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阴沉的下午。

铅灰色的天空之中半吊着低垂的黑色云幕，四面无风，闷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学校门口常摆的那些小吃摊也早早的收拾了家伙事儿回去，就怕一场雨淋下来就收拾不及了。而小吃摊旁的柳树上有一窝小燕在吱吱喳喳地叫唤着，仿佛是在嚷饿，远处的两只燕子赶忙衔了虫子贴着地面飞回来喂食，它们也时不时地瞅两眼越来越低垂的雨云，犹豫着要不要再出去找食。

燕子低飞，大雨将至。

白子嫣挎了个包，立在汉白玉雕刻的校门口，盯着渐渐暗下来的天有些出神，她有些犹豫。

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应该是注意到自己没动，所以身后的脚步声也后知后觉地停了下来。

白子嫣没有回头，她把耳鬓的青丝挽到耳后，用眼角余光斜看了一眼——果然是那个新转来的乡下小子，他穿着一身老旧的牛仔夹克在那里低着头，假装踢着石子，但还时不时往自己这儿偷瞄两下。

这个家伙已经跟了自己一路了，从教学楼出来就一直跟着。

白子嫣就是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就招惹上这个乡下小子的，虽然自从上了初中以后追求自己的人是不少，但大多都是要么家境不错，要么学习拔尖的，像这个傻小子这样家境又差学习又跟不上，但还是厚着脸皮往上爬的人还真没见过。

不过如果他只是把这份单相思放在心底，就这么“默默无闻”倒也是也好，反正白子嫣也不会介意暗恋粉丝团多一个人。

但是，这个小子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暗恋的方式有那么多，他却偏偏选择用最蠢、最明显的方式表达出来：

课间铃声一响，他冲过来夺了白子嫣的水杯一溜烟儿跑出去打水，只留下白子嫣一个人在那儿听整个班级的起哄声；

过生日，他在全校的台阶上都写了生日快乐，如果只是“生日快乐”这四个字也就算了，他偏偏还要在前面写上白子嫣的名字，结果教务处主任让白子嫣打扫全校的楼道整整一周，要不是后来玩真心话的时候从几个男生那儿套出了是谁干的，白子嫣还真想不到会是他；

体育课上，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他一脚踩烂了白子嫣的乒乓球，白子嫣都还没说啥，他就跳起来鬼叫一声，去买乒乓球了。然后等白子嫣收到的时候，只看到一个上面画满了各种奇怪符号和文字的球状物体，上面还有用碳素笔涂黑的心形，旁边则画着一个留着马尾辫的“火柴人”——据目测应该、可能、大概、或许就是白子嫣。

当时，白子嫣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气得脸色发紫……

于是就这样，“乡下傻小子痴恋学霸靓校花”的传闻在实验中学传的是沸沸扬扬，白子嫣每天上学进学校的时候都要忍受不知多少指指点点，不少以前本就和她交恶的女生全都在背后戳她的脊梁骨，她在老师眼中的地位也急剧下降，几次被点名教育批评，她也因此曾一度跌落实验中学的神坛。

而带给她这些耻辱的罪魁祸首却依旧整日打嗝放屁，双耳不闻天下事般的悠闲自在。因为他在学校里的地位太过低微、太不起眼，所以大家对于这一校园桃色新闻的男主角几乎只闻其名而从未见其人，而且也没有人去深究过这傻小子的来历。

因此他就像是透明人一样没人注意，然后自然而然的，所有矛头都指向了白子嫣一个人。

……

而白子嫣的忍耐也已经到了极限，她决心要把她这些天所受的侮辱和委屈全都原封不动、一分不少地还给那个罪魁祸首。

不论他到底是不是在装傻，都要让他付出代价。

白子嫣又捋了捋额前的刘海，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快步走出了学校大门。她能够听到身后的那个脚步声如影随形般地跟了上来，但又刻意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天色越来越沉重，黑云渐渐压了下来，沉闷滞停的空气终于流动起来，原本无风的街道上吹过一丝凉意。

柳树上的那窝小燕不再叫唤，它们蜷缩在父母的羽翼下躲避将至的风雨。

白子嫣控制着自己的步伐，不能走得太慢但也不能把身后的那个家伙甩得太远，她有些紧张，微微地低喘。身后那个脚步声倒是轻松惬意，时不时还踢着地上的空瓶子，但他的目光却依旧坚定地钉在白子嫣的身上，这一点，白子嫣自己也能感受得到。

