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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城渡》第48章 紫烟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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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入愁肠,人也寂寥。

大哥房内的丫鬟与奶妈已是来过一遍,絮絮叨叨地说了些“大局为重”的话,苦口婆心地听得秦二都有些作呕。

她一边饮酒,一边冷笑,像极了幼年遇上的那只黑猫,只是不知她去了何处,是在这座塞上小城里逡巡,还是去了天南海北,路过那踏鹤丘,前往上洛。

她这般的模样,在下人口中亦是风评极差,就像她原本被称作“刁蛮”,而如今亦是个“酗酒凶厉的宁王准夫人”。

“翠玉也来劝过几遍了罢?”这是回府的第三日,秦二懒懒地梳妆了一番,黛眉几曲,色如山黛。昨日用的眉笔七零八落地摆在梳妆台上。

这不醉不醒的日子,让她恍如行在云上,一脚踏出,落足之处,软绵绵的云朵,亦或是一用力就要跌入无底深渊。

她苦笑着将手中的梳子随手一丢,满头青丝如瀑布一般旋落而下,美不胜收。

窗外一阵清风,将门扉吹开,伴随着星星莹莹的翠绿光点,看得少女一阵恍惚,只是她被酒精麻痹了的脑子,忽然灵光一闪。

她拍案而起,罗衫却被桌角一扯,身子被带着摔了个跤,连唇角都留出了血来。

她刚要喊他姓名,犹如见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那阵裹挟在微风里的绿光,却在半空之中,悠悠地凝结成了几个古朴的字眼:

隔墙有耳,

她挣扎着站起身来,只见得偌大的闺房里,灯烛灭尽,那些红妆与聘礼,喜庆的令人作呕,她环顾四周,仿佛能瞧见那一扇扇门板之后。

一双双睁着的双目,与竖起的耳朵正一动不动地打探着她的消息,连一丝一毫都不曾放过。或许自己醉酒的丑态,午夜梦回时候,高呼谁人的姓名。

都一字不差地落在了他们耳中。

她忽然觉得是如此委屈,自己曾经以为,她是这一座秦府之中的天之骄女。

如此骄纵,如此肆意。

但一夜之后,自己便像是一只囚于笼中的飞鸟,四围是虎视眈眈的野猫,至于自己,也许更是一件礼品,被人送来送去,辗转流离。

她不敢想那宁王的模样,也不敢想,一旦秦家得势,宁王是否会被一脚踢开,自己是否会变成这场权力角逐的牺牲品。

她的父君,她的兄长都是野心勃勃,为求目的,可以牺牲一切的枭雄。

那个长发披肩,温文尔雅的无双少年,虽是如春风般和煦,却连那个冷面的王侯,都要比他有人情味上三分。

她多想回到那只狐狸,两个少年的身边,不去寻什么天下一统,什么权势滔天。

“宁做胡姬舞,不为商贾妇。”她忽然这般想着,那一程风雨的故事,还未写完,她便离开了说书人的身畔。

那一阵绿光荧荧,在灰暗的屋内,渐渐模糊起来,又化作一片字幕:

静候佳音,

随后,不知何处而来的穿堂风,将那阵如梦似幻的光影吹散了去。

而窗外,原本晴朗的天际,也不知何时,起了一阵乌云,天空之中,雷声阵阵。又是一阵大风吹来,裹挟着砂石瓦砾,不知去向何处。

这风来的蹊跷,顿时周围便响起了那些妇人与下仆的咳嗽声。

“这山水君,倒是个……好人。”秦二长长的叹了口气,想了想,却是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等神仙中人,率性而为,但好像又有所求,游戏人间,又像是身有重责。

她只得如此评价,好歹这人不说在吉州之前有所相助,如今又特意来此提醒,只是若是他不说其中关隘,自己也无法知道,自己所处的与囚徒没什么分别。

难怪最近翠玉总是莫名其妙被支的老远,而与自己还算有些来往的仆人都不怎么来沉阁之内了。

秦二跌坐在原地,却听得背后传来一阵开门声。

“春心童子,给二小姐请安了。”身后传来一阵黄莺一般的轻声漫语,只是语气却有些许阴恻恻的气息。

秦二回转过去,只见得那个面上缠了几层纱布的女子静静站在门外,一双慧眼,正直直地望着她。

秦二不知从何处来的气力说道:“你恐怕也是替我哥来监视我的罢,你便和他说,我秦二实在没什么气力,从这处出去,让他放心,把这四围的人都撤了去吧。”

说到最后,又变成一副有气无力的醉汉模样。

那春心童子迈进屋来,将散了一地的梳妆物件细细放入锦袋之内,又妥善放好。一边轻声说道:“二小姐莫要怪罪大公子,这周围的人也不全然是他布置的。

如今府中势力错综复杂,大公子为了保护你,也是不予余力了,二小姐,莫要辜负了他一番苦心。”

这少女娓娓道来,少女原本起伏巨大的心绪倒是缓和了下来,也或许,少女的声音有着抚平伤痛的力量一般。

秦二望着春心童子的背影,暗暗叹了口气,那少女却是一笑说道:“小姐是否在感慨我容貌毁了,这一世恐怕十之八九,不如意?”

