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归雁坐在计程车里，地名都没有报。司机是个大叔，开车十几年了。见她一副失魂落魄样子，只以为她是惨遭渣男抛弃的花季少女。也没多问，默默载着她在新城里兜风。

叶归雁看着车窗外极速变换的风景，觉得自己像一只白日里游荡的鬼魂，在这座城里漂浮。

王雅栏见叶归雁久未回实验室，又联想她离开时的神色。怕她因为自己的话，遇到什么什么不好的事。立马就联系了胡天，在电话里把前应后果都解释了一遍，然后一个劲儿的和他道歉。

知道苏水心来找叶归雁，胡天的心一紧，直接通知秘书推掉了今天全部的会议，满世界找叶归雁。

“你在哪儿？”

胡天的电话来的时候，叶归雁已经下了车，正独自坐在怀江公园的长椅上发愣。

“怀江公园。”

叶归雁本来正默默发着呆，乍听见胡天的声音，就觉得心里的委屈怎么都忍不了了。眼睛还是干涩的，声音却已经带上了一点哭腔：“胡天，我好像有点难过。”

“好，我知道了。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待在那儿别动。等着我过来找你，我很快就来知道吗？”胡天听出了她有些崩溃的情绪，更加心急如焚。却还记得极力的把语调放得柔和，努力的安抚她的情绪。

这些年，除了他受伤的那次，他从没听她用这种声音跟他说过话。他很担心，生怕她做出什么傻事。

“好。”叶归雁答应道。

正午时分的公园，人烟稀少。胡天赶到的时候，叶归雁正抱着膝盖坐在长凳上，乖乖的等着他。茫然得像个受伤的孩子，看上去委屈巴巴的，十分可怜。

他看着她，觉得自己好像倒流了时光，看到了上一世的她。那个，快要毁掉的她。胡天的心里一阵恐慌，他大步走过去，用力的拥抱她的时候，觉得自己的手都是抖的。

“我来陪你了，所以你不要怕，也不要伤害自己，我在……”他一遍一遍在她耳边软声说道，不知道是说给她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叶归雁躲进胡天怀里，紧紧抓着他的衣角。直到此时，她才觉得，自己的心正真落了下来，有了实感。

胡天抱着她静静的坐在公园里，他一个人出来找她，连司机都没带。两个人的独处，让叶归雁感觉很安全。她慢慢的梳理着自己的心情，她知道自己今天的行为吓到胡天了。她不想瞒胡天什么事，也不想让他担心。只想思索一个恰当的措辞，把事情和他说清楚。

“今天，她来找我了。”万事开头难，说出第一句话以后，叶归雁觉得对胡天提起那些不堪的过往，也就没有那么难了。

她趴在他的胸口，缓缓的说道：“她说和我说她的离开是迫不得已，说她这些年过得不好，说她一直没有忘记我。问我能不能原谅她。我拒绝了。我说我不恨她，如果有，那也是从前。”

“我说谎了，其实我以前没恨过她。虽然她很早就离开了我和爸爸，虽然我难过的时候她也从没有回来过。虽然从小很多人就和我说她是过不了苦日子，跑去给大老板做小三了。但是我从来都没有相信过。”

叶归雁闭着眼，感觉着胡天轻轻拍在背上的力度，继续说道：“直到刚刚我见了她，我才发现我从没有这么恨过她，我恨她从前没有出现，为什么现在要出现？既然打定主意要骗我，为什么不能装得像一点，连谎言都要如此破绽百出，让我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其实，我最恨还是自己，流着和她一样的血，我甚至连恨她的资格都没有。我害怕，不管自己如何挣扎，最后却还是成为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胡天紧紧拥抱着委屈的姑娘，心里又疼又怒。不用她明说，他也知道，叶归雁叙述里的“她”是代指苏水心。虽然叶归雁从不曾提起过她的母亲，可是从她父亲去世后，从小到大的每一份家庭调查，她一直填的都是单亲家庭。胡天想，她从前一定也曾对自小缺席母亲有过种种幻想，可是苏水心的出现，却以最残忍的方式将它打碎。而且胡天知道，苏水心还可以做得更过分。

他明白她的绝望和难过，因为从前，苏水心就是这样一步步把她逼疯的。现在，她看似平静的对他提起这些往事，其实是将自己心头的未好伤疤又一次揭开，将最真实，脆弱的自己暴露在他面前。

“你疼不疼？”胡天没有顺着她的话，去和她探讨那些年代久远的爱恨。他只关心她现在鲜血淋漓的心是不是难过。

叶归雁靠在胡天的怀里，闻言，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在问她什么的时候，叶归雁低垂着眉眼，轻声说道：“胡天，你不要对我太好了。也许有天你会发现我并没有那么好。”

