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上班，学习，聊天，成了这个深秋顾小曼的全部。白天为事业奔波，看顾小曼，晚上为情感忙碌，看旧曾谙，成了乔子健的生活习惯。这样夜深畅谈的日子对于两个人都是新奇的，好玩的，两个人不觉就入了迷，上了瘾。

入冬了，气温降了许多，走在风中，是猎猎的寒冷。顾小曼深夜上网，裹上厚厚的棉睡衣。一见忆江南，“好冷啊，和你聊天挺辛苦的。”“我也冷啊，不过和你说说话就不冷了。”“胡说，你们北方有暖气，家里肯定温暖如春，真不公平。”乔子健一惊，差点露了馅，他是山东人。顾小曼啊顾小曼，我可是和你一样，冻得像只狗啊。

顾小曼说话了：“天冷，这个聊天室倒是热闹，这里其实有许多聊天室，有的人气特旺，有的很安静。我知道一个地方，几乎没有人去，我呢，还挺喜欢，要不，以后我们就在那里见面，你愿意吗？”“好啊，你说。”在顾小曼的面前，他从来说不出拒绝的字眼，她今天兴致这么高，他也跟着她瞎喜欢了。“嗯，我们去‘似是故人来’吧。”刚说完，她就下了，跑得真快。等乔子健找到“似是故人来”，一进去，果然只有旧曾谙一个人。“：）”一个微笑送上来了。

“喜欢我们的新天地吗？”她那么轻松愉快。“嗯，不是很喜欢。这里叫似是故人来，所以其实你把我当做你曾经很刻骨铭心的故人，对吗？旧曾谙，在网上，我们不需要虚伪，我不想做谁的替代品，我更喜欢一个地方，‘相逢2000’。你愿意接受我的邀请吗？”

乔子健在网上吃什么醋，谁的醋，像个情窦初开的懵懂少年，见不得恋人的心有一点点想着别人。这个别人是谁他都不知道，他在顾小曼的过去，还是现在？可是，他就是吃醋。

“忆江南，你想得太多了，我们就是萍水相逢的网友，萍聚，知道吗？兴至而来，兴尽而去，我和你，都是虚幻的。网聊就是一场游戏，你爱来不来吧。”顾小曼的倔脾气上来了，一口气噼里啪啦地打了一长串字。忆江南久久不说话，过了良久，他默默地退出了“似是故人来”，把旧曾谙独自扔在哪里。

乔子健很受伤，真的，想不到在网上能被一个女子伤得心碎不已。她凭什么那么自以为是，觉得她怎么做他都会无条件地服从。他对她无限的温柔，无限的纵容让她骄傲，自以为是，那番话那么无情，萍聚，游戏，这就是他痴痴念念的顾小曼对她说的话。顾小曼，从现在起，我要彻底忘记你，不管在现实中，还是网络上，你纵有千般万般好，却那么看轻我，我付出再多也是徒劳，爱上你是一场灾难。他点燃一支烟，电脑室里没有开灯，只有屏幕微微亮着。点燃的烟头像深林中一只小小的萤火虫，看着叫人忧伤。

忆江南生气了，没想到温和细致如他，也有一怒拂袖而去的时候。顾小曼想，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聚就聚了吧，散就散了吧，如微风拂过春水，如飞鸟掠过天空，什么痕迹也没有。可是，为何她心中那么失落，甚至有点点难受。

她发现自己早已依恋他，想念他，刚才对他说的话其实言不由衷，那些话是她对自己说的，是自欺欺人的。难道我喜欢上这个忆江南了？不是的，只是网络上的他让我想起了过去的他，他们有点像，又似乎完全不一样。他，不能再想他，相思令人老，他早已走了，永远不回来了。没有人能代替他，即使是网上的他，似是故人来。很准确嘛，只是似，但，他，不可能是她的故人。

早早下了网，一下子空闲下来，她从衣领里掏出那枚戒指，情比金坚，一刹那，她泪如雨下，痛哭不已。为什么你要离开我？思念有多长，伤痛有多深。如今我蒙着面纱在网上找着情感上的慰藉，多么可笑和可悲。她抽泣了好一会儿，终于止住了。顺手翻开唐宋词鉴赏辞典，一翻就翻到那一首皇甫松的“忆江南”，“楼上寝，残月下帘旌。梦见枺陵惆怅事，桃花柳絮满江城。双髻坐吹笙。”她的眼泪又落了下来，眼泪落在泛黄的书页上，忆江南，你这个傻瓜，我这滴眼泪是为你流的。你永远不知道。

