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旭对自己的棋艺还是有一定信心的，以前学过几年，到高中时因学习太紧张就丢下了，但有空也会摆上两局，全当是换脑子。不过，他显然低估了古人的智慧，才不到一刻钟，他的速度便明显慢下来，没下一步，都得绞尽脑汁，渐渐地，额头开始冒汗，手中握着的棋子早已沾满汗水。终于，棋子放下。

李文州淡淡一笑，随即放下一粒棋子。

李泰旭瞪大眼，懊恼地道：“我就知道会这样，还心存侥幸，希望您没发现呢！”

“已经很不错了。”李文州欣慰地笑道，“比你阿爹还略胜一筹，不错不错，不愧是吾家千里驹。”

李泰旭愣了愣，有这种说法？难道本尊那便宜爹的棋艺很烂？好吧，其实咱是因为见多识广，见过许多棋局棋谱，不然，早就缴械投降束手就擒了。“祖父，您在笑话我吧？输得多狼狈啊，我都不敢见人了，瞧瞧满头的汗！”他自嘲地摇摇头，掏出帕子擦擦脸。

汗水太多，帕子早就湿透了。他正准备出去叫人打水，不料，李文州递过一张布巾。“谢谢祖父！”李泰旭笑眯眯地道。嘴巴甜，啥时都不会吃亏。

李文州眼里带笑，暗暗感慨。长子成婚十余年，膝下却唯有一子，可以说，这个嫡长孙寄托了满门的希望。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三年前的变故，让他都准备另外选择本房下任家主了，还好，嫡长孙再次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甚至比过去更敏慧更讨喜更有手段。他刚才说比他父亲略胜一筹，不仅是指棋艺，更是指他在处置事务上的果断周全谨慎，完全不像只有九岁的孩子。

是的，“李泰旭”只有九岁，且是“虚岁”。

华夏古代，每个人计算年龄，都有两种方式。一个是周岁，一个是虚岁。虚岁大多数只用于男性，即通常所指的“男进女满”，说得直白点，也就是男性按虚岁计算年龄，女性按实际岁数计算年龄。那么，如何计算“虚岁”呢？应该是婴儿从出生那天起，就应该算一岁。如果你出生的日子非常不巧，正赶上大年三十，你不仅刚生下来就算一岁，而且过了除夕那一天，还得再加一岁。这样算下来，等你满周岁时，虚岁年龄其实已经是三岁了。

好在，李泰旭生的时候并不在年三十儿，所以现在他实际岁数是八岁，比张姨娘的长女李莹大九个月，也就是说，当年张姨娘是在娟娘身怀六甲正要生产时爬上远方表兄李勋泽的床榻上，只是当时众人瞒着她，直到她顺利生产出了月才知道夫君即将多一个姨娘。真是一场笑话！

祖孙二人重新坐回几案前，李文州依然让李泰旭持白子。李泰旭下了一棋，忙叫声：“祖父先等等！”李文州不解。只见他忙进忙出，又是让人拿茶又是让人烧水，还得必须是山间的泉水，说这样煮出的茶更香甜。而他的煮茶方法与众不同，不放葱、姜、枣、橘皮、薄荷等物，也不加盐调味，而是先用沸水将壶、碗汤过，取一小撮茶沫放入壶中，注入少许热水，轻轻摇晃，然后倒出弃之，再注入热水，浸泡片刻，将茶水倒入玉碗中，清清亮亮，带有淡淡的茶香。

“祖父，请！”李泰旭笑眯眯地抬抬手，“这是我这几年的心得体会。人生如品茶，酸辣苦辣甜尽在其中。三年间，我尝尽了人生百味，觉得煮茶还是不要放那么多调料的好，就如此清清爽爽简简单单，初入口时淡淡的苦味，渐入喉间，却是丝丝甘甜。”

他拿起玉碗，凑到鼻前，闭上眼，深深地吸口气。心中暗道，太奢侈了有木有？玉碗啊，可是用整块玉挖出来的碗，不是拼凑的，不是仿制的，刚才仔仔细细认认真真摸了又摸，幸亏一向心性平稳，不然肯定会忍不住把这碗揣回去。叹口气。好吧，以后这些玩意儿自己也会有的，以前肯定也有，只是被某些家伙贪墨了而已。富二代啊，这才是真正的富二代！以前自己算啥？不就有点小钱吗？也不过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罢了。世家名门的底蕴，不是几代人便能形成，七宗五姓的确是名不虚传！经过旁敲侧击，他终于知道“本尊”的身份了——陇西范阳嫡支三房嫡长孙，不出意外的话，也是本房的未来掌门人。呵呵，谁叫本尊的亲爹不争气，只有本尊一个儿子呢？

