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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云行》第41章 第四十八章 预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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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问你,怀信之事,你打算如何与陛下说?”

“敢情你在操心这个。”云熙敬容色淡然,“我不认为我需要向陛下解释。”

“是吗?依我之见,你若与陛下直说也没什么,可若让陛下觉着你故意隐瞒,那就难说陛下会怎么想了。”

“陛下会怎么想?”

“这可不好说。我知你无意染指兵权,但怀信之事若被有心人利用,难保不会掀起大麻烦。”慕容雪说着,朝甬道的尽头瞥了一眼。

尽管慕容雪所示意之处实则什么都没有,但云熙敬依然立即领悟她所指的“有心人”是不久之前才乘坐御辇由此而过的陆离。

他细细思量片刻,终是摇摇头:“应当不会。”

“不会?”慕容雪的语调不自觉地扬起。她不能相信云熙敬居然敢于如此笃定陆离不会害他。

“与其说我相信九江侯,不如说我相信陛下。你我看着陛下长大,即使有人构陷于我,我也不认为陛下会相信那些无稽之谈。”

慕容雪闻言不禁眉峰紧锁。

行走朝堂,圣恩固然重要。可将身家性命尽数都寄托在圣恩之上……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安心。

云熙敬为人怀瑾握瑜,光明磊落,年轻之时便憧憬君明臣贤、清明坦荡。然而方才那样的话当真从他口中一字一句地吐出,仍然令慕容雪惊讶于他所怀揣的赤子之心尽能天真如斯,全不似执掌天下兴衰的一国之相。

云熙敬见慕容雪不作声,安然续道:“我朝历来文武分治,泾渭分明。这些年虽说将才凋零,可堪大任者寥寥无几,但总不至于连掌兵之人都没有。不说旁的,陆离长子陆承宇虽然碌碌,但是凭他中人之资要守个九江也还勉强。再怎么挑,且轮不上怀信呢。”

“可是陛下今日席间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好好的,突然提起怀信……”

“兴许只是随口提及也未可知。”

慕容雪缓缓摇首,眼底满是忧虑:“怕不能那么简单。陛下笼统谈论子侄,看着寻常。可是陆承宇什么年纪,怀信又是什么年纪?三十多岁对十七!这话里话外,是冲着二哥你来的,还是冲着陆离去的,恕我一时还没想明白。”

慕容雪打小遇事爱琢磨,是个不达目的不肯罢休的性子。这会儿肯当着他面承认自己没想明白,却是十分难得。终究不是什么紧要事情,他不愿她将神思都耗费在揣摩那一言半语之上,便劝解道:“你就是想太多。陛下尚小,哪里有你这七窍机心、九曲回肠?”

“云丞相!”慕容雪霍然转头。

这一声倒将云熙敬唬了一跳。

慕容雪意识到自己语调有些高,忙将音量抑一抑,正色道:“陛下已经不是孩子了。丞相方才说你我看着陛下长大,陛下亦尊称你一声‘仲父’。可丞相别忘了,陛下他再年轻也是天子,是我大齐朝堂的主君。”

云熙敬一直神色平静地仔细听着,却不意被慕容雪最后一句震到。她所说的从内容而言,没有半分错处。可是为什么,她会用这样的口吻说起?

当然,慕容雪绝不会怀疑自己有不臣之心,那就一定有什么别的地方不对劲。云熙敬见四下无人,侧转过身将一只手按在了慕容雪肩头。

“你怎么了?”

慕容雪被他问得一怔。

不是“陛下怎么了”,也不是“我怎么了”,而是“你怎么了”。慕容雪一时没跟上云熙敬的思路,又被他面对面按着肩的动作扰了心绪,反而许久没能回过神来。

云熙敬也不急,他很有耐心地等着,一边将慕容雪细入毫微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慕容雪浅浅屈膝,微一错身,自然地从云熙敬掌下脱开。自己一时着急没拿捏好分寸,话说得太重,果然被误会了。

她诚恳地用谈论正事的语气发出警告,但恰恰因为过度郑重,反被云熙敬当作是她情绪不佳的表征。从他的反映来看,很明显地,他并没能把她的话听进去多少。

然而此刻也不好再细究,慕容雪只得模糊地解释道:“没什么,只是有些担忧。陛下总会成长,直到有一日干纲独揽,君临天下。我不愿见二哥将来被陛下猜忌误会。”

“你过虑了。”云熙敬收回手,拢在宽大的袖子里,“若真有那一日,舍之则藏。我便退隐田园,去过耕读的逍遥日子。不知……你可愿相随啊?”

慕容雪又是一怔。

这是云熙敬第一回与她谈论将来的生活,尽管只是一句玩笑。

不知是不是错觉,似乎他很希望那静谧美好的远景画图之中,有她的存在。

慕容雪唇边漾起淡淡的笑意。那般邀请,自然是当不得真的。玩笑的问题也该当要玩笑的回答才能相配。

“要去你自己去罢了!可莫要拖上我。本宫贪恋富贵,还盘算着多打两支金钗,多裁两身锦缎。拽耙扶犁这种事,恕不奉陪!”

