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界打开缺口，吞进少年的身体。

张栩被蓝色强光晃到近乎失明，他紧紧闭上眼，大脑空白，以为将承受分崩离析的苦楚，可时间突然定格了，他在半空戛然而止。

萤萤的玄力托起他的身体，仿若躺在柔波之上，张栩睁开眼，结界顶端的缺口恢复如初，飞雪仍在外界肆虐，结界像座水晶罩，隔离出一方避世绝俗的净土。

张栩此刻被震得大脑空白，手脚俱不能动，他知道青风木学院鼎鼎有名的人物就在身旁，可没有任何精力去一睹真容。玄力载着张栩悬空移动着，青长老手指一点，玄力抛下张栩，“嗖”一声钻回长老体内。

张栩跌到一满是鳞片的光滑事物上，他听到身旁有人发出不满的轻哼，睁开眼，正对上一双万千灯火般明亮的漆黑眼睛。

英也有一双漆黑的眼睛，可全然无生机，像黑洞，像悬崖，但面前这双眼，虽暗如夜，却镀着星辰的光泽，张栩直到此刻，才真正明白“熠熠生光”的含义。

纪流十一盯着躺在他坐骑上浓眉大眼的小子，厌恶至极，他正要出手将张栩丢到地面，坐下麒麟突发出幼兽般的低鸣，不知受了何惊，浑身震颤不止。纪流十一见麒麟情绪失控，飞身退开十步远，竟也不管麒麟背上“任人宰割”的少年。

麒麟前脚跃起，仰天长啸。

“我去！！”张栩咕噜噜跌落在被扫开积雪的硬邦邦的青石地上，屁股连着脊柱一阵阵钝痛。

有蓝衣的高挑青年走至麒麟身旁，手指再一点，张栩便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拽起身。

谁能想到，这看起来年纪轻轻的男子，竟是青风木学院名声大噪百年的青长老。

“青年”的目光似两道利刃，看到张栩那副乱糟糟的模样，剑眉皱在一处。他凑近麒麟，声如冰雪，说出某种晦涩奇异的言语。

麒麟竟张嘴，用同种语言回答他。

是龙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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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发现了什么。”青长老道。

麒麟道：“此地有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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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长老脸色堪同狂风暴雨，竟连这样的大人物，也四肢战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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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界内旋集一股叫人难以呼吸的低气压。青长老沉默着，绿麒麟惊惧着，十几名青院学生即使不通龙语，也因青长老的表现惶恐着。只有张栩浑然不觉，还在为自己的屁股、为英的丧心病狂不住抱怨。

青长老用眼神指向那稚气未消的男孩。

“是他？”龙语。

麒麟点点头，摇摇头。

玄剑于长老手中缓缓显形。

麒麟看向结界外“黑龙”的龙头之巅。

“还有那里！”麒麟道。

眨眼间，青长老闪现于龙头之巅，龙角之间。

眼前一白衣少女静静伫立着，齐肩的黑发在狂风中飞舞，凤眼里嵌着两颗深渊似的黑瞳，嘴角却带笑，她浑身毫无血色，比飞雪更苍白。

他们互相对视，青霖子突然收回手中玄剑。

这少女身上没有任何玄力，就同那位坠入结界的少年一般。

“你同他是什么关系。”青霖子道。

英自然明白“他”指的张栩，缓缓道：“孪生兄妹。”

青霖子睁大眼，有些不可置信，这对孩子长相绝没有任何相同之处，且不论“孪生”，就是“兄妹”，也叫人生疑。

“可同我一行？”青霖子问道。

“随你。”

青霖子食指点上英肩头，光起光落，两人已置身麒麟身旁。

麒麟立退开数步，远远躲开兄妹二人。

“英？！”张栩对同青霖子一起现身的少女喊道，又想起将才英干出的狂举，忍不住大骂，“你大爷的疯了？！想让我摔死吗？！”

英不以为然，“你不是没有摔死吗。”

张栩指着英的鼻子，念及外人在场，不得不咽下一串脏话，奔向白衣少女，麒麟因张栩的突然举动，又退开数步，瑟瑟发抖，纪流十一瞪着麒麟，暗骂——他这头畜生出了名的凶狠勇猛，今日怎能怂成这副模样？！

张栩抓住英的手腕，对青霖子点一点头，“多谢您搭救。”

便扯着英走向结界外。

青院师生同那头麒麟一致行注目礼。

王雨辰感到此中蹊跷，忍不住对青霖子开口道：“青先生，就放他们走吗？”

青霖子未回答，走向远远缩在一旁的碧绿麒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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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俱是龙吗。”

麒麟又点点头，摇摇头。

青霖子锁紧眉。

麒麟解释道：“他们之中，有一条龙。”

青霖子因为“一条”彻底惊惶起来。

现世上，人族只有纪流家流着百分之一的龙血。异兽中，凡与“龙族”有旁支关系的，无不威震一方，驯服的尊为神兽——譬如这头碧绿麒麟；祸害的恶名凶煞——譬如统领亿万妖魔的翼龙“玄王”。但这些，俱非真正龙族，但因与龙族“沾亲带故”，便天生享有擎天撼地的力量。