李泰旭装模作样地喝了一口，慢慢咽下，久久回味，然后对一愣一愣的李文州笑道：“祖父，您也请。”

此时，饮茶之风尚未在文人中完全推广开来，更别提如此简单的煮茶方法了。李文州默默地端起茶碗，决定不要打击孙儿的积极性和满腔热情，就冲着他一番“人生如品茶”的感言，也值得鼓励。嗯，闻着倒也没有怪味，喝一口，有点苦涩，学着李泰旭的模样慢慢咽下，片刻，却又有苦尽甘来之感，不由眼睛一亮。

“哎，可惜可惜！”李泰旭放下茶碗，叹息一声，“可惜这茶叶不好，水也不佳，不然，煮出来的茶肯定会香浓适宜。以后有机会，我会尝试自己制作茶叶，到时再请祖父品鉴。”

“不错！”李文州评价道，不知是对着茶水还是对李泰旭，总之，是甚为满意。

人总是如此，失而复得之后将格外珍惜。在证实李泰旭的确康复后，两位最高领导欣喜万分，直接的结果是一大堆好吃好喝。还没等到正式开饭，李泰旭已经被各种糕点填了个半饱，这还是因为他一直在苦苦思索下一步棋子应该放在哪里，如何跳出对方的围追堵截，所以没顾上品尝。

仍是弃棋投降。李泰旭摇摇头，不满地道：“想必祖父并未使出真功夫，不然，我哪里能坚持这么久？算啦算啦，我还是回去潜心苦练几个月再来讨教吧，今天就继续丢脸了。”

在门外一直候着的下人赶紧禀道饭菜都已准备好，老夫人问何时可以开席。因为高兴，所以老夫人准备了一场家宴，庆祝李泰旭的新生。所以，李泰旭见到了本尊的爹娘，还有五个庶妹，一溜儿的小丫头片子，个个眉清目秀花枝招展，看上去挺爽心悦目。分别为李莹八岁、李琳七岁、李萍六岁、李真五岁、李琪三岁。其中，大娘子刘莹和三娘子刘萍的亲娘为张姨娘，其余皆为王姨娘所生。几个丫头片子在刘莹的带领下齐齐向李泰旭俯身行礼，口中唤着“长兄”。

李泰旭淡淡颔首，直接越过她们，笑着对郑氏道：“祖母，您让人做了啥好吃的，老远就闻到香味了，害得我接连两次都输给了祖父。”

郑氏揽着他拿出手帕替他擦额头的汗水，一边道：“瞧瞧急得满头的汗，必是输得很惨吧？你才学几年棋，就像赢了你祖父？待你长到你阿爹这般年纪，肯定能旗鼓相当。”

李泰旭笑嘻嘻地道：“我的岁数在长，阿爹也在长，无论如何我都是赶不上的。不过，祖父说我的棋艺比阿爹好，是不是祖父？”

李文州微微颔首。李勋泽不服气地瞪了他一眼，决定改日一定得好好验证，将他杀个片甲不留，免得这混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把祖父的激励之言当成了真。

几个小丫头片子等了好一阵儿，都没听见李泰旭让她们“免礼”，又不敢擅自起身，只能保持着微微屈膝侧身叉手的姿势。几个大的倒也罢了，只是苦了李真、李琪两姊妹，不一会儿额头就冒出汗来，再一会儿双腿微微发颤。眼看就要坚持不住时，李泰旭突然惊讶地叫起来：“她们一直呆愣着干嘛，难道也是像我那样别人下药成了傻子呆瓜？哎哎，好好的小娘子，如果真傻了那可咋办？”

郑氏亲昵地点点他的额头，嗔道：“胡说甚，那可都是你的妹妹，真要傻了，还不得让你养一辈子？大娘、二娘，赶紧领她们去洗手净面。”

