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进母亲微信界面的路程开始还是笑意盈盈的。但很快就表情僵硬了。她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屋子里明媚的灯光骤然就暗了下来，电视机里的声音变得那么地遥远和不真实。死亡般的寂静和沉默恍惚有一万年那么长。

然后路程如一头刚刚睡醒的母狮子，嗖的一声蹿了起来。

窗外，一场豪雨伴随着七级飙风毫无预兆地狂扫而来。风雨中的红山茶在绝望地颤抖、呼号。花瓣纷纷落地，唱着凄惨的挽歌一路西去……。

当天深夜，路程就被警察带进了警局。——是住在她家对面的邻居觉察到了路家屋子里异常的动静。他敲了近十分钟的门都无人应答，于是选择了报警。

警察撞进门来，看到这间屋子里暴力血腥的一幕时也深深震撼了。这是他从警20多年以来从未见过的来自母女间的亲情杀戮——女士身上被女儿用菜刀砍了八、九刀。浑身已经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刘警官还注意到一个细节：死者并没有一般惨案下的绝命者那样的怒目圆睁，死不瞑目。而是安详地闭上了双眼，像是沉进了一场安稳的睡眠。只是面容因为承受肉体剧痛的缘故而奇怪地扭曲着。

血淋淋的菜刀被仍在一边，路程的脸上还在流着汹涌的泪水，眼睛里依然燃烧着熊熊怒火，嘴里念念有词：我看你这个老骚货以后还怎么跟我抢男人，怎么再欺负我爸爸？臭不要脸的婊子，娼妇！你这下该老实了吧……。

警察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从路程嘴里得到了供词：是她杀了章萍。

为什么要亲手血刃自己的生母？

‘’是她罪有应得。＂这时的路程已经从半疯狂状态里安静下来。脸上的表情是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称的寂寞。但语气依然难掩愤怒之情。

她又微笑着补充道：‘’你们知道她临死前跟我说了什么吗？＂不待警察追问，她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她说自己从不后悔和孤狼谈了一段轰轰烈烈的网上恋爱。如果有来生，她还会这么做……。＂

‘’就因为这句话，你杀了自己的亲妈？＂

刘警官的脸上显露出痛心的表情。

‘’是的，本来没想要杀死她，我没有想到的是，都死到临头了，她的嘴还这么硬，这么恬不知耻。她死一千遍也不足惜。＂

‘’你母亲已经被你砍死了，你还这么恨她？＂

刘警官忍不住再次摇起头来：死亡都化解不了的仇恨是一种怎样的恨？尤其这是来自一对本应该亲密无间的母女……。

陆路很快就被火速招回。一路上他都在祈祷：但愿这只是一场噩梦，或者是另外一对同名同姓的母女之间发生的血案。是失职的警察张冠李戴，把这事混扯到了他的头上。

他就是被这样的念头支撑着赶了回来。

他先去警局见了自己的女儿，很快就弄明白了这场母女间的生死劫难。但他还是不能够完全相信。

他踉踉跄跄地赶回了家：地上和茶几上的血迹虽已干涸，但依然弥漫着一屋子血腥味道和浓浓的死亡气息。

萍儿，他的爱妻。她身上的血迹已被洗静，已经进入了永恒的睡眠和永远的宁静。她再也不会和他对话，再也不会向他流露出哀伤的笑容了。

陆路几乎昏厥过去。

陆路整天整夜地守在已故妻子的尸首旁。表哥和表姐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劝慰：‘’小路啊，你不能老是这个样子呀。应该让萍儿入土为安才是。路程的案子你还得去跑，总不能真让警察判了死刑吧？她可是你唯一的亲人了。＂

大概是最后一句话打动了陆路。

他在表哥表嫂以及邻居的帮忙下料理了章萍的后事。然后温柔地对着爱妻的遗像说道：‘’萍，我去为咱们女儿的事跑一趟，我知道你不会怪我的是吧？＂

陆路找到了刘警官，问他路程的案子会怎么判？得到的回答是：很可能会判死缓。陆路急得喊了起来：‘’可我女儿还这么年轻。她只是一时激动失了手。你们怎么能这么草率地断案？＂

刘警官冷静地说：‘’你的舔犊之情我很能理解，可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任何人都没法改变。路程已经年满十九，完全有负担邢事责任的能力。——老实说，你女儿下手也真够很的，那可是生她养她的亲妈呀。＂

绝望的陆路只得回到了冷如冰窖的家里。他已经无暇去想造成这次灾难的网络情缘。尽管那是他一生中很难抹杀掉的奇耻大辱。他感觉现在的程程和自己已一同站在无路可退的悬崖边。只等一声令下，他就将陪着爱女纵身一跃，跃向那个未知的彼岸。

主意一定，陆路反而心如止水了。连日来的奔波劳累和痛彻心肺的家庭变故已使他几夜未眠了。这时睡意便排山倒海地向他压了过来。

他的萍儿美丽如昨，温柔如故。她穿着那套曾经令他销魂的山茶红的文胸短裤款款而来。她爬上了他们的床。如一尾色泽艳丽的美人鱼游向那欢乐的海洋一般。一阵激情过后，她轻盈地坐起身来。然后下了床，不停地翻箱倒柜，脸上又恢复了惯有的忧伤和焦虑。他想问，萍儿，你在找什么？可就是发不出声来。等他终于能够开口的时候，她却一晃就没了人影。陆路急得大喊起来：‘’萍，你别走。别走呀萍儿……。＂

彻底清醒过来的陆路不由得放声大哭。他相信他的萍儿是依然爱他的。接着，他似乎得到了某种启示，于是停止了哭泣，在房间里翻找起来。

几乎没费多少力气，他就在枕头底下看到了那套叠得整整齐齐的内服。他明明记得：章萍是把它放在柜子的最顶层的。可现在却被压在了枕头下面。显而易见是为那个孤狼准备的。陆路突然觉得自己仿佛是站在酷暑天的毒日下，他感到全身燥热，汗如雨下。眼前的一切都摇摇欲坠起来。他不由得跌坐下去。心里隐隐意识到：如果自己再这样下去，他就会像被烈日吸干汁液的树叶般枯萎了。他本能地挣扎了很久很久才站了起来，步履蹒跚地走进厨房，接了几杯冰冷的自来水灌进喉咙。

刺骨的、带着寒冬特有味道的冰水一落进肚子，他就重又返回到了真实的现实里了。

内服的下面还放了一封信。陆路好像预感到了那是他们父女两的希望之光。他赶紧展开了信纸。

陆路，等你看到这封绝笔时，我肯定已经不在人世了。我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今天晚上，咱们女儿会回家来吃晚饭。她自从上班以来就没回来过。但这不能怪她：都是我不好。是我給她的母爱太少太少。但老天作证：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程程回来的时候就是我所有快乐和痛苦终结的时候。但我还是盼望她回家。如果今天我死了，请一定要把这封遗书交给警察，以证明我并非死于程程之手。

我在吃晚饭之前就悄悄地服用了一大瓶的安眠药——份量足够至死的安眠药。我才40出头，就算程程跟我动粗甚至动刀，我都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是我自己一心求死。要不然的话，程程是绝无可能置我于死地的。

我早就想好了：就算程程自己没有发觉，我也会趁着这次咱们母女俩见面的机会向她坦白的。至于坦白什么，我死后你就知道了。道歉的话我也不想多说，因为无论我说千遍万遍也弥补不了对你的伤害。

本来我还想说，如蒙不弃，下辈子还想做你的妻子。可惜我已经没有这样的资格向你表白了。

案情出现了重大转折。路程由死缓变成了有期徒刑1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