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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雨楼》第十六回 蜂蝶不见轻别去 不尽勾留作离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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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蜂蝶不见轻别去 不尽勾留作离歌

公子犹自筑香梦,逡巡陌头前。

槛外有谁怜?乐府新翻,凋敝了朱颜。

胭脂添泪斯人去,叹逝水流年。

无奈今不复,老阳青衣,花红应时鲜。

熊冰冰若有所思地走进了1080次列车5号车厢,张目一看,吃惊不小:车厢里似弥漫着薄雾,气候中阴阳不甚分明。好在有外面的光线摄入,还能看见些光亮。可那散乱的光线时隐时现,让这里泛滥着斑驳而诡异的影像。而那些乘客举止乖张,表情复杂,尤其是他们的长相个个牛头马面的,缺失了人的模样。

自己怎么到了这么个环境?这究竟是哪里?她很紧张,有些惊慌失措,样子狼狈至极。

“冰冰!冰冰!这里有空位置,快来呀,到这里坐!”

是谁在召唤着自己,循声望去,原来是鱼小莲。这个女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冰冰微微一怔。

莫非是在做梦?或者是发生了什么事故?无论怎样,能在这个陌生而奇怪的地方,碰见个熟悉的人,总是一件高兴的事。她暗自庆幸,心也安定了许多。她想,这趟旅途虽来得有些突兀,没有什么准备,但有相熟的人作伴,也不至于太冷清和寂寞。

冰冰踮起脚尖,向上伸展着手臂应答着,颠着步来到了鱼小莲的身边。她右手拉住小莲的手,左手揽住她的肩膀,眼泪扑簌簌的掉了下来。她们是太兴奋,太激动了,相互争着问这问那,也顾不得回答相互的问话,等到翻然醒悟后,俩人彼此相视了许久许久,才开心地笑了起来。

小莲傍边坐着一个身着绿色旗袍,一脸愁眉不展的女孩儿。心思很沉重的模样,一直注目着她们。这个女孩儿怪眼热的,是谁呢?冰冰一时半刻没有想出来。

“远离那片故土,脱离了那个群落,坐上这趟列车。人就如风中不断翻转的一枚羽毛,总是停不下来。有什么开心的?

我才多大,过这种没完没了的旅途生活。这里无法呼吸,可以说是完全不能呼吸。我觉得我需要一些维他命来调理一下生理机能,可这里没有,即便有,也不能吃。”

相见甚欢戛然而止,冰冰剜了那绿衣女子一眼,转头凝视着好友小莲,那神情分明在说:这人是谁?你从哪里认识的?她怎么这么说话,而且说话也不顾及别人情绪。她扫了我们相遇相逢的兴致,她知道不知道?

鱼小莲笑着拉着冰冰的手,又随手拉起坐着的女子,热情地给她们介绍着彼此。

“冰冰,我给你引荐一下,这是我在车上刚认识的朋友,叫兰花。兰花,这个是我发小同窗熊冰冰,你们相互认识一下吧!”

这个人说话阴阳怪气,不尴不尬的,让人眼皮一个劲的直跳,还是不认识的好。冰冰尽管这么想,可她还是冲着那个兰花露出欢喜的模样来:

“拢烟月眉,含情杏目,风流当下不作化外想。绿树竞放,兰花葱茏。幸会!幸会!”

绿树葱茏,兰花竞放,好歹也能说过去。这人怎么颠倒着说话?那兰花蹙了几下眉头,便向着对方点了点头,以示谢意:

“蜂腰削肩,绛珠仙草,云雨交集自在不言中。吞咽之间,水溶成冰。堪怜!堪怜!”

鱼小莲将二人的手拉在一起,目光停留在她们的脸上。她端详俩人几秒钟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我们是什么缘分在这里相遇;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们相聚,是幸会,还是堪怜?都是因为一个人,让我们在此不期而遇。我不知道,是该爱他呢,还是该恨他?”

