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驶出聚隆小区，穿过繁华的都市，停在郊区的一座私立医院门口。车门不急着打开，因为车里的病人也不着急。在车里，有一副结实的担架，上面躺着个人，他是个男的。

男人三十不到，头发凌乱像揉搓过的稻草。他的双眼没有焦距，空洞的散着目光。他的鼻梁不高，嘴唇微厚，脸方长。典型的东方男人的长相。便是这个人引起了车里医护人员的注意。

医护人员有些惊讶，这个男人很平静，他的手脚被皮带绑着，勒地紧紧的，涨出了青筋，但他依然安静地躺在担架上，就像睡着了一样。可是，男人是醒着的。

男人眼皮动了动，空洞的眼珠子有了焦距。他没有忘记，自己叫周言，对，他还好好的活着。可是，周言的身体抖动起来，他没有生病，只是被吓的。他的心也在抖动。

周言以为自己习惯了恐惧，可是再一次面对的时候，他依然害怕的要命。他的身边也有一副担架，在医护人员眼里，那是空着的。但落到周言眼中，便是另一幅景象。他的身边躺着一个人，是个穿着红色旗袍的女人。他看着女人，女人也在看着他。女人皮肤很白，像是掉进了面粉缸，于是，她的脸上真的落了一层粉。她的眼睛狭长，似乎要延伸到后脑勺，还好她的鼻子没有过多的延伸，只顶到嘴唇上方便停了下来。

这是怎样一张脸？周言无法形容，尽管这几天来天天都要面对它，可还是无法描绘对方的长相。

女人哭了，哭出了红色的眼泪，像她的衣服一样红。她伸出一只落着白粉的手，送了些自己的眼泪给身边的人。

周言喊叫，但他的嘴被胶带封着，车厢里只有他的“呜呜”声，于是他抖动四肢，翻着白眼，鼻子“呼哧呼哧”的吞吐着空气。他害怕极了。

“快快，这个人发病了。”

医护人员开了车门，将他拉了出来。还好，那个空着的担架还在车上，周言的情绪渐渐稳定，他看到自己被人推进了医院，一个叫立康精神病院的地方。他看到很多穿白衣服的人，他们是医生，却又与平时见到的医生不太一样。周言太累了，他要睡觉，不再想，眼皮一沉，安详的睡了过去。

这是周言三天来睡的最香的一次，却是在医院。前面的三天，睡觉是一种奢侈，因为他在家，在聚隆小区的那个温馨小屋。

三天前，他如往常一样出门上班，妻儿倚在门边向他温馨告别。走到楼下，他习惯的望了眼自家的窗户，因为妻儿在那，她们会看着自己走出小区，每天如此。如果周言知道这一看便是三天噩梦的开始，他宁愿选择不理家人，埋头走路。可他还是望了过去，他看到妻子小页在向他挥手，这是妻子每天都会做的事情。旁边有个小小的人影，那是他三岁半的儿子。可为什么会多出一个人？

周言眼皮跳动，他看到小页的身边站着个女人，一个穿着红色旗袍的女人。她在向周言挥手，与小页的动作一致。周言看不清她的样貌，他揉了揉眼睛，再看去，女人不见了，小页她们也回了房间。

可能是这几天加班太累，产生幻觉了吧，他安慰自己。周言没想太多，出了小区。可他忘了，现在是早晨，人一天最清醒的时候。

一天的工作很快结束了，今天不用加班，心情大好的周言，踩着夕阳的余晖进了聚隆小区。当他来到自家窗户下时，身体不由的停了下来。周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停住脚步，而且更加疑惑的是，他为什么已经将目光落在自家窗户上了。这一刻，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早晨那一幕，但他并没有再看到穿着红色旗袍的女人。

呼！

吐出一口浊气，周言收回目光，迈开了脚步。

叮咚！

周言一贯不带钥匙，按了门铃，小页将门打开，然后又去了厨房。周言从鞋柜里拿了双拖鞋，将自己的鞋子换了下来。突然，他看到门边有一双红色的绣花鞋，上面绣着一朵蓝色的梅花，他心中疑惑，难道是小页新买的？他想到。

带着疑问，他进了屋子。小页在厨房做菜，儿子去了卧室玩起了玩具。他倒了杯水喝了起来，见小页端着菜出来，他随意的问了一句：“门口的那双绣花鞋不错啊，很复古，你穿脚上一定洋气。”