到那个时候，如果你决定不要和我一起走了，那我该怎么办呢？

胡天低下头吻了吻他的傻姑娘，问道：“你还记得我第一见你的时候和你做的自我介绍吗？”

“记得。”这十年来，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她全都记得。“你说你是胡天，胡作非为，无所畏惧。”

“是啊，我是胡天。在我人生的前十五个年头，我胡作非为，无所畏惧，是个混蛋。可是后来，我爱上了一个把名字送给我的女孩儿。为了她，我第一次想要收敛自己，只想变得更好，好到可以肆无忌惮的纵着她宠着她。我想让她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她才是我的对错和好坏。”

胡天低下头，神情虔诚的对叶归雁说：“我希望你明白，你对我而言，就是这个世界全部的意义和美好。”

叶归雁抬起头看着胡天，那时初见的顽劣少年，不知何时已经长成了一个棱角分明的成熟男子。那双不笑也自含三分笑意的桃花眼，认认真真的看着她。眼底是不容错认的坚定和珍重，仿佛看着什么不能失去的无价之宝。

这种认可和需要，让叶归雁觉得世界都模糊了边界。藏在眼里多时的泪水，慌不择路，夺眶而出。她第一次明白，原来有时，眼泪并不都是代表悲伤和难过。它也可以是表达幸福和感动的工具。

有些东西，不破不立。胡天全然的接受和真挚的感情，让她觉得盘桓在自己心里多年的那些日夜折磨她的阴暗的回忆，就像突然暴露在烈日高阳下的雪花，瞬间就溃不成军。

落泪的少女，哽咽着对胡天说：“胡天，我不相信我自己，可是我相信你。谢谢你觉得我那么好。”因为你说我很好，我便觉得也许自己真的很好。

你可能不知道，被你喜欢着的感觉，就像是得到了神的眷顾，救赎了我。

“傻。”穿着西装的男人，闻言，伸手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头发，说：“看看你，都哭成小花猫了。可怜兮兮的。”

“真的像猫？”

“骗你的。”胡天故意逗她，“我们回家吧。”

“嗯，回家。”叶归雁擦了擦眼泪，觉得心里前所未有的轻松。

胡天牵着她的手，一面带她去车上，一面说道：“今天中午吃油焖大虾，李妈早上特意出门给你买的。她一贯偏爱你，做菜尽挑你喜欢的。”

“你不开心？”叶归雁问道。

“是啊，我都不开心很久了。你有什么办法吗？”

“嗯……等下回去我和李妈好好表达一下你的情绪，让她公平对待，也偏爱你几天。”少女的声音，清冷中略显认真。

胡天听了，被逗得笑出声来：“哈哈，你怎么总是这么有趣，我逗你的。”

“.…..”

“……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上次宋医生和我说，有什么想法要及时表达出来，不要忍着。我回去，会认真和李妈说的。”

胡天被她噎了一下，看着坐在副驾驶一脸严肃的小姑娘，再次气闷的想：他怎么就栽在她手里了呢？这哪里是什么需要人保护的小可怜，分明就是一只狡猾多变的小狐狸！

不过略勾起的嘴角，还是泄露了他的好心情。

还能和他斗嘴就好，他宁愿她每天都这么气他，张牙舞爪的显得可爱。也不想她沉默无言，独自难受。

叶归雁解开了心结，和胡天的关系又进了一步。胡老爷子从迪拜飞回来，知道叶归雁获奖的消息，很是高兴。胡老爷子虽是商界大佬，对于搞学术研究的人却十分的尊崇。一听自己未来的孙媳妇搞研究还为国争光了，心里有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对叶归雁立马就多了几分满意。

叶归雁的性子沉静，对于象棋国学也颇有涉猎。胡老爷子回国后，同叶归雁下了几盘棋以后，就彻底被她征服了。胡老爷子十分喜欢下棋，奈何下棋技艺不精，臭棋篓子一个。同龄的老头子，多不愿和他下。胡天小时候又是泼皮一个，压根就不可能耐下心来学。于是，叶归雁便是他这些年找到的，唯一一个棋技高超，又肯耐心和他下棋的人了。

老爷子好不容易得了得了这么一个小棋友，恨不能引为忘年之交，见天的拉着她下棋。胡天每每找不到叶归雁，就只能直奔他爷爷的书房，和他爷爷抢人。看着爷爷日渐嫌弃的眼神，胡天感觉自己的家庭地位，真的是越来越艰难了。

“你说说你，怎么就这么招人喜欢呢？我都想把你藏起来啦！”胡天捏了捏叶归雁的下巴，嘟囔道。

叶归雁左右看了看，没人。于是突然踮起脚尖，亲了胡天一口。然后用小小的声音说道：“我也觉得你招人喜欢。”

胡天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看着干完坏事，低着头站在他面前耳朵红红的小姑娘，心想：要是这样叶归雁就能多亲亲他的话，他也就不介意爷爷多和她下几盘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