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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年华》第十七章 苏然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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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的情景,更不会忘记那个在庭院前朝着我微笑的女人。

那人是我母亲。

予泽最终还是在网络平台上发布了有关弄蓝的消息,但他没有等来申蓝的联系电话。

母亲透过寻找申蓝的信息,找到了予泽,问明了地址,连夜赶到白麓市。

昨夜气温骤冷,她在庭院前等了我整整一夜,谁也劝不动她到屋里休息。她只是笑笑,说:“我不能睡,我睡不着,我想然然。”予泽告诉他我今早9点才到,她还是一味地坚持。

凉风似乎透不入她火热的内心,十年未见,她老了。

我紧紧抱住她,她的身子很轻,轻得不像成年人。我握住她的手,出乎意料地温暖。她抬起头,轻抚我的脸颊,一行清泪缓缓落下,我颤抖着声音,轻轻唤道:“妈~”。她哭了起来,撕心裂肺地,每一声都刺入我的心房。我不停地擦拭着她的泪水,视线逐渐模糊,我再也忍不住,跟着母亲一起哭起来。

这一声声的啼哭,诉尽了这十年的风风雨雨。

我回过头,予泽在一旁欣慰地对我笑着,小奇则哭成了个泪人。

一股寒风吹进我的脖颈,我打了个哆嗦,天气太冷了,还是先把母亲带进屋里休息吧。我松开怀抱,这时,只见母亲的腿一软,直直地往向下倒去。我迅速搀住她,她的身体有气无力的,显然已经昏迷了。予泽见状马上叫了救护车过来。

把母亲送到医院后,经过一系列的检查,医生告诉我,母亲已经身患癌症,不久于世。

这消息仿若晴天霹雳,我怨恨上天为何如此不公,刚让我们相认,又那么快要夺走她。我又怨恨自己,恨自己因为害怕父亲,而让母亲在魔爪下痛苦地过活。当年如果不是因为我忍受不饥饿,母亲就不会出去买菜,也不会被抓住,我们就能一起远走他乡,幸福地生活。母亲落得今日的下场,这一切的罪过都在我。

看着病床上满脸皱纹,两鬓斑白的母亲,我心中的罪恶感不断地加深,我大哭了起来。

这时候,母亲把手伸了过来,轻轻擦拭着我的眼泪,小声说道:“傻孩子,哭什么?”

我握住母亲的手,她的手里布满老茧,像长年耕作的农民一样粗糙,我信誓旦旦地说:“妈,我一定让医生把你的病治好。”

母亲咧开嘴笑了起来,“傻孩子,你就是我最好的药啊。”紧接着,母亲闭上了眼睛,双手轻轻地抚摸着我脸上的每一处地方,随后说道:“不知不觉,你都这么大了,妈妈曾经无数次在脑海里构想着你长大后的模样,现在见到了,还是跟印象里有些不一样。都说女大十八变,我女儿现在也是个大美女了。”

“那不多亏了妈妈的基因好。”不是我自夸,母亲年轻时也是数一数二的大美女。

母亲笑道:“也有你爸的一半基因。”

“别提那个人!他才不是我爸”说起那个人,我就来气。

“然然,他始终是你爸。你失踪后,他无时无刻不在找你。直到他死前,最后一刻念的都是你的名字。”

“他死了?”我有些惊讶。

“大概7年前,他因为跟一个地盘的老大抢生意,被人家连刺了十几刀,失血过多,没抢救过来。”母亲轻咳了几声,“临死前,他拖手下告诉我,让我一定要找到你,让我替他跟你说对不起。”

“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他对不起的可不止我!”我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大声吼道。

“我知道你不能原谅他,但他已经遭受了报应,客死他乡,就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可是,他害我们变成这样子。十年了,有家不敢回是什么心情你知道么?我甚至认为他把你带走后,就把你杀掉了。”我的眼眶逐渐湿润起来。

我把头埋在病床上,母亲轻轻地摸着我的头,说道:“孩子,我们都是凡人,他虽不是好人,但也没有坏到那样的程度。现在,我们不是重逢了么?”

“可你生病了。”我大哭起来。

“人终究会生老病死的。这都是一个人的宿命。”母亲淡然地说道。

“我不想失去你!”