白子嫣突然加快了脚步，一个转身转进了一家破旧脏乱的饭馆后面的小巷。

孟尘本来追逐着自己踢出去的瓶子，玩的不亦乐乎，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那个美丽修长的背影，结果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脱离了自己的视线。

孟尘急忙赶上前去，环顾着四周，找寻那个背影。

风划过耳边，开始阵阵的低吼，街道上的行人已经寥寥无几，眼看大雨将至，没有多少人愿意在街上再多做停留。

孟尘立在空旷的街道上，什么背影都看不到，他甚至忍不住想要呼喊白子嫣的名字。

但就在他要喊出来的时候，一声低低的啜泣从小巷里传来，紧接着是撕扯、挣扎的声音，夹杂的哭泣声变成了哀号。

孟尘走进小巷，在那几个流氓地痞壮硕的身形缝隙里看到了白子嫣瘦弱的身影。她在那些流氓的淫邪的笑声中抱着腿蹲坐在地上，像一只误入狼窝的小白兔，在獠牙之下甚至连挣扎的勇气都失去了，只会哭嚎。

孟尘大叫了一声：“喂，你们干嘛呢！警察来啦！”

几个流氓迟钝地转身，看着手无寸铁的孟尘，嬉笑了几句：“哟呵，这年头，连小娃娃都出来英雄救美啊，毛都还没长齐就要当英雄，当狗熊都嫌小，哈哈哈……还说警察来了，你以为演电视剧呢，你说句警察来啦，然后我们就抱头鼠窜？啊？哈哈哈……”

“哈哈哈……小崽子，你特么是猴子请来逗逼的吗？”

“没事儿赶紧滚！要不然，老子教你做人！”

几个流氓已经掏出了铁鞭和甩棍，摩拳擦掌地朝着孟尘走过来。

“我，我告诉你啊，我，我可是练过咏春的……”，孟尘一个腿软瘫坐在地上，然后又站起来结结巴巴说了一句：“我…我可不怕…怕你，我真的练…练过的！”

“还练过咏春，我还会咏鹅呢！**崽子，咋那么结巴呢？没事儿，赶紧滚！听见没！……”

孟尘看着这群大汉围过来，一副“磨刀霍霍向猪羊”的表情，顿时就想要拔腿跑路。心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先脱身出去找个地儿报警才是上上之策。

“那个啥……大哥……您大人有大量，别和我这毛还没长齐的计较，实在不行……那，我就先撤了哈……”，像孟尘这种毫无节操保留的人，认个怂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

可就在这时，孟尘无意间瞥了一眼蜷缩在角落里的白子嫣，她眼角噙着泪花抬头看向被围住的孟尘，那种深沉的绝望感淹没了孟尘。

“不想反抗吗？”，一个声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

孟尘心里突然一阵悸动。

……

流氓们看着目光黯淡下去，已经认怂了的孟尘，发出一阵不屑与轻蔑的笑声：“什么嘛，一个怂蛋而已，亏得东哥和胖爷还专门策划这么一出好戏……哈哈哈……真是个怂蛋……”

“我操，我特么当然想啊！”，孟尘突然大叫一声，从地上抄起一块板砖一跃而起。

“妈的，敢拍老子脑门，你活得不耐烦了，给我弄死他！”，一个流氓捂着被开了瓢儿的脑瓜直蹦跶。

“哥儿几个把他往死里打……”

孟尘就英勇了那么一下然后就被人摁倒在地，拳打脚踢的，但孟尘在抱头挨打的同时还忍不住偷笑两下，因为他感觉这应该是自己这辈子干的最不怂的一件事了，最重要的是在女神面前展现了自己的男人魅力，被打死也算值了……

然而，就在孟尘被摁在地上挨打的时候，白子嫣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抹干了眼角的泪水——孟尘以为那是绝望和委屈的泪水，但他错了，那是喜悦和悲悯的泪水。

许皓东从阴影里走出来，脸上带着不屑与嘲讽。

白子嫣亲昵地挽住许皓东的胳膊：“谢谢你，皓东。总算让这家伙有了个教训！”

