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流云走马，白云苍狗，时间足够让人忘记很多事情。江湖里的人走茶凉，也会随着时间再添上一壶新酒，即便有无数曲折的故事落幕，也总会有人续写着新的传奇。就像这天下人已经记不清这偌大的京城里饮醉过多少帝王将相，也不会有人能记得那年起舞博得满堂彩的青楼花魁，江湖之人，芸芸众生，不过尔尔。”

三月初六

天降细雨

宜出行，结网，祭祀，余事勿取

忌嫁娶，立灶，开市，破屋

“老头儿，我走了，以后你自己在家，别总去张屠户家偷肉了，你一个人，打不过。”唐州城中，一少年边收拾行囊边说道，他见没人回应，回头一望。

果不其然，在身旁那破落的土炕上，有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儿正在呼呼大睡，烟锅里的烟丝还未烧完，袅袅烟气更衬得这老者睡态安详。

“哎……我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万一我要是回不来，谁来给你送终啊。”这少年见老人酣睡，便自说自话起来，他听闻外面有动静，心想该是一块儿出行的同乡来催促自己了，便又开始紧锣密鼓的收拾起行囊。

其实说是收拾行囊，不过就是这几件满是补丁的衣物和被褥，一看这少年于这老者住的这间破烂茅屋便能想到，金银细软之类的，注定是不会在这少年的行囊里出现了，就连这包袱皮，还是前街李大娘当年嫁到唐州时的包袱皮打了两块儿补丁。

花花绿绿的，还挺喜庆。

少年拿起最后一件衣服，拿在手里掂了掂，咦了一声，一翻衣兜，竟是些散碎银两，这几两碎银在旁人看来实属少得可怜，但是在少年的眼里，这些银两可够他和老头用好一阵子了，少年感激的回头看看火炕上酣睡的老头，一边小心的收起银两一边自言自语道：“这么些银子你都舍得给我，以后你怎么过啊，我看前街的李大娘人不错，随说是个寡妇，但是努努力也能给你生个一儿半女的，我看李大娘对你也有意思，要不你就从了人家吧，虽说你现在是老了点丑了点，但是身子骨还算硬朗，怎么说你也吃不了亏啊……”

咚！

少年的脑袋上重重的挨了一烟袋，接着便传来苍老的生意：“我给你省吃俭用省下这么几辆银子，你让我这么大岁数给人寡妇倒插门当上门女婿？！我养你这十八年是让你给我说媒来的？滚！”说完，这老头飞起一脚给少年揣到了院子里，接着，少年的行囊和少年一同跌落进院子里，老者重重的关上了房门。

“哎呦……”少年吃痛，一边呻吟一边揉着屁股。

“山道年！你倒是快点啊！”院门外的同乡有些等不及，催促道。

“哎！来了来了！”少年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面向房门跪下，朝这简陋的茅屋磕了三个头，道：“徒儿不孝，不能常侍师父左右，等徒儿建功立业了再报答师父，师父您多保重。”说完，起身，和同乡一同出城。

少年走后，老者望着院门怔怔出神。

……

“我说道年啊，你师父他一个人在家你放心吗。”同乡的赵胖子问道，在唐州这块不大不小的地界，赵胖子可以算是这少年最好的朋友了。

“我师父虽然年岁已高，但是身子骨还挺硬朗，上次我和他去张屠户家偷了一条五花肉，我师父跑的比我都快！”山道年一边说一边流露出羡慕的神情。

“不是我说，道年，以前有些事儿我不知道当不当问，但是现在咱都是要去参军，同生共死的好兄弟了，所以有些事儿，问不问在我，答不答在你，要是冒犯了，别怪兄弟。”赵胖子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道。

“行啊，你问吧。”山道年回答道。

“我听说你师父是二十年前才搬到这唐州城里来的，之前没人听说过你师父是哪里人，干什么的，你知道吗？”赵胖子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师父啊，那可就说来话长了，但是有一点，我就跟你说，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啊。”山道年看着赵胖子的眼睛，认真的说到。

“一定一定！”赵胖子点头如捣蒜，可能在他眼里，山道年的师父就像个隐世不出的世外高人。

“他年轻时是京城里一大户人家的车把式，年轻时会两手拳脚，但是因为跟地主家的小姐私通，被那户人家打出了门，又扬言要取他性命，才逃到了这穷乡僻壤。”山道年低声说道。

“啊……”赵胖子难以掩饰眼睛里失望的神情，但是又不甘心，追问道：“那你是你师父的儿子吗，这么多年你师父又教给你什么了？”

“我师父这一辈子无儿无女，用他的话说，就是怕仇家找上门来，带着妻儿家室不好跑路。我是我师父在逃难的时候捡到的，他说那年他逃难没饭吃，捡到我以后，抱着我去讨饭，人家看着孩子可怜能多给一点。至于教了我什么……”山道年呵呵一笑，道“你进了军营就知道了。”

“这样啊……我也就是随口这么一问你别往心里去啊。”赵胖子平淡的语气中带着一点扫兴。“我们快点走吧，我都看到大旗了。”

二人加紧了步伐，向北大营走去。

其实在两人从军之前，北楚王朝的气数日渐衰微，对内赋税沉重，民不聊生，而对外则连年征战，近十年来边关烽火未曾停歇。天在三十五年，北楚国君亲笔下诏，号令天下青壮投身行伍，不从者，斩。叛逃者，斩。协同藏匿者，皆以欺君之罪处之，满门抄斩。这天下早已负担不起这沉痛的赋税，现在又要让这青壮劳力投身行伍，只见这饥荒流民像那田里的野草一样疯涨。

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这十年的征战中，各州均有平民揭竿而起，但是朝廷为了不折损兵马，在京城设立审侠司，吸纳江湖中人为朝廷的鹰犬，由朝廷分发粮饷，在朝廷需要的时候，暗中为朝廷卖命。不得不说，朝廷的手段确实漂亮，不少江湖中的名门正派禁不住朝廷的威逼利诱，纷纷接受了朝廷的封赏，受封为侠，对内镇压起义军成效显著，毕竟揭竿而起的乌合之众怎会敌得过那修炼有为的江湖侠士。如果朝廷发现哪个门派或者哪一撮受封的鹰犬别有二心，时令府便大驾光临。朝廷谓之：“欲御外敌必先扫除内乱。”

二十年前，为天下学府魁首的广文学府便因拒绝成为朝廷的喉舌，便被朝廷扣上了”妄议朝政”的帽子而被灭门。自此以后，天下书院学府纷纷为朝廷歌功颂德，再无当年百家争鸣之景象。

时至今日，虽然朝廷对外宣称赵青临及广文学府因叛国已被正法，但是赵青临仍然是时令府的心腹大患。

这名叫山道年的少年已经走到了北大营，他们的教官看起来年近不惑，当他看到名单时，瞪大了眼睛，大声喊道：

“你们那个是山道年？！”

喊声响彻北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