“妈妈不会走远的。”

“真的么?”

“当然。”

隔天,母亲就让我为她办理了出院手续。应她的要求,我带着她回到了故乡。

再回到村子,这里已经不是曾经的模样。四处高楼耸立,道路四通八达,村里都是一些新面貌,走在路上,都是陌生的面孔。

我们回家,而是先到洛家拜访。见到洛父时,他正在打磨乐器,十年过去了,他也不再是曾经的模样,络腮胡子,白发丛生,想必也是日日烦忧。

一进门,母亲就地跪下乞求洛父原谅,我正想跟着跪下去,洛父就急忙跑过来扶起母亲,叹气道:“唉,你这又是何必呢。快请起。”

“我丈夫虽然死了,但我家还是对不起你。我不奢求你能原谅我,但是我家然然是无辜的,希望你能原谅她。”母亲心心念念的都是我。

“这事都过去十年了,也没啥原谅不原谅之说。坐吧!”洛父搀扶着母亲让她坐下,“只是可怜我那小儿子,十年了,还是杳无音信。”

“申蓝么?”我问道。

“是啊,是死是活,一点儿消息也没有。”洛父哀叹道。

“关于申蓝,我倒是知道一些。”我和洛父齐刷刷看向母亲,“十年前,小泽出事后,申蓝受到了刺激意识不清,我那造孽的丈夫,趁机把他送到一个心理医生那里,让他对申蓝进行洗脑,恐怕现在他已经以另一个身份生活着了。”

“他还活着么?”洛父紧张地问道。

“那孩子很聪明,被洗脑后第二年,就逃脱了我丈夫的控制。至于现在怎么样,我也不是很清楚。”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找不到有关申蓝的消息,原来申蓝已经不是申蓝了。

“真是造孽啊。我们两家的因果全都报应在孩子们的身上了。”洛父一脸悔恨。

“叔叔,我们见过予泽了,他现在过得很好。”我尝试着把洛父拉到轻松的话题上来。

提起予泽,洛父憔悴的脸上便露出一丝喜悦,“那孩子前几天给我寄了个足浴盆回来,我至今还不知道怎么用。摸索了几天,差点把它弄坏。”

“叔,我帮你看看。”

说完,洛父就进去房间里把足浴盆拿了出来,我左看看右看看,足浴盆表面都是完好的,没有发现问题。看了看说明书,插电时,电源亮起。这足浴盆插电,电源灯不亮啊,是插座的问题么?我换了个地方找了个插座,一插,电源灯就亮了。

“叔,你那边的插座坏了,所以不能用。你换个插座就行了。”我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坏了呢。还是你们年轻人思维聪颖。”洛父笑着摸摸我的头。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跟洛父道别:“叔叔,时候不早了,我跟我妈也准备回去了。打扰你了。”

我转过身,母亲静静地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深夜的时候,母亲从昏迷中清醒,她轻轻地抚开我前额杂乱的刘海,我惊醒。

“做噩梦了?”母亲关切地问道。

“没,妈你醒了啊,饿了么?我熬了些粥,你等我一会儿,我去给你热热。”我起身说道。

母亲拉住我的手,说道:“妈不饿,你就在这呆着,多陪妈会儿。”

我的眼眶瞬间湿润,我想母亲也知道自己越来越容易昏迷了,她担心有一天会沉沉睡去,再也醒不来。

母亲握住我的手,笑着说:“然然,咱们母女团聚,以后都要开开心心的,不能再哭了哦~”

我把眼泪逼回去,举起小拇指说道:“好,咱们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这么大了,还跟小孩子一样。”母亲笑得很开心。

“在妈身边,我永远长不大。”我伸出舌头,朝母亲做了个鬼脸。

“那就永远当妈妈的小公主。”

我依偎在母亲怀里,母亲的怀抱像是儿时的摇篮一样,让我感到无比的安心。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带着母亲四处游山玩水,感受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在山川花木的护佑下,母亲的气色好了很多。

一周之后,母亲开始神志不清地说着胡话,趁此机会,我把母亲送进了医院,哪怕一天也好,我也不想母亲离开我。

医生提议让母亲接受化疗,我开始犹豫起来,母亲之前一直拒绝治疗,实则在担心自己会在病床上与我分离。她忍着病痛的折磨,也不愿意让这一切发生。如果我让她接受治疗,她清醒了会不会怪我,又再次拒绝治疗。

