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绿。”

周尔雅用银质小勺细心剔去樱桃的核，然后拌了鲜奶油送入口中，这才给韩虞答复。

“什么？”韩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不是在想毒药在哪儿吗？塞壬的头发是藻绿色，这种鲜明的绿色，应该是当前画家都偏爱的‘巴黎绿’，巴黎绿的颜料中包含三氧化二砷，也就是砒霜的成分。”

周尔雅淡淡解释。

“这么说来，毒药的来源问题也解决了？”韩虞有些泄气，“难道真的是自杀？这……未免太可惜了。”

“不。”

周尔雅放下勺子，颀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敲打花梨木桌面，良久才蹙眉沉吟说道：“这件事，还是有古怪，海妖这个谜团如果不解决，就不可能看到真正的真相。”

“海妖？”韩虞意兴阑珊，他觉得这根本不是什么问题，“无论怎么看，也很难认为真的存在超现实的海妖，应该只是海上忧郁症。”

此时欧洲正是佛罗伊德教授的精神分析学最受欢迎的时候，人们发现许多以往中邪或者魔鬼附身的问题，都可以用心理学上的疾病来解释。

韩虞在德国上学的时候，也旁听过几堂精神分析学的课程，不能称之为专家，至少也有自己的心得。

“用精神分析学来将这个案子定性为自杀，并不是不符合逻辑，只是少了许多趣味。”

周尔雅慢条斯理地开口，目光深邃如海。

“我总觉得，在这个海妖的故事背后，还应该有更精彩的剧情。”

“这可不是科学的态度。”韩虞嘀咕着。

周尔雅是个奇人，他在欧洲留学，学的却不是数理、化学或者机械这些西方领先的东西，而是神秘学与民俗学，并且拿了个双料博士。

此人知识面之广博，简直可以用百科全书来形容，所以他一口道破颜料中含有砒霜这件事，韩虞一点儿都没有觉得奇怪。

和周尔雅无论聊什么，他都能够接得上，而且观点独特，振聋发聩，所以韩虞特别喜欢与他交流。

但他就是说话神神叨叨，让人很难跟得上思路。

韩虞始终认为，“这不是科学的态度”。

科学的工作方式，应该是继续询问关系人，得到更多的讯息以后，再进行分析推理。

所以第二天一早，等狄薇稍微恢复了些，韩虞就再次就海妖事件向他问询。

狄薇半倚靠在床上，刑志力在旁守候着，拿一个枕头给她垫起来。

听到韩虞的疑问，狄薇强撑着精神，流泪回答：“不错。我应该早注意到的，佳梵从前天晚上开始就不太正常。之前我们都听到了朦朦胧胧一阵优美的歌声，当时我还以为是船上的表演，说这音域这么高又亮，不是普通人能够办到。”

“后来佳梵才想到了海妖，她突然就变得非常恐惧，到晚上就睡不着，拉着我聊天。我因为太困睡着了，半夜醒来，发现她正对着自己画的画发呆。月光从舷窗照进来，她脸色一片惨白。”

“佳梵对我说，说海妖在召唤她，她马上要去向新世界，当时的神情特别恐怖。我吓坏了，劝了她几句，她却只是冷冷的笑，还用手指头抠着画面，因为沾上了颜料，指缝都是绿色的……”

“但第二天早上起来，她的状态好多了。我就以为她只是一时精神不好，就没在意。没想到……”

狄薇低下头，泣不成声。

刑志力将手绢递给她，劝慰说道：“狄小姐，节哀顺变，你也要保重身体才好，这伤了身子，船上实在不好调养。”

韩虞将狄薇所说的都记在小本子上，想了想又问，“当时你们俩听到歌声，是几点？”

“几点？”狄薇的神色有些恍惚，回想了一阵才说，“大概是昨天下午两三点钟的样子。”

印度洋的午后特别让人慵懒，那个时间段乘客们在休息得多，船上应该很安静，但是除了狄薇与荣佳梵之外，并没有人听到过歌声。

调查陷入僵局，韩虞叹了口气，合上本子，又问道：“除了这些之外，荣小姐身边还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

狄薇迟疑了一下，“前几天在甲板上，我好像看到张先生在缠着佳梵说话，不过我走过去的时候，张先生就立刻离开了，佳梵也没说什么。其它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异常，佳梵的生活很规律单纯，除了吃饭散步吹吹风以外，大部分时间都在船舱内作画。”

韩虞蹙眉，“张先生？就是张厚德吗？”

狄薇说：“是。”

这好歹也算是一条线索，虽然韩虞不认为那个好色胖子张厚德有杀人的勇气，不过怎么也得询问一番。

他离开狄薇之后，就去找张厚德了解情况。

张厚德愁眉苦脸，但也不敢否认，“礼拜二我确实在甲板上碰到过荣小姐，当时只是想请荣小姐晚上去跳舞，但她没什么兴趣，我碰了一鼻子灰就走了。”

韩虞不动声色，“有人看见你可纠缠了荣小姐好久。”

张厚德吓坏了，哭丧着脸哀求，“您轻声，这要传出去了我还怎么做人？我承认，荣小姐那么漂亮，我是动了些歪心思，出门在外，就算是做几天露水夫妻，又能怎样？单身小姐一个人出门不易，我也愿意赞助一二旅费。只是荣小姐脸皮薄，当时就恼了，众目睽睽下，我哪儿还有胆子多纠缠？”

他压低了声音，叫屈道：“至于荣小姐后来出事，那可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您可以问我同伴，在那之后，我可再没和荣小姐说过一句话。”

荣佳梵一死，张厚德惶惶不可终日，就怕别人怀疑到他头上。这会儿韩虞一问，他当然是赶紧剖白。

韩虞找张厚德的同伴方仲之，还有同船几人问了问，果然之后张厚德并未再找过荣佳梵，以他的性格，也不敢投毒，更何况他还缺乏动手的机会。

这条线索，看来是没什么用处。

韩虞将问话的记录给周尔雅看，周尔雅摇头说：“昨天是礼拜五，下午两三点是休息时间，船上没有表演。看来她们如果不是同时幻听，就真的是遇到光天化日之下海妖作祟了。”

“我觉得是她们听多了陈约翰的恐怖故事。”韩虞叹气，“科学的世界，不可能有海妖之类的东西存在，我可以理解为群体性精神病造成的幻听吗？”

艺术家有些神经质，完全属于可以理解的范畴。

同样作为画家，二十几年前梵高先生用手枪打穿了自己的腹部，相对而言，服毒还算是文雅得体的选择。

“她绝不是自杀。”

周尔雅反对韩虞的结论，他终于主动提出了要求，“我想看看她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