如果夜晚是一场暧昧的游戏，白昼便是清醒的生存。顾小曼早上对着镜子画着淡妆，心情十分平静，只是昨晚没睡好，脂粉也遮不住有点发黑的眼圈和微微发肿的眼皮。她叹了口气，取下隐形眼镜，戴上宽边的白色镜框的眼镜，像戴上面具，更像精干的职业女性了。

乔子健很闹心，因为昨天和顾小曼的不欢而散，害得他辗转反侧。忘了她，离开她，他做不到。但他真的生气了，他是个骄傲自负的人，顾小曼在现实中当他是空气，在网络上当他是替身，他不想这样控制不了局面。

今天乔董的心情不太好，先是冲着办公室主任发了一通脾气，几个业务部门的文件让他签，他脸色冷得像冰，就毫无表情地说：“先放在这儿。”有向他汇报工作的，他头也不抬，说：“你先出去，我现在没空。”蓝天会计事务所上下嘀嘀咕咕，乔董今天吃了□□了？他一贯是新新时代领导的形象，幽默有亲和力，果断却不武断。

顾小曼早就习惯不带着情绪上班，如往常一般满怀热情投入“轰轰烈烈”的工作。她审查了一份报表，“小张，去让乔董签个字。”小张是她的手下，刚来不久，快嘴快舌的一个机灵小姑娘。

“顾总，我可不敢，今天乔董脾气大得很，让他签字的没一个成功。”顾小曼皱了皱眉头，大老板总爱任性自己的情绪，似乎一个人在高位坐久了，就忘了怎么做人，忘了应该尊重人。她在职场多年，见惯不惊，只是心中特别反感这样的事情。

她一向不卑不亢，以不变应万变，淡定的说：“这份报表挺急的，我去找他签。”她就是不喜欢工作随着领导的情绪走。见她拿着报表匆匆而去的身影，小张不禁吐了舌头，嘴里说：“佩服啊佩服！”

顾小曼礼貌地敲了敲门，敲声轻轻推开董事长办公室的门，屋子里烟雾缭绕，心中吃惊，这个乔董好像从不在办公室抽烟，今天老板遇见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乔董，请审阅报表，今天上午必须报给税务部门。”乔子健面前一份今天的报纸，明显心不在焉。他不知怎么了，昨天晚上的事情他伤得很重，甚至有体无完肤的感觉。整个上午他绝望，暴躁，好像着了魔，一静下来脑子里就是旧曾谙那无情的话。

这个令他心跳的声音让他心中若有清泉流过，她依旧那么从容，那么淡定，看不出一丝丝昨夜的喜与嗔。他真的很佩服她的职业素养，明明挂着两个黑眼圈，明明粉底下透着憔悴，还是那般精神抖擞。

他一下子软了下来，她的声音是有魔力的，他乖乖审查了报表，乖乖签了字，好像她是他的领导，不，女王。他心中调侃。

顾小曼顺利签到字的消息向长了翅膀一般飞遍整个公司。“真是一物降一物。”“还是我们顾总有魅力。”“顾总简直就是我的偶像。”“但是我还是不敢去找乔董，我腿软。”公司里爱八卦的女人在茶水间，卫生间叽叽喳喳。顾小曼觉得很简单的一件事，这些人的嘴巴闲下来会长青苔吗？她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也是多年的工作习惯了。

白天匆匆忙忙像个赶路的行人很快过去了，夜晚却像只慢吞吞地蜗牛，不紧不慢，不急不躁地散步。顾小曼习惯性地打开电脑，进了“为你守候”，却没有忆江南的名字。瞬间失落惆怅，他们吵架了，他真的生气了，可能再也不回来了。昨晚上她做了什么？太霸道？太毒舌？伤了他？他那么介怀一个聊天室的名字，这个男子怎么如此敏感和多心？不来就不来吧。萍水相逢，不知彼此，转身天涯。她打开一个网站，看新闻。

她面对着花花绿绿的屏幕，好几分钟了，什么也没看进去，只是呆呆地出神，冬夜天冷，更觉凄凉。忆江南，他此刻在干什么？忆江南，他真的不会再来了？忆江南，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男子？他长得什么样子？......顾小曼发现她陷入了网恋，这个恋，或许不是男女之间的这个恋，却是一种深深的依恋。她惊恐的发现，她孤独寂寞的内心，忆江南早在不知不觉中走了进来，她，很想他。这就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