正当我犹豫不决的时候,我听到病房里母亲的呼声。

母亲清醒了,发现我不在她身边,以为我把她丢给医生,就准备离她而去。

无奈之下,我只好再次把母亲接了回去。

回家之后,母亲总是做一些我搞不懂的事。像是整理箱子,毫无规律排放与堆叠;在地上挤牙膏,谁也不让擦洗;把纸撕得到处都是,不让我打扫。一时间,我都搞不清楚母亲是清醒的还是迷糊的。

为了方便照顾母亲,我在楼下整理了一间屋子,以防母亲上下楼不方便。

白天时,母亲就像艺术家般有模有样地进行着她的创作,时不时地回过头朝我笑笑。夜里,母亲会呆呆地坐在她的创作前,轻哼着摇篮歌。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个月,但该来的终究还是到来了。

那是一个平静无奇的下午,依照往常一样,我在厨房里给母亲熬粥。当我熬完粥时,却怎么也找不到母亲的身影,我到楼上找也一无所获。正当我下楼准备去外面找寻母亲的时候,我的余光扫到了母亲的“创作”。

泪若奔流。

以前整天在楼下,我看不出母亲在做什么东西,而当我从楼上俯瞰,母亲用纸箱堆叠起一个人形,在上面洒满纸张,用牙膏勾勒出人的线条。往细处看,只见母亲穿着一身红色的礼服,蜷缩着身体静静地躺在心脏的位置。

我迅速跑下楼,抱起母亲,然而,母亲已经了没有呼吸。

葬礼安排在三天后,我出乎意料地平静。

心中虽有万般不舍,但当我想起母亲死前留下的“创作”,纵有最多的眼泪要留下,我也告诉自己要忍住。在最后的日子里,母亲在与病魔作斗争的同时,还坚持着给我留下她最后的讯息。我想她是在告诉我——她就在我心里。

“妈不会走远的。”母亲这一句话,久久地回荡在我的脑海中。

记忆的书,被一页页翻开。在最后的时光里,母亲的笑容深深地印刻在我心里。

我伸出双手,闭上眼睛,拥抱空气。在另一个世界里,我想,母亲也在与我相拥。

母亲没有走远,就在我的心里。

我在母亲的创作里入眠,感受着母亲生前游离的气息,与母亲的魂魄交融。

予泽和小奇把我从里面拖出来时,我因两天两夜没有进食而昏倒。等我醒来时,母亲的气息已经消失殆尽了。我紧紧抓着胸膛,感受心脏的跳动,这时,母亲好像又回到了我身边。

心脏每一秒的跳动,是母亲一声声的关切,一句句的嘱托。

人总是被动地接受坚强,从未想过成长,却莫名其妙地成熟。那都是情之所迫,生之所往。

母亲走后,我把全部的时间都投入在工作之中。

予泽的陶瓷饰品在我的帮助下,很快地上架售卖了。根据第一周的售卖情况来分析,只能说销量一般。如何提高新产品的销量成为了我们接下来重点解决的问题。

陶瓷虽然在我们国家已经有着悠久的历史,但是一般人家接触到的都是工艺品,用来佩戴在自己身上的陶瓷饰品,始终不如金银饰品的受众面来得高。对于现在的消费人群来说,陶瓷饰品是一种比较新颖的首饰,在有选择的情况下,人们总会优先选择自己比较熟知的那些饰品入手。陶瓷业发展至今,已经扎根于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所以大多数人们会认为它廉价,尽管陶瓷饰品精致美观,但物以稀为贵,稀缺性总能引导人们作出陶瓷饰品之外的选择判断。

所以,要想提高销量,就得从两个方面来提升陶瓷饰品的形象。一是在专柜里对陶瓷饰品作出相应的介绍,让消费者明白它的优点,例如:它是绿色饰品,对健康有好处,美观且不易过敏等;二是宣扬陶瓷工艺,尽管陶瓷原料容易获得,但是要制作出精良的陶瓷饰品,需要的工艺也是不容小觑的,现今科技发展迅猛,陶瓷工艺更加娴熟,往往做出来的陶瓷饰品,赛宝石,似美玉,胜玛瑙,能满足不同消费人群的审美需求。这样一来,大家既熟知了陶瓷饰品,又不会认为它廉价,自然而然,销量就能有所提升了。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和小奇在专柜整整为客人做了一周的介绍,销量也只是细微上升。

