶魔,那他又会受到怎样的玩弄和凌辱?

他从恐惧中冷静了下来,长叹一口气“您是何方的神明?又从我身上有何图谋?我这样渺小的人,又怎配与您进行交易呢?”

“我是深渊中的神,你不必知道我的名字,因为被‘杀死’的我们,早就失去了拥有名字的资格,”那肉山说道“孩子,你身上拥有远比你所能想象到的要大得多的力量,这力量,迟早会将你吞噬,让你变成失去智慧的怪物,而我,可以帮你。”

“呵,帮我?如果这个帮助的代价是死或是失去灵魂之类的东西,容我拒绝,我要完整地见到我妹妹”他多少从悲伤中恢复了些理智,仿佛面前的怪物是一个与他对等的存在一般,他害怕自己盲目地接受了契约,最终以一种丑陋的姿态见到妹妹,急忙说道“你吃了我的灵魂,而后作为神,在世界上复苏?那说到底,还是我‘帮’你吧。”

“哈哈哈哈!你好像很有经验,难道有人告诉过你如何与一位深渊中的神明谈判么?不过你要是真的想寻找你的妹妹,突然说着些可没什么帮助。”那肉山发出老年人咳痰般的笑声“我改主意了,我欲令你做我在这世间的代理人,为我寻找祭品与血食。”

“那又有什么好处呢?我来到这个世界,只是为了找我妹妹,如果你帮不到我,那我给你做代理人,又有什么用?”

那肉山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周身的眼都合上,只剩下了那只最大的眼睛仍然睁着“孩子,我是这世上的神!我所言的词句,自有它无穷的力量,我向你许诺,你在自现在为止向后二十年内,会与你妹妹在这世上的化身重逢,”说着,那眼睛流出了血,流出了鲜红的,烈焰一般跃动着的血“饮下我的血,与我立下契约,我会予你代理人应有的力量,而你,在世间,则要时时准备好回应我的呼唤。”

他此刻心中没有半点迷茫,他来到这世上的意义,就是寻找自己的妹妹,他双手接过那浓稠的血浆,捧着,喝了下去。

一股腥臭的味道直接涌进了他的喉咙。他想要呕吐,却吐不出来,那浓稠的红色血浆仿佛灼烧着他全身上下的每个角落,这时,他仿佛看到那肉山周围光芒大盛,而它也发出了如雷鸣般的咕噜声。

“契约已定!你今日起,便是我的眷属!我以深渊中无名的神的名义与你庇护!在你生命往后数二十年内,你就将与你所失去的最爱的亲族相逢!我的言语,在这世间行走,履行它的意志!深渊的力量,将与你的生命同在!”

仿佛被一团黑泥所吞噬一般,他失去了一切的感知,视觉、听觉、触觉,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有无穷的黑暗。而在黑暗中,似乎还有人在低语。

“不要向依米瑟尔讲述任何有关我的内容,她,是别的神明的扈从。”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他醒了。

心脏中仿佛镶上了什么一般,有一种莫名的异物感,而身旁,则有黑色的气体在不断流转。这或许,就是那无名的神,所说的深渊的力量?他不知道。但是无论如何,他不能因为得到了神的许诺,就碌碌无为。

他坐在那里思索了一会儿,最终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改变这个世界,以伟大的成就,准备好迎接妹妹回到他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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