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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我明白你的意思，天下人人不受私，物物归上主。我也并非反对圣库，但凡事都讲究一个循序渐进，不可一蹴而就啊。”

洪天贵福斟酌着措辞，努力劝解道：“现在的太平军将士大多是从广西走出来的拜上帝会老会众，他们参拜皇上帝已经有不少年头了，思想觉悟很高，能够拥护圣库制服。

“但太平天国目前所经过的其他地方的百姓可不比咱上帝会的老人，他们的思想依旧是清妖统治下的愚昧思想，我们把他们的私人财产都收入圣库，他们心里会好受？

“我们争中国，就是欲求全图，不得民心如何得这天下？现在天国尚处于红日初升的阶段，更加不能让百姓对我们产生抵触情绪。所以我认为这规矩应该照顾到平民的感情，不能定的太激进。”

这话说的含蓄委婉，既吹捧了洪秀全的圣库制度，又贬了腐朽的清朝廷，还摆出了事实道理，但并没有说服洪秀全。

穷酸秀才一般都有这种执拗劲，认死理。

更何况他考了四次还没考上！

洪秀全依旧是一副憋着满肚子话的委屈样子，根本就没把儿子的话听进去，洪天贵福一说完，他就忙不迭地反驳起来：

“抵触情绪是肯定会有的！就连咱们的老会众也不是人人都坚决拥护圣库制度，稍微滑头点的人都有私藏！”

最后一句话还刻意压低了声音，看来他已经逐渐适应了洪天贵福的神聪智慧，不把他当做三岁小孩看待，适当的也会掏心窝子。

“大官就不说了，下面的旅帅、卒长甚至是两匹马这样的芝麻官，谁还没偷偷留下点零碎财物？我不是照顾他们感情，会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索性他们那些数目不大，我也懒得计较，但那些城池重邑里的人说什么也不能‘照顾’他们！尤其是店铺商贩！

“我跟东王等人考虑到要在百姓心里塑造太平军的良好形象，所以一直都严令士卒不得与平民发生冲突。也正是这样的军令，士卒们才只能跟老百姓苦口婆心地讲解圣库建立的目的，半劝半拽地收来财物。贫穷的平民对咱们畏惧偏多，财物基本也就都充入圣库。

“但商人可不吃这一套。古语云无商不奸，那帮人个个贼精，太平军士卒去收缴财物，都支支吾吾、遮遮掩掩，哭着喊着没钱没钱，士卒们碍于军令，不能挖地三尺，所以我们从他们嘴里可真没扣出点好东西来，不然的话，圣库可比现在充实得多。”

洪天贵福闻言哑然，根据后世有限的记载，他对洪秀全的认知比较片面，以为就是个愤青，会写点不入流的宗教宣传手册，偶尔耍点小心思争权夺利，流连富贵、贪图享乐……

可真正接触到洪秀全，他才幡然醒悟：怎么说也是个三十大几岁的人，创立过拜上帝教，勇敢地揭竿起义，要说是他智商欠费实在是冤枉了。

最多也只能算是偶尔脑子不太灵光。

现在洪天贵福准备大显身手，显摆自己立法本领的时候，洪秀全脑子就特别好使，给洪天贵福侃侃而谈这个时代的人心叵测，给他的定抚令添堵。

真是……亲生的哈。

“儿子，我跟你讲啊，你不要以为按你拟编的定抚令张贴告示，让他们捐献了军需物资，就会认为我们是好人。不可能！他们只会把我们跟土匪流氓划归一类，最多加个‘有点文化’的印象，还不是褒义。”

“为……为什么？”

洪天贵福听得晕晕乎乎，原本想好的辩论词也接不上了，怔怔地问道。

“很简单啊，你还没听明白？我们建立圣库的意思是物物归上主，按照百姓需要平均分配物资，有钱同使，有食同吃。你拟编的定抚令写的是捐献军需，保留余财。两者自相矛盾啊！

“我们踏实施行圣库制度，短时间里或许百姓们不理解，有情绪，但我们会按需分配，取之于民还之于民，人人都穿一样的衣服，都吃同样的粮食，穷人和富人一样生活，消除差距，百姓们不就感受到圣库带来的均匀了吗？这是天下大同的理念。

“你的意思呢？捐献来的都是军需，都是供养太平军用的，百姓们失去了财物，得不到好处，富人有钱，承受能力强，普通平民百姓呢？捐献军需后他们的余财够生活吗？穷人和富人的生活依旧差距悬殊，他们对我们能不产生误解吗？”