“唉,这几天说得我心力交瘁地,销量也才提了那么一点点。”我冲予泽抱怨道。

“辛苦你了,本来做介绍这种事是小奇在那边负责的,我怕她有什么不懂的才让你过去帮忙的,没想到让你这样身心俱乏。”予泽一脸歉意地看着我。

我白了他一眼,“知道你疼女朋友,别装了,我可看得一清二楚。”

“瞎说什么呢!吃你的包子去。”说完他拿起一个包子塞进我嘴里。

我啃着包子,心里还是想不明白,便问予泽:“你说我是方法用错了么?”

予泽笑了笑,说:“你方法没用错,但是梓华那家店,是面向商务人士的,你想想,商务人士会想带着咱们现在的陶瓷饰品出门么?”我脑海里浮现出一群商务人士带着陶瓷饰品在酒席上碰面,这样想想的确不大可能,不论男女他们都不大愿意以这样的姿态出场。“所以,是我们把面向的客户群搞错了。你看,虽然咱们专柜的成绩不佳,但是网上的订单还是可观的。”予泽把淘宝后台的订单量展示给我看,的确陶瓷饰品的订单跟其他的饰品还是有的一拼的。

“那专柜那边怎么弄呢?”

“我看了一下你们厂的产品目录,依照我对商务人士的一贯了解,白瓷或黑瓷是最好的选择。商务人士并不喜欢太繁杂的东西,所以简单而不加修饰的,正是他们所乐意接受的。如果再往女性方面想,咱们可以试着从项链耳环上突破,我看到你们现在的陶瓷饰品也是可以和金银做镶嵌工艺的,那类饰品,比较适合梓华店里的女顾客。”予泽说得头头是道,不愧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思维总是比别人转得快。

我快马加鞭让厂里做了一批样品过来,经过修整与加工,很快地,新的陶瓷饰品就在专柜上架。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饰品上架之后,询问的人多了,销量相对也有所上升。

月底整理仓储,做清算,小奇一个人忙不来,我一大早就跟着她到了梓华的店里。

在门口遇到了梓华,我们打了声招呼,就径直前往饰品专柜。这些日子跟小奇一起做事,来得多了,我对我哥想介绍给我当男朋友的这个人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杨梓华这个人,有些深不可测。他把每件事每个人都看得很清楚,所以一旦认定,他就会规避对他不好的人或事,不会轻易改变他的想法。他对朋友都很好,处事圆滑,这样的人很好相处,也很受欢迎。但同时,他也令人捉摸不透,所以不敢轻易与他交心。我所欣赏的人是,知世故而不世故的人,虽说梓华是个好人,但是我们两个不合适。

我和小奇依靠着默契的配合,很快就完成了这个月的仓储核对。我伸了一下懒腰,这时予泽从门外走进来。

“哥,你怎么才来?”昨晚信誓旦旦地说今天要过来帮忙,我们忙完了一半,他竟然才出现。

我和小奇狠狠地揍了他一顿,才解气地继续开始工作。

临近正午的时候,我们完成了一系列的工作,正打算午饭使劲敲一笔予泽的时候,一个形色俱佳的女人,朝我们走了过来。

“予泽!我就猜到你在这里。”那女人打招呼道。

这是谁?难道是我哥的地下恋人。

“天依,你怎么来了?”天依,叫得好亲切。我看向小奇,她倒是很平静。难道真的如予泽所说,他们两个人没有日久生情?

“来买个衣服。这是?”那个叫天依的女生看了看我们。

“哦,忘了给你们介绍,这是我的高中同学,楚天依。”予泽把楚天依推到我们面前,随后指了指我,说道:“这是我妹妹,苏然。旁边这位是我的合作伙伴,白小奇。”

“你们好,初次见面。”楚天依向我们伸出了手。

“你一个人来的么?”予泽问道。

“没,我跟我老公一起来的。”说完楚天依转过身,朝着西装区喊道:“游若贤,过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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