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了几天，我不得不把那头山西毛驴卖给了一家以卖驴肉为主业的烧烤店。我怀揣着那八百零一毛，心里是多么痛苦！哦，我可爱的山西毛驴！它陪了我五年，给了我无数的快乐与慰藉，它就像我的兄弟一样，可我，为了那区区的几个臭钱，竟然出卖了它的生命，也出卖了我的灵魂！

到了我老婆的家，我亲爱的老婆向我伸出了手：“拿来吧！那头驴可是在我的户头上！”

我掏出了那八百零一毛。

我老婆接过去，兴高采烈：“噢，一笔不菲的收入！好久没有外出宵夜了，咱们去吃驴肉烧烤吧！”

我眼睛瞪得眼泪也流出来了！我亲爱的老婆，你要吃驴肉烧烤咱们又何必卖掉，自己把它宰了，够咱们烧一年烤半载了！

“你哭什么哭？”我的老婆笑道，“它又不是你亲爹！别人能吃我们为什么不能吃？一头畜生，值得你如此留恋？你娶它做老婆好了！”

她视那只狗为她的生命，我却视这头驴为我的精神寄托。她不让我碰她的“生命”，却要我和她一起去吃“我的精神寄托”！

“要吃你去吃吧！”我说，“我的老婆是头驴就好了！”

噢，上帝，我真愿我的老婆是一头蠢驴！这样的话，我的户头上也不至于产生负数。

我老婆并没有因为我绕着弯子骂她而大雷霆。她研究了我有那么一二十秒钟，忽然柔声道：

“你的脾气越来越向被强制禁欲了三年的性亢奋者靠拢了！这可不是好兆头。你得宁静以修身，淡泊以明志了！”

我以为我的脾气是天底下所有的男人中最好的了！她用她的长长的五彩缤纷的指甲掐得我出血，我却能笑逐颜开地替她修理指甲；她用她的脚踢掉我初恋情人送来的一盆花，我却能给她打来洗脚水，然后抱着那春笋般的双足嘘寒问暖；她用她的嘴巴差一点咬掉我的鼻子，我却能如痴如醉地长吻她火红的嘴唇。

我承认，我的脾气是在变化，但也没达到她所说的那种暴躁的程度。

“面壁是不适合你的！”她继续说，“念经更不用说！出去玩玩吧，到哪里都行！”

哦，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自从我把自己的一切交给我亲爱的老婆保管以来，我就变成了一头不知疲倦辛勤耕耘的老黄牛，喘一口气都要瞧一瞧那根鞭子是不是举在半空。这倒不是因为我具有勤劳的美好品德，而是因为我的老婆常常拿着一根鞭子，对着我不停地挥舞。现在我的公司完了，她的鞭子就算举得再高，我再“不用扬鞭自奋蹄”，也不能重现往日的辉煌了！

“桂林的山水太细腻，西湖的风景太妩媚！”我的老婆说，“你应该去拥抱大海！让蔚蓝的海水荡涤你肮脏的灵魂，让汹涌的潮水冲刷你卑鄙的心灵！学学海子吧：‘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我亲爱的老婆总有一种让我叹为观止的说话艺术。她往往能在不经意间，吐出一些优美的词语，奇峰突起，看似不合逻辑，实则内涵丰富。

“那就去三亚吧！”我说，“那就去三亚吧！”

我老婆看着我笑，笑得很邪门，好像别有一番意味。

“那里很多洋妞！”她说，“挂在身上的布片和什么也没穿没什么两样！我知道你喜欢裸泳！”

说到这儿，她掏出一张纸：“这是‘逍遥旅行社’的收款收据。我已经替你报好名了。明天就走吧！”

噢，看来我亲爱的老婆早就给我安排好了！

我公司红火的时候，她安排我工作；我公司倒闭的时候，她安排我旅游。我亲爱的聪明的善解人意的老婆！

“为了不打扰你欣赏洋妞的兴致，我就呆在家里享受寂寞。苦果由我来尝好了！你安心地去吧！没什么留恋的！”

这话我听起来好像是我快要死了，她在给我最后的安慰！哦，也许是我的猪脑还没开窍，对于我老婆的意思有些曲解吧！

“我还得替你处理一点后事！”

她说到这儿，又魔术般地掏出一张宽大的红纸，在我面前展开――

告示：

因本公司扩大生产，刚从德国进口五条具有前瞻性的生产线需要安装，暂时停业十天半个月。由于施工给大家造成了不便，还望海涵！特此通知！希望广大市民奔走转告，互通有无！

我的天，真亏了我的老婆，我的这点“后事”她也给我安排得如此妥贴！虽然她的用词总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可那里面的意思，却也一目了然。