理智这个东西，好像一根缰绳，情感这个东西，好像一匹野马，缰绳往往套不住乱踢乱打的野马。顾小曼的理智告诉她，不能再和忆江南继续下去了，网络如此虚幻，虚假，可她的情感撩拨她，她贪恋和忆江南在一起的心动，和谐。反正不知彼此，就当它是个梦吧，梦对现实生活是没有影响的，人这一生，做个好梦，美梦，也是难得的奢侈。

顾小曼决定给忆江南写封信，“忆江南，我的朋友，此刻我在南方寒冷的冬夜给你写信，不知此刻你在干些什么，北方的夜里是否大雪纷飞。昨晚的事情，我向你道歉，我就是个骄傲，自负，脾气不好的人。都说网络虚假，认识你，给我的快乐，却是真实的。我觉得你像一位久别重逢的故人，亦像我的心灵知己，我想像古人一样称你为君，为师，为友，似乎全不对......”顾小曼洋洋洒洒写了两千多字最后说：“我挺喜欢你说的‘相逢2000’这个地方，若你还愿意和那个惹你生气的旧曾谙见面，她在那里等你。”

顾小曼把邮件发了出去，几乎同时，她收到一封邮件，那熟悉的名字令她心猛然一跳，是忆江南。迫不及待点开邮件，“旧曾谙，我可以叫你我最在意的朋友吗？昨日拂袖而去，太失风度，昨夜一刻不能入眠，我怕你在网络上消失，我从未如此怕失去一个人。人的一生，难得遇见一位谈得来的挚友......”这封信也不含糊，起码三千字。最后他写道：“每个人有不同的过去和心路，我想我应该有君子之风。似是故人来，我且当你的网络故人，又有什么不好。无论你来不来，我在‘似是故人来来’等你，见不到你，也送你那句不变的话‘好梦留人睡’。”

乔子健一边写信一边骂自己犯贱，现实中为她暗恋，网络中为她痴狂，可是，这情感的风暴他控制不了。没想到信刚发出去，她的邮件翩然而至，真是云中谁寄锦书来，心有灵犀一点通。再一看信的内容，他简直就是漫卷诗书喜欲狂。不知怎的，只要一上网，他就成了满口之乎者也的古代人，连思维都变了。

两个隔着网络的成年人做着和年龄不适合的傻乎乎的事，或者说这就是浪漫。乔子健走进了“似是故人来”，聊天室里空空的。很快，顾小曼翩然而至。“；）我在‘相逢2000’等你。”像风一般离开了聊天室。在乔子健眼中，网络上的旧曾谙如此活色活香，她的一笑，一动，满屏都是顾小曼。

两个傻瓜终于在‘相逢2000’停下来，好好说话了。

旧曾谙：“：）”忆江南：“真好。”旧曾谙：“好什么？”忆江南：“什么都好。”旧曾谙：“天太冷了，似乎看见你就不那么冷了。”忆江南：“我是取暖器。”旧曾谙：“你不生我的气了。”忆江南：“生气，但是，还是想见你。你喜欢‘似是故人来’，我们还是去那儿吧。做个故人挺好的，贾宝玉初见林黛玉不是说这个妹妹我见过吗？我当你的意思是前世缘分。”旧曾谙：“不用，我想了想，相逢2000挺好的，多年以后，我一想，哦，原来我们认识多少多少年了。”忆江南：“我把我们的邮件来往和聊天记录都保存着呢。”旧曾谙：“傻瓜，留着干什么。”忆江南：“出本集子啊，纪念我们的回忆。”旧曾谙：“这个想法不错，何当共剪西窗烛，就叫剪烛集吧。”忆江南：“好名字，有一天，我一定把这本集子送给你。”旧曾谙：“今年冬天真冷，成都的天气总是湿冷阴暗，真想到个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地方，好好放松一下。”忆江南：“你可以用冥想法，假装在海边，假装太阳很暖和，假装光着脚，踩在海浪里......”旧曾谙：“：）我感觉我们的谈话天马行空，越来越有趣和轻松了。”......忆江南：“去睡吧，明天还上班，好梦留人睡。”顾小曼被网络那头那个男子的温柔打动得心境荡漾，人说在深夜，意志特别脆弱，思维特别感性，她只觉得满满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