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来越大，整个神域都坠入沉寂。

冰凉的雪晶飘进风弋的眼眸里，化作一阵又一阵的凉意。

那模糊而强大的黑影转身离去，长袍在雪地拖出一道长痕，一同消失在茫茫白浪之中。

远处看不见的地方，传来几声长啸，黑暗渐渐褪去，只留下苍白的神域。

大雪一连下了半月，厚实的白雪掩盖了虞渊宫的光芒，只留下威严肃穆的气色。

碧落醒过来，却躺在日神殿风弋的榻上。

她正想呼一声，忽然望见风弋就在窗边，若有所思的望着窗外。

“姐姐……”

“醒了？”风弋起身过来，笑眼问道。

她也笑着靠进风弋怀里，忽然一怔，问起：“有人救了我么？”

风弋的目光落在她手腕上，那裂开的护腕，已经失去了光芒。

“或许，是天帝！”

风弋取下了护腕，带去重铸，可能需要很久才能复原。她走后，邬灵才急匆匆进来。

“少主，你……”

她一坐下，那双眼眶便如泉眼一般，泪水咕嘟咕嘟的直冒。

碧落笑了笑，给她蘸了蘸眼泪。

“我忍不住嘛，我才不想哭呢！”她撇着嘴，抽泣道，“我听说过那天雷阵，没想到这么凶悍，也不知是怎么了，连连伤了我们虞渊宫的人，若不是肃筠那家伙赶回来镇住它，真不敢往下想……”

碧落像是听到什么敏感的字眼，身子一震，追问道：“你说……还伤了谁？”

“其实，天雷阵最先袭击的，是竹篁林。有一队凡人，都死在了里面。听说……本来要去拦截两个小怪物的苍术大人，也在林中……”邬灵总称魔君是个老怪物，便也习惯称他两个儿子为小怪物。

“苍……苍术大人？”碧落整个身子不由得往后一缩，有些彷徨。

“听说他伤得很重，正在闭关，这半月，宫主一直在给你渡气，此刻，应该是去看望他了。”

“哦。”

她面容渐渐僵硬。

“你是不是累了？还是哪里不舒服？”邬灵一双单纯的眼睛，眨巴两下。

她摇了摇头，柔声问道:“你告诉我，都发生什么事了？”

“原来……魔君不是老怪物。”她拄着下巴，玩弄起金帐上挂着紫流苏，“但他长得一副绝情寡义的面孔，就像没有感情的杀手一样，而且特别难缠，连宫主也奈何不了他！”

“后来，就听见天雷的声音了。肃筠那家伙因为没有救到人，整天死气沉沉，打击很大。还有……”

“那个帝女……也被带走了。”邬灵目光飘忽，不敢看她。

她也能料到，没什么可意外的。

“肃筠公子呢？”

“怎么突然关心起他了？”邬灵又撇着嘴，肉嘟嘟的粉唇娇嫩可爱。

“他在哪儿？”

“外面，你坐着，我去叫他。”她一脸不情不愿，还是默默去了。

好像她才推开门，便一阵脚步声冲进来，肃筠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慢下了步伐。

“你……怎么样了？”他僵直地站着，黛蓝的长衫衬得他脸色很差，有些神经紧绷，混沌无神的眸子也游离不定。曾经不可一世的公子肃筠，似乎一下子失去了许多光彩。

“你真的是肃筠么？”她呵呵笑了起来，刻意逐字念道，“肃筠不是永远一张臭脸，却神采奕奕、器宇轩昂的俊俏公子么？”

她的笑容仿佛带着热度，无比的灿烂温暖，像三月里的一朵桃花，突然便绽放出粉瓣，让人一个不经意，便无声沦陷。

肃筠背过去，掩藏笑意。

“想出去。”

那平日里一双清冷凛冽的眸子，正乖巧地凝望他。他“嗯”了一声，整颗心都化了。

虞渊宫铺着厚实的一层雪，碧落在前走，他就小心跟在身后。碧落走了很久，一直走到鸢阁外的长廊，才在栏边停下。

西边，离得那么近，她稍稍一瞥，只是一片模糊的白色，透着点点苍翠树枝。印象里，那处暗沉阴郁的高阁，从不失雅致庄重，却是她唯一不敢擅进，只喜欢在转角偷偷回望的地方。

她怎么会想到，旸谷的那个人，是他？

都是妄念！

前一刻的清澈明眸，渐渐放下长睫，黯淡失神。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肃筠总能看出她的细微神情，却每每都问不对。

“没事，前面就是鸢阁了，我自己回去吧！”她爽快地拍了一把肃筠的肩，笑嘻嘻地负手走去。

“哎——你小心一点，别摔着——”

碧落招了招手，头也没回。

这一千年里，她都行事规矩，没有这样开怀笑过。更不用说，是对他。

肃筠远远目送她在转角消失，扬起的嘴角才缓缓垂下。她方才，分明是在看瞻云阁，呵！

他无奈苦笑，怪只怪，他那双不争气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她。

白雪如被，铺盖着瞻云阁的荫木深丛，显得几许儒雅，却还是难掩那般沉静孤寂的气息。他阔步上去，高高束起的长发，自在地游荡在背后。

正当要敲门，却又迟疑了。

只听见里面低沉而亲切的嗓音道：“肃儿？”

他一震，拱手道：“苍术大人！”

“碧落醒了？”

“嗯，她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可是您的身体……”

“我没事。”

没事！

在他的三千年的记忆力里，从未有过一次，见到这个人伤得这么重。

“她是否有提到过什么？”

肃筠细想了一遍，才道：“没有，只是出来散散心，现已上了鸢阁罢。”

里面没有了声音，半晌，才又传来一句：“我要闭关一段时间，不准任何人来打扰。”

肃筠答了声“是”，便依依离开了。

门内，轻微地咳了一声。

紧闭的高楼里，四处的陈设都显得晦暗阴沉，只有楼顶射进一缕微光，落在苍术银白的袍子上。他扶着榻沿，又咳了几声，墨色的长发顺势披散在榻上。

微光映着他惨白的面庞，薄唇也毫无血色。墨黑的眉睫一根一根仿佛神笔画上，沾上一丝光芒便隐约泛出银尘，不甚凄美。唯有那一双深色的眸子，在如此虚弱的时候，还凛若寒潭。

渐渐的，他收了眸中的锋芒，像是已经寻求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沉重的一声叹息，淹没在黑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