我到达旅行社的时候，我的老婆还躺在床上睡觉。昨天晚上她又要了我三次，说是要榨干我，让我看着洋妞丰硕的臀部也冲动不起来，只能干瞪眼。其实这一点她大可放心，自从我订购她了之后，我对别的产品不屑一顾。这倒不是因为我坚贞不二，而是因为，有她一个，我就够忙乎的了！我的老婆很讲究生活质量，她对于过两人世界情有独钟。我曾求她赐予我一个小小的鲜活的生命，让我们的生活，也有一点天真烂漫的气味，可她说她的肚子除了能容纳鲜美的食物之外，其它的就没有了方寸之地。“我的地盘我做主！”她是这样回绝我的要求的。噢，是的，我虽然能经常进入她的地盘放纵一下，很多时候是她要我到她的地盘去溜达溜达，但她也要收我的租金，因为她才是地主！既然地主不允许种子在她的地盘生根芽，上帝拿她也没有办法！

上了大巴之后，我找了个空位子坐下来，旁边没有人，我也乐得清闭，就闭目养起神来。过了十来分钟，车上66续续上了几拔拉人，从声音里可以判断出有男的女的，还有老的少的。他们兴奋得就像我的老婆梦中驾着她的奥迪a8，说呀笑的，叫呀吼的。我没有睁开眼睛，我这人不太喜欢热闹，更讨厌喧嚣！噢，我的公司倒闭了，我一无所有，银行户头上的那百八十万，是我老婆的！虽然我们玩的是假离婚，可离婚证却千真万确！虽然我们彼此深爱，可再鲜艳夺目的颜色都有暗淡无光的时候！这么些天以来，我老是在想这个问题，以前美好的脾气也就悄悄在改变了。我的老婆要我“宁静以修身，淡泊以明志”，这其实也是我这几天思考的结果。

“先生，你旁边的座位有人坐吗？”

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很动听，动听得就像我老婆哄着那只狗睡觉时唱的儿歌。

“先生，你旁边的座位有人坐吗？”

我睁开眼睛。哦，原来是在问我！

我瞥了她一眼，现她和我老婆一样，都是一个该肥的地方肥得完全，该瘦的地方瘦得彻底的美人。虽然我对我老婆一往情深，但我的眼睛也从不拒绝饱餐其它的秀色。

我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她明白了我的意思，把一个旅行包放在车顶上的货架上，就在我的旁边坐了下来。

噢，我虽然做了几年老板，见过的女人也不少，但我仍感到有一点拘谨。这可能是我天生的羞涩性格使然吧。

我拿出一份报纸看了起来。

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在我的四周弥漫。这和我老婆的不同。我亲爱的老婆不屑于那若有若无的气味，她要让所有的人都能扇动鼻翼，并且眼睛要四处扫描，极力寻觅这味道的源头。如果你走在大街上，老远就有一股浓烈的香水味灌进你的鼻孔，我很荣幸地告诉你：我老婆就在五里之外。我对香水并不反感，但我讨厌太过浓郁的味道。我曾经委婉地向她提出过意见，她当然不以为然，反而变本加厉，把身上的每个毛孔，都加入一滴法国香水。我真的怀疑，我的鼻炎不是拜她所赐！

对于这种淡淡的味道，让我有一种久违了的欣喜。我乐意让这种味道在我的鼻孔里萦绕，甚至定居下来。为什么不呢？如果你拒绝一泓山泉的流淌，拒绝一朵淡雅的花儿开放，除了说明你暴殄天物之外，其它的什么也证明不了！

大巴在拐过一条十字路口的时候颠簸了一下，也许是因为靠窗的缘故，我纹丝不动。但我的邻居好像是被偷袭，轻轻惊叫一声，身子就撞到了我的身上。这种纯属意外的情况，我算算也不下二三十次了，也不觉得有多么大的荣幸。噢，我的老婆想要我的时候，常常使用这一招，我和她坐在沙上一起看电视，只要她惊叫一声身子就向我撞来的时候，我知道，该是我抱她上床的时候了。

车子恢复了正常之后，我的邻居好像有一点不好意思，她冲我笑了笑。

对于这种妩媚的且略带羞涩的微笑，我竟然有点手足无措。这可能是我已经习惯了我老婆的那种哭笑自如的表演了吧，敏感的神经末梢逐渐麻木，突然遇到这种自然的流露，倒真不知应该采取什么办法去回报人家。

我也只好笑了笑！

可能是我的笑太过牵强，她又对我笑了笑。

我可是再也笑不出了！噢，我的公司倒闭了，我可爱的山西毛驴也被别人化为糟粕，我的户头上有一大串负数，我和我亲爱的老婆离婚了――虽然是假的，可心里总不是滋味――这即使不是哭的理由，可要笑，也真难为我了！

于是我就假寐。