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怎么样了？”

明珠迷迷糊糊间，听见侧室宁氏问她的婢女。

那婢女恭顺地回答，“夫人至今昏睡不醒，大夫说就这两日了。”

宁氏按捺住心底地喜悦，面上却现出几丝忧伤，“我去看看夫人。”

“是。”

宁氏来到大夫人明珠的卧房里，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她用手绢捂住鼻子，一步一步地往病床前走去。

宁氏见明珠面色灰败，嘴唇干涸，气息近至于无，便知她熬不了多久了。

虽然明珠挡了她做正室的路，可宁氏的内心却是有几分同情这个女人的。生就这样一副丑胖的身体，为夫君所不喜，至死还是完璧之身，当然也无一儿半女。常年被夫君拘在这所小院里，不曾看过外面的世界，没有一个手帕交，也算可怜至极了。

亲眼见她垂死之相，宁氏反而没有之前那么迫切地想要她不存在，自己好扶正做夫人的渴望了。

“夫人，你安心地走吧，来生，不要再投生在这样的身子里了。”

这是宁氏对明珠说的最后一句话，而明珠的夫君，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没有在她的面前出现过。

明珠觉得自己这一生仿佛从没有这么轻松过，身体仿佛轻如鸿毛，飘飘荡荡在天地间游走。她知道自己应该已经身故，也就十分享受这种感觉。

她这短短的一生，被人厌弃，被人不齿，被人利用，仅有的美好，也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宁氏说得不错啊，离开这个世界也好，反正她这一辈子，除了养大她的爹娘和三个哥哥，其他人都是十分厌恶她的，甚至这些人里，还包括了她的亲生父亲。想到年少时在乡间度过的岁月，明珠的心里涌上一阵暖意。

明珠本觉得自己仿佛一朵云一般在空中随风飘散，当她想到养父养母和几个哥哥后来的境况，不由得黯然神伤，恨自己为何没有能力让他们过上好日子，想到这里，她的身体竟似背了一个磨盘一般，陡然变得十分沉重。明珠暗道一声不好，身体就这么直直地落了下去。

“都这个时候了，猪都起了，还在睡，越睡越肥……”

随着一声一声用板子拍打衣服的声响，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用仅能自己听见的声音恨恨骂到。

也不怪李家二媳妇刘氏这样，实在是她觉得张氏夫妇宠爱小女李青莲太过，十三四岁的姑娘了，竟然什么都不让她做，成日里只晓得吃喝玩乐，家里一切好吃的好用的都紧着她。

若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也就罢了，李青莲长得实在是丑胖，她那比寻常姑娘家本就高一些的身材，壮得好似铁塔一般，五官都被那肥肉挤得变了形。

有这样的小姑子在家里，没有哪个进门的媳妇不抱怨两句的。

刘氏将衣服洗好晾干了，就准备做一家人的午饭了。正值农忙时节，一家人都在田地里干活，刘氏今天要负责一家人的吃食。

刘家一家老小十几口人，做一顿饭菜也不简单。

刘氏进屋去看了一眼李青莲，见她还在睡，她瘪瘪嘴，正想走开，却见李青莲此刻的样子着实不妙。

李青莲脸色潮红，那张肥脸上五官紧紧地皱在一起，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滚落，像是做了什么噩梦。

刘氏推了一把李青莲，见她没醒，又摇了摇她的身体，见她动也不动，刘氏便吓了一跳。

她虽然不待见这个小姑，可张氏夫妇和三个儿子却是十分疼爱她的，要是李青莲出了什么岔子，李家铁定找她的不是。

刘氏看李青莲的样子，狠狠心，用大拇指的指甲用力地掐她的人中。刘氏是下了死手的，李青莲的皮肤都被她掐破了，一线殷红的血珠都从那掐痕里渗出来了。

刘氏见李青莲眉头猛地一皱，终于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刘氏拍拍自己的胸脯，舒了一口气，“小姑，你可总算醒了，可是睡魇着了？”

刘氏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听起来特别抚慰人。

这就是刘氏会做人的地方了，无论她心里多么不待见李青莲，面子上她都是做出一副疼爱她的模样。

明珠眼珠不错地看着面前的刘氏，一下子有些回不过神来。她不是死了吗，怎么能看见年轻时候的刘氏呢？还是说，这其实是刘氏的魂魄？

李青莲本就长得痴肥，一双本来不小的眼睛被挤得只剩了一道小缝，她这样定定地看着刘氏，刘氏莫名地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刘氏有些讷讷地开口，“小姑，你这是怎么了？”

刘氏这一句话，让明珠颤了一下，她像是不能置信一般努力地睁大眼睛去看她，可惜她的脸上堆满了肉，她这样不过让自己的眼睛看上去略略大了一点。

“二嫂......二嫂......”

明珠喃喃地念着刘氏的名字，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猛地坐起身来环顾四周。

这间屋子分明是她年少时的卧房，虽然不大，却是一间亮堂的屋子，正对她的闺床的，正是一扇窗户，窗户外明媚的阳光照进来，可以让明珠清楚地看见屋子里摆放着李父为少女时的她做的几件家具，知道她喜欢花花草草，家具上面还雕了花朵状的图案。

明珠起身下了床，也顾不得自己没有穿外衣，穿上布鞋就往门外跑，屋子的旁边是堂屋，堂屋外，是自家的小院儿，院子里的竹篙上，晾着显然是刚刚才洗出来的衣裳，还在滴着水。

明珠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还来不及想那些事情到底是梦境还是前生，眼泪就不争气地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呜.......”

刘氏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个小姑，觉得她简直魔怔了。青天白日的，竟然坐在自家的院子里大哭，眼泪水好似不要钱一般。

刘氏看了看日头，再不做饭就晚了。她也不管这小姑了，自己到厨房去做饭去了。

那些可怕的事情，究竟是梦境，还是真的发生过呢？

明珠，不，她现在还是李青莲。李青莲坐在院子里想过一遍又一遍，终究化作轻轻一笑。

不管那是梦也好，前生也罢，她都不会让自己再过那样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