“爱他?是因为他让你上报纸了,荣光了吗?你若成名人,就不会在这里了。他就是一个人渣,正病态地迷恋着那个病态的行经。”兰花甩开手,愤愤地看着鱼小莲。

冰冰想起来了,难怪看着这个牛兰花面熟。这张脸一年前,报纸上,电视上频繁出现过。而鱼小莲在几年前就消失了。

她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怎么会见到她们?难道自已也……

想到这一层,她不由得向后退去,感觉身上汗毛正在开裂,手也在神经质的颤抖着。

“冰冰,你的手都冰凉了。你别怕,我刚上这趟车的时候,也是这样。你放松些,现在你看到的,都不是真的。这是你的意识在体外产生,所出现一些影像。别紧张,先坐下来,安静地调整一下,慢慢呼吸,以后你就习惯了。”小莲拉着她坐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难怪我捕捉不到这些乘客的神态。小莲姐,你可不要吓我。那些影像真得很难看,还有一股恶臭,说实话,我都受不了了。这段时间的我,总出现眩晕症状,血压也及不稳定,还出现了耳鸣。

那幻象幻觉时常出现,我弄不清自己究竟是生理还是心理发生了问题。目前我的状况真的很糟糕,甚至有些惶惶不可终日。”

见那冰冰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鱼小莲知道,她还是像从前那样,依恋着自己,想得到自己的帮助和鼓励。

那个兰花像是对大家,又像是对自己,咬着牙嘀咕着:“一定是一个糟糕的童年经历,把他变成了一个怪物,他担心害怕自己不能在外界取得成功,于是产生了一种感觉、性欲、支配欲,这些让他演变成了杀人的欲望……”

冰冰看着这个叫兰花的女人,暗暗思忖:我可不想走你的路。跳舞、打牌、嗑药、酗酒,或许你喜欢,但我不会,也不想学。

任何一个男人只要买一束花,还有巧克力什么的,当然还需要再加一点甜言蜜语,就这样,就足可以把这个女人哄上了床。我没有你那么贱。

那是个卑劣,龌龊的男人。我躲着光头,不惹油头,牺牲了人生中最好的一段时光,学习知识、技能想为社会服务,可换来的却是这个结局,自己的命运怎么会同这个女人一样?那个男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真让人气愤,我需要喝点什么。

小莲也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一瓶矿泉水来,递给她:“你是该喝口水!这水会让你忘记一些事情,正视目前现实。”

冰冰没有接那只瓶子,她还在专注地听着牛兰花说些什么。

“没有人能独善其身,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世间到处充斥着愤怒火焰和汹涌浪涛,人生没有退路,也不该独善其身。

他漫不经心地扫视着那些走过自己身边的女人,看看自己是否感兴趣。他渴望一种使命,一个能激励他的东西。并以此来重新激发他长期掩埋于心中的欲望,排解心里负担。

他认为,这是命中注定。残酷地攻击后,扬长而去。这刺激,让他获得存在感,以及掌握他人命运的快感……”

这个时候,冰冰突然意识到,自己就是一只猎物,像一只小鹿已被鬣狗咬住了脖颈,在这个近乎封闭的车体内,垂死挣扎自救,但根本无济于事。

屠刀就抵在自己的胸前,呼救不行,逃跑更是不可能。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疯狂的狩猎者,正用一双觊觎病态的眼神盯着自己,而且他还做出一些猥亵的动作来。这一切让她明白,自己已经是劫数难逃。

这时候,熊冰冰才有些明白过来了,“小莲姐,我明白了,自己完蛋了!为什么我看自己像一具死尸?是真的,是个真实的体验。我不能死。这一定是噩梦,天啊!我什么时候能够醒来。”

小莲握着那冰凉的手,看着那张被泪水浸透的脸。那些复杂的情感交织在一起,嘴唇两边翘翘着,似在咬牙忍痛,又像是苦楚的微笑。

来这里的人,都说自己没死。没死来这里干什么?而我们无缘无故又在这里做什么呢?你觉得还活着,是因为你只是感觉人世间还有些人事未能如愿,心存遗憾,而没有能看透这个超脱的微妙瞬间。