秦二一时语塞,哪知这个女子如此一点灵犀,春心童子却不以为意地说道:“这府上,多的是容颜寻常的女子,只是我却觉得比之他们我更为快乐些许。

容颜是束缚,也是枷锁,‘若是没有这张脸庞我便什么都不是了’。我有时候,曾这般想过,直到有一天当真如此了,却反倒觉得很轻松了。”

秦二望着少女天真浪漫的样子,不由得摸上自己的脸庞,这张脸,便是被誉为漠上明珠的她,艳名远播的本钱罢?

如若不是这张脸,孤竹是否会多看她一眼,是否她要花上多几条性命,辗转来回,扮上一个丑角,来博他一笑?

也或许,自己还不如这个少女呢。她苦笑着放下手来。

“翠玉姐儿,现在要被调去芙蕖房里帮手,说是晋升,不如说是远远调离了主子身旁,新来的丫鬟,还未来此,我瞧小姐屋内少个使唤人,便自告奋勇来了。

若是小姐觉着,这些聘礼,看着碍眼,我便唤那些大妇前来,抬下去便是了。”

这丫头当真是玲珑心思,秦二望着她忙前忙后,如同翻飞的蝴蝶,身姿轻快,不似她这般瞻前顾后,不由得又是一阵羡慕。

她咳嗽了一声说道:“那就劳烦你了,你在我大哥手下当差多久了?”

春心童子将床铺折好,衣袖掠起,倒是一双藕臂,恍如冰肌玉骨,比之与她,多一分娇媚,少一分丰腴。

她也并不回头,垂下头来,一边忙碌一边说道:“小的自十一岁于大公子手下添香研磨,如今已有十六了。”

秦二点了点头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也不用如此麻烦了,就把这些东西放在屋内罢,不然空空荡荡,也不成样子。”

倒是被春心童子这般一搅和,秦二原本低落的心情,却是稍微好了些。外头那阵冬雨,终究不曾落下来。

冬天的天气,倒是光打雷,而不下雨。

晚风起时,秦二把酒壶放了下来,这些个酒壶却是不如酒客狐的那只小小酒壶,能有千觞酒,还要有个千杯酒,不曾醉的嘴,这般才能销尽人间万古的愁绪?

只是没有酒醉,又有如何消得去愁绪?

秦二只觉得越喝,反倒是越清醒了起来,所谓的酒,喝起来,也如同白水一般毫无滋味。

夜色降临,她伏在窗前,只见得院内的仆人依次将走廊与过道之上的灯盏点亮,整个秦府顿时又陷入了一片通明的盛景之内。

她儿时,便爱伏在紫烟沉上,静静地望着偌大的府衙之内,光辉夺目,落尽残照。

只是如今,她却有说不出的滋味缠在心间。

那些监听者,应当还在屋外罢,只是可能换了一班,挪了位置,她也无心去管。回过头去,看着月光透过窗户,一下子打在了那些红妆木匣上。

咬了咬嘴唇,忽然,不知从何处角落里,忽然传来了一阵小孩儿的轻笑声。这一声笑声来的突然,又好似空灵。

让在屋内的秦二,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月光微寒,清风徐徐。

她抓紧了衣领,又轻轻地拍打了几下自己的脸庞,那诡异的声响倒是一下子消失在了脑海之内,只是这屋内好似一下子冷了下来。

她将窗户紧紧关上,连那一袭月色都遮在了窗外。

这屋内却是越加寒冷,如同数九寒天一般,她点起屋内的蜡烛,挣扎着去寻那个摆在角落里的暖炉。

忽然,一声轻笑声,又突然浮现在了自己的心中,她猛地回过头去,只见得原本早已点燃的蜡烛,昏黄的火光,亦是化作了绿油油的颜色。

似是轻声叙述着不祥。

“姐姐,你是否还记得你说过的承诺?嘻嘻嘻嘻。”

秦二忽然听得有人在她耳边轻声这般诉说,她生硬地转过头去,却发现一侧并无什么东西,只有那个点燃了的暖炉,正袅袅冒着青烟。

她却丝毫感受不到分毫的温暖,她颤抖着伸出手去,却觉得一股滚烫将她的手烫出了一个印子,她慌忙收回手掌,紧紧捂住。

屋内的空气恍如要凝结了一般。

偌大的宅邸之内,听不见丝毫声响。

秦二捂着胸口,整个屋内,只余下她粗重的喘气声。

漠上明月,冷若勾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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