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香坊内的构造为圈状渐变式，即内部为圈形，每层楼逐渐缩，因此越高楼层越，越高楼层也越能看清下方楼层的情形。也正是因为此等构造，高楼层也能清清楚楚听见下方楼层的声响动静。

刘管事还未来，我们三人便同那二与另一个伙计站在楼梯入口处看着楼下大堂中的说书人。

那说书人精神抖擞，口齿清晰，说到激昂之处手势与表情也跟着变化，令人不自觉要代入其中。

“皎妃，芸灵公主的生母，世人皆知其乃宁国嘉瑜郡主，曾一舞盛世之月曲而名动天下。当年先帝李肃为先皇后大举生辰宴，宴请三国使臣，而宁国便派那尊贵的郡主宁采月出使我盛国。”

“嘉瑜郡主此番前来还带来了贺礼，便是如今世人口中的绝世之舞——盛世之月。”

“彼时当今圣上还只是亲王，却对嘉瑜郡主一见倾心，郡主也是仰慕其许久，二人便由政治联姻的名头相许终生。”

“也正是因为此舞，圣上称帝后便赐其封号为皎妃。”

“世人只知当年皎妃一舞倾城，殊不知那舞若拿倾城来形容，便是亵渎了那绝世一舞。传闻当年皎妃身形若飞燕，衣着若皎月，一颦一笑皆美到极致，仿佛不属于人世间，那便是嫦娥仙子下凡，美人貂蝉再世！一舞便盛开了千朵海棠，惊动了万树梨花！”

“而自其有腿疾以后便再也……”

楼下许多人已沉浸在这说书人的叙述中，他们眼前的说书人不再是说书人，而是当年那绝世女子一笑后的惊世之舞，令人神迷向往。众人皆痴痴地看着他，辛如朝与阿楚亦是。

当意识到我在看着她们，阿楚不解地开口道，“那皎妃，虽是妖媚美貌，可倾国倾城倒也有些过了吧……”

思及李连袖，再思及皎妃，如阿楚所言，确实很难想象出那绝世之舞。

我忍俊不禁，“这些皆是人传人逐渐夸大之词，更何况说书不夸大其词如何能吸引人呢？”

阿楚点点头。

这时，刘管事急匆匆跑到我们面前，恭敬鞠躬行礼道，“邱姐，方才主子找我谈话，险些怠慢了姐。”

“不碍事。”

“哎，是，是……”刘管事回应完转头便对着那俩人道，“快，你俩下去。”

那二与伙计很是受惊，跟着鞠了一躬便立马拔腿离开。

刘管事瞟了阿楚与辛如朝一眼，眼里颇有戒备之色。

“无妨，都是自己人。”

他这才放下心，“姐楼上请，主子马上便到。”

我跟着他走入三层最角落的雅间，这间雅间与其他雅间并无不同，皆陈列了各类茶叶与书籍。

阿楚走到陈放书籍的书柜旁，抽出其中一卷，那卷书底下赫然出现一道口子。

阿楚将手中令牌放入其中，不一会儿书柜便缓缓移开，里边是一个通往四层的楼梯。

世人只知道三层都是为朝重臣此类人方可能入的雅间，却不知这点香坊实则有四层，这第四层便是这楼梯上去的那最为重要的一层。

四层有两个通道，一个即是点香坊主子的内室，另一个便是三层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雅间。

那个雅间的令牌与众不同，即是阿楚手里所拿之令牌。

辛如朝有些讶异，却没有过多表现出来，一路上安安静静跟着我们。

四层虽是暗层，却十分宽敞明亮，与其他雅间不同，这里设立的窗口十分隐蔽，能将一二三层的情况看的一清二楚，而一二三层却无法发现这个窗口。

打开窗便可清晰听见楼下各类声响，关上窗便隔音尤为好，听不见任何四层以外的杂音。

刘管事虽为点香坊的管事，但他不知我的身份，更没有机会上来四层。

辛如朝从墙这头看到那头，把典籍都浏览了一番，似乎对此地挺好奇。

我也由着她猜疑，我并不打算瞒着她。

片刻后，另一侧楼阁门打开，青衫男子出现在了面前。

他拥有如刀削般的唇，拥有高挺的鼻，拥有着与辛如朝同样沉静又明亮的眸子。

他俊朗的面庞在光影之中越发显得神秘，他躬身行礼道，“公主。”

他谦卑的身姿中隐隐含傲气，只要一见便也知晓，如此之人，定不会是个不凡之人。

“许一，好久不见。”

“公主想必是过了段安稳日子，算起来也一月有余未曾来点香坊了。”

“嗯……的确好一段日子没过来，不过安稳日子……”我想了想，“倒不见得。”

“公主有需要之处，属下定当万死不辞。”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况且，你认为谁能将我李宿墨逼到需要你许一来万死不辞？”

他终于放心地勾了勾嘴角，虽然弧度很，但我知道他是认同了。

“我今日来，便是来同你询问上次让你查的事。”

“可是辛家之事？”

“正是。”

他对着我身旁鞠了一躬，“想必这位便是辛家大姐辛如朝了。”

辛如朝错愕，却也平静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我要说的，便是关于辛家的秘事，可能会牵扯一些令辛大姐悲痛之事，辛大姐可需要回避？”

她由点头变为坚定的摇头，“我听，无妨。”

“好。”许一丝毫没有怜惜道，“就从辛家大姐出生一年前开始说起吧。”

辛如朝的母亲石氏，本是辛家主母赵式的陪嫁丫鬟，勤勤恳恳服侍赵氏。然而却在赵式嫁入辛府后某天夜里，辛大人喝醉了强行要了石氏。

而酒醒后的辛大人在赵氏的欺骗下误认为是石氏勾引了自己，便十分厌恶，但毕竟有过鱼水之欢，不忍按照赵氏所言杀了石氏，于是便将其送去老家郑怀。

天意弄人，一月后石氏竟发现自己怀孕了，本想偷偷生下来却被老家的人发现，于是辛大人将其接回辛府好生养了一段日子。

然而辛大人眼里只有孩子，从未在意过石氏这个人。

于是当石氏难产大出血后身亡，辛大人也未曾落过一滴泪，只沉浸在有了孩子的喜悦之中。

可谁知生下来的是个女孩儿，随着年龄增长，越发生的像亲生母亲，于是被父亲冷落，被主母厌恶，被妹妹刁难。

这便是辛如朝身世的由来。

我与她都曾零零碎碎听说过她的身世，所以对许一所言也并未有过多惊诧，只有隐隐的心疼。

辛如朝的眸子如沉静的湖水被扔入了石子，层层涟漪倒映在她的眼里，却仍旧一言不发。

比起零零碎碎地听，完整地说出这些残忍的事实，才真正令人悲痛。

然而真正悲痛却不仅仅是如此。

许一说：石氏的死，并非难产大出血如此简单。

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她眼里藏着的惊涛骇浪全数展现了出来。

而她，却坚强到令人心疼。

直到我们走出点香坊，我仍在担心她的情绪。

谁知她反而风轻云淡说了句：“公主，料谁也想不到，点香坊的幕后主人，竟是你。”

那双美丽至今的眸子仿佛要令人沦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