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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云行》第六章 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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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郑太妃从未找过礼部帮忙,不过有一点慕容雪料想得并不错,那便是:即使她去找了,礼部也确实根本顾不上一个太妃。

礼部吴尚书乃前朝遗臣,脾气怪道、格格不入,不讨同僚喜欢,年轻的时候受了不少排挤,不承想大齐建国后机缘巧合倒是时来运转,颇得先帝眼缘。这位尚书大人名曰吴从周,人如其名,是个食古不化的老顽固,又掌管礼部事务多年,熟悉礼制,无人可及。

这一个多月来,吴尚书领着礼部上下从大丧忙到登基大典,一口气还没松下来便出了钟合宫走水的事儿。礼部占卜出的吉时,奏的是“诸事皆宜”,宫里却走了水,虽说没有影响到登基大典,但此事可大可小,终归是个错失。吴从周连日惶恐不已,这请罪的折子还没来得及递上去就接到邸报,上面就此事的结论写的是“宫人不慎”。饶是如此,吴从周依然心中惴惴不安。正没着落的当口,宫里传出太后懿旨,命礼部筹办个祭典为钟合宫收惊,顺便替淮王殿下祈福。吴从周得了旨意,总算长舒一口气。依制,除了天地宗庙以外的一切祭祀及占卜等事宜一向由礼部下辖的典祝司负责。吴从周将差事扔给了典祝司的闵司祝之后,自缓一口气将养将养那一把老骨头去了。

钟合宫走水的事终究是被匆匆掩过。犹如一枚石子落入一潭静水,初时虽激起一片涟漪,却又以最快的速度沉入深宫,被人们迅速遗忘了。典祝司在钟合宫的差事则办得四平八稳波澜不惊,除了遇上过两回入宫请安的延陵郡主,再没什么人过问。这么几回之后,也不知是祈福起了效用上天垂怜还是开春气候回暖,总之到了草长莺飞的三月,淮王殿下的病终于颇见了几分起色。

因着惠风和畅,慕容雪也便出门走动得更勤些。不过她与各府的夫人太太们平素都没有什么交情,说是走动,也不过是去城西的忠武馆,再不然便是在城里的几处茶坊闲坐听曲。

忠武馆乃先帝所建,初时只是一个简单的两进院落,用于安置阵亡将士的遗孤,由朝廷按时拨付米粮。后来由于大将军韩青城无事会来此处看看,指导子弟的骑射功夫,慕容郡主也照管着几个孤女,有这两尊大神在,时日久了,附近的贫苦百姓都指望着能将自家孩子送进武馆学艺。一来二去,忠武馆的规模越扩越大,朝廷索性做成了例,专事培养军中善战的前线武官。如今即使是一些家境优渥的人家也以将子弟送入忠武馆为荣,以求能得贵人青眼,挣个好前程。

既是朝廷官设的武馆,韩青城也就是挂个衔,日常的事务都有教习师傅管着。不过只要身在京城,他还是每月会来上一两回。慕容雪连着三日没有见着他的影子,倒也不着急,果然在第四日头上遇上了这位赫赫威名的韩大将军。

“大将军近来可是忙,有日子没见你呢!”

韩青城爽朗一笑:“听他们说,你近日倒是天天都来,可是闲得慌?”

慕容雪闻言撇过脸去:“我虽说有资格入朝堂议事,可也是先帝传召才会去的。现今陛下年轻,政事都归了相府,还真是没我什么事儿了。”

“罢了。”韩青城拍拍她的肩以示宽慰,“乘此机会,歇一阵子吧。”

“歇一阵子……”慕容雪喃喃道,“一阵子是多久呢?”

韩青城默了一默,慕容雪是真的在意这件事情吧。身为女子孤身一人居然能与他一个正一品的大将军平起平坐,这些年,她也实在是不容易。韩青城不想再徒惹慕容雪伤怀,于是转了一个话题道:“钟合宫那回事,亏得你提醒,不然等出了大事可就麻烦了。我得好生谢谢你。”

“与我客气什么。”慕容雪果然莞尔一笑,“你带兵自有章法,好歹也总督着天下的兵马,整肃小小一个宫禁还能难住你?谢就不必了,若是有心……不如陪我练剑。”

“这个好说,随时候教!”韩青城大手一挥,“若碰上我没空的时候,你就常来这儿。也让那帮小子们瞧瞧,咱们郡主殿下的功夫,可不是一般人比得上的。”

“这么快就想躲?把我扔给那群不中用的,还好意思说随时候教?!”慕容雪一边骂,一边劈过一个手刀来,“看你往哪儿躲!”