“将军……殿下。”男子在称呼上略略犹疑一瞬,顿了顿,立即恭敬伸手前引,“这边请。”

“梁都督不必见外。不习惯的话,仍旧称本宫‘郡主’就是。”

冷月无光。慕容雪一身暗色薄衫隐在檐下阴影里,全不显眼。她利落地跟着梁栋在游廊间穿行,身形与梁栋那投射于粉墙之上的侧影重迭,便宛如他的影子一般,几乎难以辨别。

二人都不再多话。梁栋推开了一间空屋,将慕容雪让了进去,自己反身将门插好,又亲自上前去点灯。

“郡主殿下恕罪,此间没有预备茶水。”

“本宫方才说了,不必见外。”慕容雪将灯火漏出的光遮了一遮,“本宫夜半潜行至此,不是来与你喝茶的。”

“是。”梁栋低垂着眼帘,只将目光落在慕容雪衣裾的下摆上,“不知郡主殿下有何吩咐?”

不得不承认,慕容郡主深夜突然孤身出现在自己府中,着实把梁栋吓了一跳。好在一路平复之下,他已不感到意外,却仍旧有些许惶恐。

梁栋暗暗庆幸今天晚上自己在席间佯装酒醉实在是明智之举。倒也不是他未卜先知预料到慕容雪会来访,不过是因为心里装着事儿,不敢敞开喝罢了。既未醉倒,梁栋此刻脑内一片清明,等着慕容雪替他答疑解惑。毕竟今日晨间发生的事情,朝中能全然看明白的只怕也没几个人。

原本封大将军的仪典进行地好好的,宣过诏旨,赐下剑印,到了该颁授兵符的环节却陡然生出意想不到的变故。陛下并未将大将军兵符交与陆离,而是由司礼官当众宣读任命,破格特设“持符将军”一职,朝会排班位次大将军之下,俨然就是陆离之副。这位新任的“持符将军”,正是延陵郡主慕容雪。

群臣哗然。

与此相比,金陵宿卫营营统梁栋外擢彭泽,顶替九江侯陆离原先兼任的水师都督的缺,也算不得什么了。

“梁都督不日便要离京,可作何打算?”

“回郡主殿下,末将正有一事颇感为难,还要请郡主示下。”梁栋一边拿话垫着,一边暗自揣摩慕容雪的意思。

“哦?梁都督但说无妨。”慕容雪一副不疾不徐的样子,“本宫或许可以替你参详一二。”

见慕容雪不肯主动提,梁栋无法,只得依着自己的猜度缓缓试着道:“末将家慈年事已高,惯于金陵物候,不宜长途跋涉。内人需得照顾婆母,随军也多有不便,因此……”

他话未说完,慕容雪已笑了:“这也没什么。梁都督外任辛苦、为国效忠,若将家眷留于帝京,朝廷自会照拂。再有什么,本宫尚在,你放心就是。”

得了慕容雪这一句保证,梁栋悬了一整日的那颗心立时宽了一半。既然慕容郡主首肯他孤身赴任,又答应替他看顾家眷,必然有所嘱托了。

“梁都督此去,自然是去掌水师的。不过这水师能不能掌得住,就要看梁都督的手段了。”

梁栋默然,安静恭听。他今番提上水师都督的位置,傻子都能看出来绝不可能是陆离主动让出来的。虽则夜宴之上陆离态度亲善,频频劝酒,号称要与新任的持符将军和水军都督同喜,然而这位九江侯腹内只怕正怀揣着一柄利剑也未可知。毕竟这两项任命已显见地对他的利益构成了直接的威胁。

“梁都督你且记得,到任之后切不可只顾着彭泽的水师大营,尤其要提防彭泽治所九江郡。九江侯陆离进京,原麾下参将几乎都没有相随,连九江司马等一应属官也尽数留给其子陆承宇节制,他们……恐怕不会善待你。”

“郡主殿下说得是。”梁栋不禁苦笑,“末将临行之前大约该先去典祝司卜上一卦,看看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求神不如求己。”慕容雪语调冷肃,“你也无需妄自菲薄。金陵宿卫营的营统权责甚重,非等闲之辈可以胜任。你的考课之所以被评为‘迁’,不过是因为韩大将军看中你,希望多留你一任罢了。哪知世事多变。到底这份拔擢,原就是你该得的。”

“末将谢郡主殿下。”

“谢就不必了。”慕容雪隐于暗处,愈发面容难辨,“你善于体察人心,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与那些莽夫大有不同。金陵权贵遍地,你也能游刃有余,因此本宫相信,九江那边你定可以处理得好。当然,本宫也会帮你。”

慕容雪轻挥袍袖,烛火一晃而熄,屋中霎时漆黑一片,只有她略带蛊惑的声音细细钻入梁栋的耳中:“九江终究比不得金陵,本宫希望你莫要在那儿流连太久。朝中骠骑将军之位,还空悬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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