哦～

这么说洪天贵福就了然了，都是文化人，说专业一点反而理解得更容易。

明白洪秀全表达的意思后，洪天贵福迅速思考，提出辩驳：

“不，父亲，这你理解的就片面了，定抚令是一个密切联系的整体，不能断章取义地看一条，我拟制了每一项条款都是环环相扣、层层递进的。

“你看后面几页里有一条‘太平天国在指定地点进行生活困难补助，家庭生活条件困难的百姓可前往指定地点按要求进行登记，等待审核。相应人员当于三日内完成审核，确认生活困难的百姓可凭证明前往补助分发地点领取补助物资。’

“紧接着后面一条‘审核人员未按规定在三日内进行审核的，百姓可于第四日再次前往登记处，依据原登记信息向工作人员确认请求快速审核程序，并予以相应赔偿。’

“类似的条款还有一些，我的理念是既保障低收入群体的基本生活条件，又保护高收入者的合法权益。凭什么人家凭本事赚的良心钱就得被拿走，分给游手好闲、身无分文的混混，过着和不思进取的庸人一样的生活？

“讲道理啊！缩小贫富差距怎么能靠极端的劫富济贫，应该带领天下百姓专注实业，通过每个人自己的努力，实现共同富裕，这才是王道好吧！”

圣库制度在太平天国的初期曾经起到了明显的积极作用，它为太平军将士及其家属的生活提供了物质保障﹐吸引了大批贫困百姓，扩大了起义队伍。

洪天贵福内心是比较推崇这种制度的，如果圣库制度能被严格实行的话。

但历史证明，圣库最终名存实亡，沦为管理人员监守自盗的快活林，高级将领肆意挥霍的摇钱树。

为了让这个贯穿太平天国始终的重要制度延续下去，继续在太平天国发展的历程中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洪天贵福在定抚令中就开始为将来圣库制度改革做下铺垫。

“你说的方法也有一定道理……”

洪秀全听完洪天贵福的长篇大论，大致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第一感觉似乎也是个可行的方法，但他并没有认识到圣库制度存在的缺陷，潜意识里还是固守圣库不放。

另外，洪天贵福在讲述的过程中，有句话让洪秀全听得很刺耳，就是“人家凭本事赚的良心钱就得被拿走，分给游手好闲的混混”那句。

洪秀全当时心里突然想到五年前冯云山被捕入狱，平在山的烧碳工们忍饥挨饿积攒了一笔“科炭”钱，准备贿赂桂平县和浔州府的贪官污吏偷偷释放冯云山。

当时就是洪秀全拿着这笔钱去跟县府官吏“意思意思”的，不过他起了些许贪婪之心，截留了一部分私藏，结果剩下的钱填不饱官吏，冯云山只得在狱中，又挨了几个月苦。

洪天贵福刚才说那话的时候，洪秀全觉得好像就是在讽刺自己似的，自己就是那个游手好闲还贪婪的混混，没本事还贪了人家的血汗钱！

理智地思考也知道洪天贵福不是针对他，毕竟那时候洪天贵福还没出生，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洪秀全对这个观点或许认同却绝不承认。

于是乎，他就坚持圣库天下最棒，一步能上小天堂！洪天贵福有口难辩，跟不讲理的人讲什么都没用。

气氛诡异的沉默起来，压抑的情绪悄无声息地蔓延，温度都开始变得有些阴冷。

“呃，其实呢，除了这一小点以外，还有其他的几处我也不是很认同。”

洪秀全受不了这尴尬的局面，想岔开话题打破僵持，只是岔开的方向不对，更加尴尬。

“比方说，‘太平军接管城邑后，不得干扰商品自由买卖活动，应积极维护商品交易秩序……’这一条，太平军所到之处，人无私物，一律充公，有需要从圣库提取就是了，你这样搞不是显得更加麻烦吗？”

“圣库确实有其独特的优势，但圣库的管理体制存在严重的漏洞，没有谁是大公无私的，缺乏有效的监督、制衡，会出大问题的。”

洪天贵福心里不舒服，说话也没个好气，不过他年纪小，生气反而显得萌萌哒，洪秀全一点也不觉得恼火，反而反思起了自己刚才对待儿子的态度，不太慈祥，他连忙歉意道：

“呵呵，其实你草拟的定抚令整体来说还是很不错的，很多细节制定的很到位，个别地方我帮你修改一下，然后择机推行。”

洪天贵福眼神恢复了一些神采，心情也好了些，顺着洪秀全给的台阶就往下走：

“行吧，就依您的。”

新编的小法令虽然差强人意，但勉强还得到认可，洪天贵福满意地告退，临走前他给了洪秀全最后一条建议。

“小范围试行。法令只有在实践中才能找到具体的问题，有利于后续的修改完善。我觉得武昌就不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