韩青城眼捷手快地格挡开慕容雪的攻势,一面暗自失笑。两人互拆了几招,正是难解难分之时,只听一声哀鸣,一只灰鹞从二人头顶直直坠落下来。慕容雪见状立即向着韩青城的面门虚推一掌,跃身去抓。怎奈到底是韩青城个儿高手长,抢先将那只中了羽箭的灰鹞抓在了手里。

“我输了。”慕容雪泄气地承认。

韩青城倒是没谦谢,翻手看了看手中的灰鹞,颇有兴致地道:“去看看?”

两人并肩走出月亮门,宽阔的四围院中正有一群青年子弟在练习射术,见他们到来,匆忙跪倒一片。

韩青城握着中了羽箭的灰鹞,面上喜怒难辨,语调平平地问道:“谁射的?”

韩青城虽已人近中年,但身形挺拔、沉稳刚毅,更兼多年领兵、浴血拼杀出的铮铮铁骨并着浑身散发出的迫人气势,使他愈发显得不怒自威,令人不敢直视。

院中的人不知发生了何事,一时无人应答。

慕容雪瞟了韩青城一眼,嘴角溢出一丝诡笑,突然脸色一沉,抬高了音调厉声喝问:“是谁?”

一院子的人见郡主乍然动怒,齐齐俯首。过了好半天,才有一个声音打破了令人窒闷的沉默:“此鹞乃小人所射。”

“是吗……你过来。其余的人都起来吧。”

声音的主人越众而出,行至阶前撩衣跪倒,恭敬叩首:“小人林淳旭,拜见大将军,拜见郡主殿下。”

“你……可知罪?”

“小人不敢擅领,还请郡主示下。”

“这军中,可没有不知者不罪这一条。”

侍立一边的教习见势不好,忙躬身道:“是这小子冲撞了郡主,还请郡主殿下息怒。”他一边将话头接过去,一边给林淳旭猛使眼色,示意他赶快请罪。

“本宫问你了吗?”慕容雪毫不客气,冷冷甩过一句。

那教习被噎了一句,也自知身份卑微没有他插话的份,只得吶吶不敢多言。

林淳旭犹且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郡主,此时也实在是无话可说,却又不容他不答,只得模糊应了一声“是”。

慕容雪振了振衣袖,轻飘飘地道:“即是如此,本宫便罚你射箭百支,一支不中红心就要从头来过,什么时候够数了,什么时候才算完。你既能射下那鹞子,必是自恃箭术高超,小小惩戒应该算不得难为你吧?”

射箭这一项技术,本是个基础功夫。但细论起来,中一两箭简单,十支八支的也尚好,百发百中不许出错却着实不容易。因而“箭无虚发”绝对是个至高的境界。即便放眼天下,这样的神箭手也是屈指可数,这院中更只有韩青城能当得起此等美誉。

慕容雪这一罚,看似不重,实则绝对不轻。且不说连射百箭,射到后来臂力不继会得脱力,影响准度。只怕还没罚完,这手先得废了。

慕容雪说完,正等着林淳旭谢恩领罚,却听得另一个声音铿然道:“郡主竟这般赏罚不明、是非不分,如何服人?”

“秦仪!不得无礼!”教习连忙出声喝止,已是不及。他煞白着一张脸,语调里隐隐打着颤,还不如被他呵斥的人来得理直气壮,激越铿锵。

慕容雪抬手止住了教习,浅浅一笑:“怎么,你可是不服?”

叫秦仪的青年跨出两步,来到林淳旭身侧与他并肩而跪,毫无怯意地直视慕容雪:“鹞子虽是他射的,然射鹞的主意却是晚生出的。如若此举果真失当,晚生愿意同罪。郡主殿下之罚,不敢不领,只是仍旧不知缘由。晚生恳请郡主明训降罪!”

慕容雪缓步下阶:“同门兄弟深情厚谊,真是令人感佩啊!好,既然不服,本宫给你们机会。”

她绕着二人转了一圈,妨似将他们从头到脚看了个透,“比箭吧,十支为限,你等若能赢,本宫既往不咎。”

“小人不敢。”

“晚生遵命!”

“有意思!”慕容雪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秀眉,“你替人出头,别人却不领你这个情呢!”

秦仪并没看身边的林淳旭,只是重复道:“晚生愿与郡主比箭。”

“你赢不过本宫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

慕容雪心下轻嗤,不再说什么,直接取过一张弓,搭箭而射。

一声脆响。

“中!”箭靶边上计数的侍从高喊出结果。

此后一连九箭,双方都是齐头并进、平分秋色,局面异常胶着。

第十支,也是最后一支。

慕容雪挽弓搭箭,屏息凝神,瞄准靶心。

眼见羽箭即将离弦,慕容雪却陡然调转方向,将箭头对准了秦仪的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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