“绣花鞋？”小页将菜放桌上，一脸疑惑地看着周言。

见对方的表情，周言眉头皱起：“怎么，不是你买的？”

小页给他一个白眼：“你上班糊涂了，连眼睛也跟着‘糊涂’了？我们家哪有绣花鞋。”

当啷！

周言手一抖，杯子落地，碎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小页拿了扫帚，将碎玻璃扫走。看周言不回话，小页的声音大了一些：“发傻啊？这么大人连个玻璃杯都拿不稳。”

周言回过神来，心不在焉的说道：“哦，可能是最近加班没睡好吧！”依然是这个借口。

“今天不加班，你早些睡。”小页有些心疼自己的老公。

周言心不在焉的点点头，他的目光早已落在鞋柜那边。消失了？他的心一片冰凉。

深夜，月亮不知躲到了哪里，窗外进来一片光，带着颜色，那是城市的夜景。小页抱着儿子睡的深沉，一边的周言却醒了。他睁开眼睛，看到了女人，那个穿着红色旗袍的女人，就睡在夫妻之间。女人的脸对着他。看清楚了，他终于看清楚了女人的长相。这时的周言明白了一件事，或许这个女人她根本就不是人？

周言想喊叫，可是他的喉咙像是塞了东西，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他想移动身体，可只能颤抖。周言瞪大眼珠子，看到妻儿睡的香甜，她们感受不到？身边还有一个‘人’啊，你们快醒醒。他无声的呐喊着。

‘女人’没有动作，只是静静地用她那狭长的双眼看着周言。

周言恨，为什么自己是清醒的？为什么还不晕过去？他希望这是个噩梦，一觉醒来便烟消云散。可噩梦进入现实，他身在其中。终于，‘女人’有了动作，她笑了。鲜红的嘴唇从中切开，露出惨白的牙齿，齿缝微张，滑出紫色的舌头。看到这，周言的脑中一阵炸响，意志瞬间坍塌。他眼珠一白，人晕了过去。

第二天，周言家中。

“老公，你不会是产生幻觉了吧？”小页有些担心地问。

周言的目光一直在屋子里游走，他的脸色有些憔悴，声音也是颤颤的。

“你要相信我，真的有鬼，我们家，阿，就在床上。”他的表情有些扭曲，“她睡在我两中间，就在昨晚，还有......”他来到鞋柜旁，“这个，这个门边上，我昨晚回来时，有一双绣花鞋摆在那，可后来再看就消失了，消失了，你懂吗？”

看到自己的老公像变了个人，小页一脸的惊恐，她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安慰道：“好了好了，我相信了，今天你请个假，我们一家人出去散散心。”

“不，你还是不信。”周言摇着脑袋，目光失去了焦距。

“小言。”小页轻轻唤道。

呜呜呜！

突然，周言抱头痛哭起来，小页没有出声，头依在他肩膀上，静静的陪伴着。

“小页，我对不起你和儿子。”周言哭了一会，脸贴上膝盖，哽咽道：“我借了高利贷，一直不敢告诉你，我真的是个没用的人，你骂我吧，这样我会舒服些。”

小页握着他的手，温柔道：“我们一起还。”

周言身子一阵，头猛地抬了起来，他眼中又有泪水流下。小页给他擦了眼泪：“好了，快三十的人了，还哭哭啼啼的，儿子还在里屋睡觉呢。”小页安慰着，自己却也哭了。两人哭着抱在了一起，突然，周言贴到小页耳边，颤声道：“可是，我们家真的有鬼。”

小页闭眼，眼角的泪水流的更多。

第三天。周言疯了。小页不想承认，但对方的言行举止更加的怪异。一会说他后背有人，一会又说家里的水是红色的，最让他无法接受的，周言他要卖了房子。这可是两家长辈辛苦凑钱买的，现在卖了，再买的话，外面的房价已经翻上天了。她不敢将事情告诉双方父母，怕他们伤心影响身体。就在今天的下午，小页看了眼熟睡的儿子，果断的给医院打了个电话，这个电话是打给一家精神病院的。

小页还带着希望，她知道周言‘病了’，生病的人就要进医院接受治疗，所以她打了电话。等一群医护人员将周言绑着带走后，小页摊在地上嚎嚎大哭起来。人只能哭一会，不能哭一辈子，她擦干眼泪，站了起来。这个家还在，小页知道。

小页不知道的是，她的眼泪一滴落到地板上便消失不见了，好像屋子里铺的不是木质的地板，而是海绵。‘海绵’吸了她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