“冰冰,你不是第一个被这些虚实影像所困扰的人。现在的你看到的是另一个你,可那是自我,不是本的我。也许可能是休眠大脑还在牵连着幻觉?也未可知。我只想告诉你,现在的你才是真实的你!来到此间发现一个真实的我,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人生真得就这样结束了?世界这么大,我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过;世间万物光怪陆离,好多事物都没有体验尝试过。我就想去深海做个潜水,看看水中的生物,探探海洋的深度,可这一切都没有做。那个男人,为什么要这样,他给我留下了这么多的遗憾。

“小莲姐,你开始吓着我了,我感觉我快要疯了。你是说,我现在不是恐惧死亡,事实上,我是惧怕生命。那个我已经死了,我应该高兴才是?我来这里,又怎么会是我心甘情愿的?

如果真有另一个我,我想去看看另一个我。如果现在一个切切实实的自己就在这,那么这个从根本上发现自己的机会,我又怎么能错过?可我对那个我怎么没有爱或者悲伤的感觉?

那个变态。遇见他,奋起反抗还是听之任之,都于事无补,救不了自己。我求他,并向他保证过,不告诉任何人。可是他还是把我送到这里。按照你的说法,是因为他要给予我一个真实?

生前的景象还有我,真让他伤心。为了减少我的痛苦,他不得不帮助我来结束生命,甚至都懒得解释一下。他这样做,我应该谢谢他,并要对他感恩戴德?

小莲姐,你这个理论让人很难去理解。”

牛兰花就像一尊受到诅咒的并上满了劲的傀儡,自顾自地喋喋不休:

“这个变态的幻想越来越恐怖。他根本不担心被抓住或者被正法,非常地以自我为中心。他只在乎他自己,做的一切就是极大满足着病态好奇心和欲望。他从一个深潭边缘到了一个悬崖绝壁,始终站在危险的临界点。

他把你的皮肤切开,说是要看某个部分的内在,顺便还带走些,再看看还将发生什么?这就是他为我们做的事。他就是一个十足的变态,偏执狂,把自己置身在生死的边缘,体验生命的刺激与快乐……”

鱼小莲毫无理会牛兰花在说什么,“他是个怪人,但是个了不起的人。冰冰没有什么可怕的!你只是在成全他的发明,亦或是发现。那就是一个心碎的可怜男人,束缚在自己编织的世界里。这种痴迷或许近乎疯狂,让他不是太清醒。他自己做了什么,他意识不到。他为什么这么做,或许连他自己都解释不清。他正处于一个伟大发明,亦或发现的边缘。”

小莲说到这里,用眼神瞟了一下牛兰花,“只是事情有些突然,咱们这位牛小姐,有些不适应而已。我们是摆脱不了意识束傅的,可也不愿把它解释是超自然。她唠叨,其实就是一个无法理解的一种现象。你别去在意就是了。”

耷拉着眼皮,干哑着嗓子的牛兰花,还犹自在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你已经走了,但你的身体一部分还在,就在他的手提袋里,你要不要看看?我看到了在血红色天空下,一个黑色身影对着东方朝拜。 我等待着他的结束。

他喜欢发生状况的时间、地点、气候,还有一些细节,并记住这些,每每在无聊情绪来临的时候,便会在思想里回忆和把玩。他就是这样,需要越来越大的快感,来逐浙升级他的欲望.....”