若一条真正的、完整的龙横空出世，谁能压制它？谁能驯服它？

青霖子噤声许久，沉重道：“谁是那条龙。”

麒麟摇头，“太复杂，太复杂，我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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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霖子转身对众学士朗声道：“你们自行回去。”散去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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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酒馆匾额上积着雪，门上一大张帘帐挡住疾风，青霖子顿了顿脚，掀帘而入。

正午，酒馆热闹非凡，食客纷纷讨论着已远去的青院师徒，却不知，青院院长之一，就立在酒馆正中央。

侍者凑上来，对蓝衫“青年”笑道：“您要吃点什么？”

青霖子礼貌性勾了勾嘴角，声音依旧严肃，“可允我见老板一面。”

他让胸前青院的标志显现出来，侍人登时全部精神都集中在那枚图徽上，像噎住似的支吾几声，直直向三楼跑去。

青霖子迅速隐下图徽，不出多久，那侍者从楼梯上三阶四阶地跳下来，一面尊敬至极地躬身，一面颤声道：“请，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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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霖子踏进会客房，有一女子坐在当中木桌旁，身段婀娜，松松挽着墨发，虽眼上蒙了粗布，但遮不住面上出尘的美丽。

她缓缓饮茶，青霖子从那一举一动中看出根深蒂固的贵族做派来，他计量地眯眼，在门边轻声道：

“打扰了。”

张年笑道：“请坐。”

青霖子于对面落座，直接开门见山，“我想招你的孩子入青风木学院。”

张年握着茶杯的手僵在半空，室内寂静到诡异，只有风声推搡窗扇。

“为什么？”

“资质上佳。”

“假话。”张年轻叱。

青霖子却笑出声，“我可满足他们一切，即使想要进凤麟班也无不可。”

凤麟班乃生徒学士中最顶尖的班级，张年听此并无喜色，捏紧茶杯，闷声道：“我没有别的选择，是不是。”

“不。”青霖子别有深意望着她，“你当然可以选择拒绝，但结果并无差别。”

他继续说：“令郎令爱要么是在青风木学院被我等监视，要么是在二十藤城被我等监视。但选择二十藤城，恐怕监城者会有所察觉。你的秘密，在青风木学院很安全，在监城者手里，很不安全。”

张年将茶杯重重扣在桌面，冷哼一声：“我的孩子没什么资质，讲究却很多，开这间饭馆自有其中的道理，不仅为挣钱，更因他们两个饭量十倍于常人，且张栩不沾荤腥，张羽不碰斋素，这最基本的衣食住行，你们学院满足得了么？”

青霖子轻笑道：“青院若连这种事也成问题，便不用再办学了。”

两页半透明物质制成的纸张显现于张年手旁。

“三日后，叫他们拿着这两份录取书来青院报道。”

青霖子像戳破的气泡一样消失了，张年摸索着纸上凸起的文字，流下两行热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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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将长大成人，她还能留到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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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霖子顶着风雪飞行，剑眉之上结着细碎的冰霜，他望向天际尽头，不知当喜当忧。

张年同她的孩子一样，身上没有任何玄力，三人暂时不会造成任何威胁，这算件该庆幸的事。

但那对兄妹中却有一条龙尤待觉醒，这本绝不可能发生，世上怎会有人跨越种族生出龙来？甚至还生出了一个是龙、一个是人的胞胎？

青霖子本猜测或许那对兄妹有一个非张年亲生，但将才在十里酒馆潜入张年记忆，他看到十五年前，这个坚强到不可思议的女人经历了生不如死的难产、晕厥，在苏醒时为医生手中还沾着血迹的龙凤胎喜极而泣的模样。

现在无数的疑团齐冲入青霖子头脑中，譬如兄妹究竟哪一个是龙，譬如其生父究竟是何神圣，譬如张年到底隐藏怎样的身世，他越思索越不得其解，心中急躁竟通过玄力发出威力来，劈开十丈的云流飞雪，流星般冲向诸龙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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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栩同张年大吵一架，将自己反锁在房中不愿出来。

张年这一回没有教训张栩半句，她知道这孩子不愿从武，叫他进青风木学院实在强人所难，张年虽成天揍得张栩嗷嗷叫，但从不想干涉他和张羽的未来，母子三人实在吃过太多苦，她不想望子成龙，也不想望女成凤，她只想他们快乐平安。

天已大黑，雪仍在下。

张年闭上酒馆大门，她摸索到门旁一方泛着微光的圆牌，锅盖大小，表面浮着张年、张栩、张羽的姓名，正是家家户户俱备的“归家牌”，姓名与本人血脉相连，若在归家牌直径一里内，姓名便发出暖光，一旦远行，暖光暗淡下来，而若遭遇不测，血脉不再流动，姓名便从牌上消散。

张年来回摩挲着“张栩”与“张羽”的暖意，呆立在原地。

她怎么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