李莹和李琳忙道了声“诺”，随着两个婆子到一旁洗手洗脸。

“长姊，他怎么不傻了？”李萍凑到刘莹耳边低声问。

李莹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赶紧闭上嘴。阿娘一再叮嘱，凡是得听从长姊的话，若非必要不得开口说话。阿娘半躺在木榻上，一脸的阴郁，抚着姊妹二人的头发，皱着眉头道：“今时不比往日，不仅是你们，就算是为娘，都得避避风头。却是不知你们那个长兄到底若何了，只是隐隐约约地听说他似乎好转了些，不然，也不会哄得你阿爹高兴。这也是一桩喜事，你阿爹这几年为此担了多少心，只可惜为娘没福气生下小郎，不然……”不然会如何，李萍大致也猜测得到。平日，阿爹对阿娘甚好，吃的穿的用的，虽然比不上当家主母，但并不差上几分。

出门前，阿娘又一再嘱咐，以后在人前不能称呼自己为“阿娘”，而要叫“姨娘”，不然，被别人拿了把柄，说不定会狠狠惩罚。

李萍顿觉很是无趣，怎么一下子就变了天日呢？这几年，府里虽然有李泰旭这长兄，还是嫡长子，但因为太笨太蠢，并不得祖父祖母阿爹喜欢，反倒对自己俩姊妹极为宠爱。现在，长兄突然变伶俐了，是不是又会向前些年那样，啥好的都没别人的份儿，得先紧着他，待他挑剩了不要了，才轮到姊妹几人？哼哼，好日子还没过上几天，就要溜走了，老天爷也太不长眼了，怎么可就不让他一直蠢下去呢？最好是死了干净！前几天不是生病了吗，也没人去叫大夫，怎么就好了呢？

李萍愤愤地跺跺脚。“你找死吗？”李莹拧了一把她腰间的软肉，低声喝道。李萍抿抿唇，在李莹的怒视下，慢慢展开笑容。

“旭儿，你怎不理大娘她们？虽然她们是庶出，但以后也是你的助力。哎，谁叫你没几个兄弟呢？”长子膝下凋零，也着实让人担心。郑氏心底暗暗叹气。

李泰旭轻轻一笑：“祖母，我不是已经把好些人忘了么，她们我都不认识啊！只是，我依稀记得好像她们其中有人骂我是傻子，具体是谁却又忘了。”

“她们骂你？”郑氏忙问。

李泰旭摆摆手：“罢了罢了，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她们年纪也比我小，何必与她们一般见识？其实啊，这几年明的暗的不知有多少人说我闲话，若是真要计较，这府里就剩不下几个人了。”

娟娘安排好饭食，正好听到李泰旭的话，不由悲从心来，侧过脸擦擦眼角。李勋泽蹙着眉头，沉声道：“旭儿，可是谁在你跟前嚼舌头？大娘她们都极为温顺，哪里会说出那等大逆不道之话，若真如此，为父定会狠狠地责罚！”

李泰旭一挑眉，淡笑地道：“阿爹，我何曾在意过？世人笑我忒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在某些人眼里，我是又呆又笨，但谁知道在‘我’眼里他们却是既虚伪又做作？”

世人笑我忒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李文州和李勋泽细细品味，眼睛一亮，父子二人面面相觑，默默点头。果然是颇有深意。故此，老子有言：“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这几年虽然让李泰旭受了诸多苦，但如今看来，却是因祸得福，比过去更沉稳更聪慧。除了这身子着实有些单薄，面黄肌瘦，必须好好补补。想到此处，有暗恨那些攀高踩低的下人，居然会如此慢待府里唯一的小郎。这几年，虽说是对李泰旭已经不抱多大希望，但吃穿用度仍是没少一分，反而让下人们精心照料着，每月还单独拨钱财给他的院子。不料，全都被那些没良心的贪墨了。只怪这孩子从不说，也不出院子来，去瞧他，他也躲在书房不肯见人。就算偶尔见到，表面上也没瞧出问题，只当下人们服侍周到细致，还经常打赏着。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谁料到他们如此大胆？那些下人，或是郑氏或是李勋泽亲自挑选的，因为嫌弃娟娘选的人没照料好李泰旭，让他受寒发热烧糊涂了脑子。

李泰旭暗暗吐一口气。唐伯虎的这句话还挺适合装比的，更能震撼人的，首推李太白的诗句，那些得留在以后慢慢用。我得意儿地笑，我得意儿地笑，名诗佳作任我挑，诗仙诗圣不能再逍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