鱼小莲显得有些诡异的兴奋:

“冰冰,我在这里驻足,会有莫大的安全感,我感觉到了他的气息。他仿佛平静对我说,‘不要惧怕,这一切跟我梦境中的一样,我的心愿己经达成。’直到那最后的一刻,我才终于相信,我只是这一系列情景剧的配角。

冰冰,你是知道的,其实我很喜欢当配角,他拣选和信任我,那种感觉很棒。我的偏好就是一直隐身在别人的身边……”

列车在丛林的环境里奔驰了一阵,进入到忘川河流域。梁峁起伏,沟壑纵横,不知不觉中茫茫的长夜开始了。月亮和星星好像依稀可辨,只是那黑魆魆山峦、丘陵横着眼前。熊冰冰感觉车在途中停过几次,奇怪的是只有上车的,却没有下车的。车厢里的乘客大都昏昏欲睡,可这个闺蜜精神头倒是蛮足的。

“冰冰,他的确走进我故事里两次。一次是无无明,一次是有无端。终是要发生什么,而他却因为我们的离去而成了传奇。我也需要创立个新的愿望,来完全自己。

在我发现我是谁之后,我的伤,还有我的病便得到痊愈。经历了奄奄一息,我活了下来,我相信自己瞥见了未来。我正缓缓地接近那里,那个有歌有欢笑的地方。

补充一句,其实你我都是很幸运的,即使是今天,也没有几个人能登上这辆列车。你知道它开向哪里吗?说出来,你也不能相信,它的目的就是我们人类生命精神的中心。 ”

冰冰看着鱼小莲那张兴奋的脸,一对紫铜色的眼闪着幽光。那个端正的鼻子下,微微有些下垂的口型,释放着莫名其妙生出的情爱。

她油然产生了一丝丝同情。心想,也许命运注定要遇见的人,无论怎样都会遇见。以前总以为,人生最美好的是相遇,现在才明白,其实难得的是重逢。如果说相遇是久别重逢,希望她们能够别来无恙。

打着睡意哈欠,却永远不知疲倦的牛兰花,一双深褐色闪着灵光的眼睛,一直在凝视着车厢顶端那些摇摇欲坠的灯:

“孤注一掷置身于危险中,就是要得到想得到的东西,只有这样,他才能在现实中活下去。

他庆幸自己找到一种快乐生存模式。这是他一生中所见过最有魅力的东西,只有他一人知道该在哪里找,他是不会把这个秘密透露给任何人,并会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

一晌情歌,半晌寂寞。人生可以平淡,可以没有故事,却不可以没有怦然心动的旋律。如若甘于淡然终老一生,也不失为一种极致的幸福,但在岁月长河里,会遇到许多人,经历很多事,可最终是一个人、一份情感、一段故事沉淀在心底。当独自坐在静夜里,哼一首情歌,伸手去触碰那刻骨铭心的倦恋的时候,那份牵挂便会悄然侵入自己的心怀。

车停了,熊冰冰注意到灯火通明的月台上,有许多售货摊。饺子、馄饨各类小吃,应有尽有,那白馒头的蒸笼还冒着热气。莫不是已经到了泸水?她突然觉得有些饿了。

鱼小莲还在兴致勃勃地抒发着对那个男人的感慨:

“我了解那个男人,你走进他的内心,会发现他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强大。他在经历着某种挣扎,内心冲突十分剧烈。

可他还是用精神搭建一种风景概念,将感观中风物自主化和人格化。他实现了一个广度,让我看到感观世界之外的世界。我透过薄雾,便看到雾后面场景,还有似曾发生的故事。那是从黑暗中勾勒出的永恒光明,从虚无中创造出来的大千景象。”

“你稍微一个不情愿,他就愤怒了,悲剧就这样发生了。他走了,你死了,再不能关照和坦白自己的内心。而我却走不出来,也不能确定能不能走下去,你们是不知道,整晚我都在哭……”

牛兰花这段话,好歹是同鱼小莲合上了拍节。

这时候,有一缕香漫过了车厢,大家都有了精神。熊冰冰贪婪吸食着,减缓着自己的饥饿感。刚开始只是注意到这里有什么不对劲,现在才豁然明朗,发现自己同大家没有什么不同:这可能是这辈子最糟糕的一天,也可能是这辈子才开始的一天。

她看看鱼小莲,又瞅瞅牛兰花,感觉这里就是一个涡流,自己肯定是被卷进去了。只是不知道另一头,是天堂,还是万劫不复的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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