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没想过，自己竟然爱上了这个日式绅士的男人，而且是在充满了消毒液味道的医院里。他说话的声音，他外套的温度，他扇动睫毛的频率，他身上的一切都让她好着迷。可是，如此平庸的自己，让她连表露心声的勇气都没有，好像这根本就不是一个自由恋爱的国度，她害怕遭受拒绝，因为拒绝会让她更自卑。

“迦，朋友空运了一块不错的牛排，晚上赏脸尝尝我的手艺？”

收到这条微信的时候，她紧张的好像心脏病人一样，要用手捂着胸口才不至于病发身亡。

“必须的。”

假装轻巧地回复完这条信息后，她立马打电话推了晚上的姐妹聚餐，打开衣橱给自己选了一身既不显死板也不失妩媚的开背套装，配上娇嫩的唇色和迷人的香水。

林家骏绝对是她在这个世界上见过最绅士的男人——她慢悠悠地走下楼准备打车的时候，他早就停好了车在等她：“今天周末，不好打车。”

“你早来了？”左脸写着惊讶，右脸画着惊喜。

“只比你早了一会儿。”他轻描淡写的回到。

这让她想起了大学时代的那个男朋友，每天打着车铃在女生宿舍楼下，简直像个催生婆。

“说起来，你住御府？有钱人的标段。”

“御府的单身公寓，小的很，去了不要太失望啊。”他打趣地说道。

“那也强过我一百倍，光地段就是一个天一个地。”她不服气的瘪瘪嘴，别过头正好看到他后视镜里的半个侧脸，清晰的轮廓，简直让人心都化了。

“好好工作，以后你也能住天上去。”

“哎呦，看不出你还会开玩笑啊！”

“怎么，我看上去很死板吗？”

“嗯……没有，只是有点老年人。”

“老年人？见过那么帅的老头吗？”

“噗嗤，还真没见过那么自恋的老头。”

“看来今天是该让你这个小毛孩见识一下自恋老头的本事了。”林家骏一脚油门，甩出一个漂亮的转弯，吓得她“啊呦啊呦”连声大叫起来：“够了你，转个弯而已，至于吗？”

林家骏得意的抿了抿嘴，摆出一个“这不算什么”的表情。

“林总，您今年贵庚啊？”

“嗯？正好40，怎么了？”小女孩换频太快，思维有点跟不上。

“40岁的人了，怎么还那么幼稚？”

看着她破口大骂的样子，他的心好像也天真了起来。

“咦？你属虎？”

“对。”

“嘶，”她倒吸一口冷气，“羊入虎口，出门没看黄历。”

“你才24？”

“怎么说话的呢？”什么叫“才”？

“不是，刚毕业呢？”

“对啊，我的第一份工作，”她比划着手指，“你们是我的第一个客户。”

“我还是第一个邀请你到家里吃饭的客户吧？”

她点点头，若有所思：“本来应该在酒店的，可是拉肚子了也没办法。”

“今晚的牛排会比酒店的更好。到了。”

这简直就是她梦寐以求的家，小小的客厅，小小的沙发，小小的落地窗，一盏豪华的水晶灯让整个迷你的空间显得温馨无比。绕过一面水晶墙做的玄关，就是主人的卧室——没有门，只是做了架空，比客厅抬高了一个台阶。

“你参观下，我去做晚饭。”

她点点头，兴奋的跑到落地窗前，一溜烟的拉开了所有窗帘，才发现原来整面墙都是落地玻璃。从28楼的视角往下看，路面上的车辆都像蜗牛一样缓慢的移动着。放眼望去，还可以看到小城的母亲河，四周闪亮着绚丽的灯光，偶有游船从中间穿过。

“你很会享受生活。”

“都是开发商安排的，我只负责消费。”

“我看我以后……也只能买面大玻璃充充场面了，”她舒适地伸了个懒腰，“风景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林家骏端了两个烛台走过来：“要是喜欢，以后可以经常来，我除了公司，基本都在家。帮我点一下。”

是补偿之前那次烛光晚餐的节奏，顾铭心里莫名的乐开了花。一个穿衬衫系围裙的男人，带着这个年龄应有的成熟和性感，技艺娴熟的握着锅碗瓢盆忙东忙西。这大概就是家的样子，好比春天里的一朵郁金香，美丽却不张扬，紧握的花瓣保护着娇嫩的花蕊，一生即一季，花亡茎也败。

“黄金单身汉，你为什么不结婚？”

“啪！”盐罐子掉落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犹豫了三秒，弯腰捡起罐子：“我结过婚。”

“哦，对不起。”

“没关系，都过去了。”他头也不抬。

顾铭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看他的表现，也不像是过得去的样子。

?

晚餐很棒，她对他的厨艺打了满分：“和你在一起我才知道什么叫生活。”

他举起酒杯，她继续道：“我自己过的那都叫日子，还都是混吃等死的。干杯！”

她仰头咕咚一声，让红色的液体顺着喉咙流进血液。

“你根本不是表面上的你。”

“这么了解我？”

“你的快乐都是假装的，你带——着——面——具。”他用手指着她的鼻子，一字一顿的吐出最后四个字。

她不屑的回过头，盯着他，是恐吓，也是心虚。

“谁没有过去，只是剧本不一样。”

“为什么总要用俏皮话应付我？”

“不是应付你。我只是害怕以诚相对。”

她透过干涸的酒杯望向窗外，扭曲的世界像一口乌黑的大钟，有人随时会敲响，世界随时被毁灭。

“我们来玩个游戏吧——故事交换。你想了解我，那我就告诉你，但是有一个条件，过了12点，我们都要清零。”

他点点头，解开衬衫的两粒扣子，调整了最舒服的坐姿。

“对，我的快乐都是假装的，因为我是个从心底里就特别悲凉的人。15岁那年，爸妈离婚，我开始住校，从此我的心里多了一个开关，白天，我是同学眼中的阳光少年，晚上，我被关在现实的小黑屋里。没错，我带着面具，我带着一张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面具。我假装善良，却见不得别人幸福；我假装宽容，却厌恶所有人。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病了，是心里开始腐烂的那种，我仇恨所有真正快乐的人，我鄙视他们，那群生活在光鲜亮丽之下没有瑕疵的陶瓷娃娃，我恨不得把它们统统捏碎。可是一觉醒来，她们还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甚至没有办法去谈恋爱，阳光下的爱情，深夜时会让我觉得恶心。

那道坎，8年了，我不但跨不过去，反而越陷越深。就像曾经在漂亮的脸上挨了一刀，血止住了，可是结好的痂又厚又长，每当摘下面具我都恨得把镜子打碎，这不能改变我的现状，我只能像个变态一样抓起玻璃碎片在脸上硬生生的划下一道让明天的自己更加恶心的伤疤。”

她眼眶恨的发红，这已经不是白天他认识的那个顾铭了。

“悲伤是件好事，它教会你成长。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他并没有马上接下去诉说自己的故事。他站起来，关掉了屋子里所有的灯，只留下两只微不足道的蜡烛，渺小的光圈显得黑夜更加安静。

“我和我太太结婚12年。当然，现在……分居了……”他抬起酒杯抿了抿嘴，似乎有所顾忌，“她想要个孩子……可是我给不了。”

黑暗中，顾铭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自白，依旧玩弄着手中的酒杯，发出皮肤摩擦玻璃的“吱吱”声。

这是一个男人最后的尊严，他在用悲伤换取悲伤。

那个深夜之后，顾铭还是顾铭，林总还是林总，他们就像两条从未交合的平行线，继续行走在各自的轨道上。直到那份起诉函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