“没什么可谢的，只是给他上上课而已，真要谢，你应该谢谢闯子，人都是他找来的。”，许皓东盯着脚下鼻青脸肿的孟尘轻蔑地说道。

“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皓东跟我是穿开裆裤玩到大的兄弟，只要他开口，我一定做到。再说了，这小子本来就是我的马仔，给子嫣嫂子造成这么大的麻烦是我管教不力，教训教训他也是应该的。”

胖爷蹲下来拍着孟尘红肿的脸说：“我保证他以后在学校里会乖乖的，绝对不会再给您添麻烦，嫂子您放宽心。”

白子嫣听到“嫂子”这个称呼，不禁羞涩一笑。

“小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多了不腻吗？我来给你换换口味怎么样？”，胖爷用眼神示意手下的人抬起瘫软的孟尘。

小巷的尽头是个排污水的泥坑，填满了各种垃圾，甚至还有粪便。几个人抬着孟尘一下子甩到泥坑里，泥坑并不深，只有没脚深浅。

“怎么样？屎的味道是不是更好一点啊？哈哈哈……”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先在泥坑里照照自己的样子吧，还想英雄救美，真是笑死人了，哈哈哈……”

众人围着倒在泥坑里的孟尘哄笑。

孟尘扶着墙半立起来，也跟着一起笑，甚至笑得更大声、更狰狞。

众人在他瘆人的笑声中惴惴不安，胖爷忍不住上前给了他一拳：“你为什么要笑？为什么还笑得出来？”

孟尘没有回答，在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摆了一张狰狞的脸之后就栽倒在泥坑里，把脏水溅的到处都是。白子嫣尖叫着捂紧自己白色的连衣裙生怕被溅到。

胖爷又使劲儿踹了几脚才算解气，然后他往孟尘身上啐了一口痰：“妈的，溅老子一身臭水，活该！”

风吹得起劲，雨点也噼里啪啦的打下来，众人趁着雨还没下大，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一道雷霆击穿了云层，如狂龙般在昏暗的天空之中乱舞，将整个天地映成了紫红色。

低声而浑厚的吟诵诗歌般的声音在他们背后的泥坑里响起，令人后背发凉。

雷霆应声而起，风雨如管风琴般合奏，吟诵声愈发震耳欲聋，如同圣音降临！

白子嫣下意识地回头，只见一道虚影晃过，便被人捏住了脖子，他将白子嫣高高的举起，就像是举起一件艺术品观赏一样，贪婪地凝视着。

白子嫣在窒息失去知觉的一瞬间，清晰地看到了那张令她永生难忘的狰狞的脸，他可能是厉鬼，可能是恶魔，也可能是神明，但绝不可能是人类！他的左眼中流动着来自地狱的熔岩！

“卑微的生命啊，捏碎你们实在太容易啦，为了生存，何不乞求宽恕呢？发声哀告，发声恳求，我将以圣殿之名宽恕你的罪行……”

她已经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喉咙里含混不清的应答道：“求……您……宽恕……”

“很好……”

胖爷踉踉跄跄的站起来扑向他：“装神弄鬼，呸！老子信你个球！”

“哀告者得以宽恕，至于那些昂首围困我的人”，他就像是抓取石子一样拎起扑过来的胖爷。

“愿他们嘴唇的奸恶遮蔽自己，愿火炭落在他们身上，愿他们被丢在火中，抛在深坑里，不能再起来”，他直接将胖爷丢进泥坑，胖爷肥大的身躯在坑里蠕动就如同滚锅中的黄鳝般垂死挣扎。

“说恶言的人在地上必坚立不住，祸患必猎取强暴的人，将他打倒！”

又是虚影一晃，他闪现在胖爷身旁，一拳一拳地锤击胖爷的面部，直到他再也发不出任何清晰地词句，直到整个泥坑都浸满鲜血。他生生扯断胖爷的右臂以及每一根手指，让他只能在原地抽搐着、呻吟着，再不能起来。

许皓东死死盯着如同血池的泥坑中伫立的那个介乎于天使和恶魔之间的家伙，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暴雨倾盆而下，他如获新生般张开双臂，顺带着舒展了他身后那带着太阳般光辉的六翼，他贪婪地啜饮雨水仿佛刚刚逃离囚笼的野兽，任凭雨水打湿翅膀，然后舔舐着手掌上的鲜血，癫狂地大笑。

那神迹般眩目的光辉让许皓东一下子晕厥过去。

……

等到许皓东和白子嫣悠悠地醒来，雨已经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